第四十一章
张影说她老公晚上不会回家,我便陪着她在饭店里坐了整整一宿。虽然我给不了她任何实际的帮助,至少可以跟她聊聊天,暂时让她忘掉一些烦恼。她的事情归根结底还是要由她自己去解决。
早上6点多我困倦地回到家里,刚刚躺到床上没一会儿,家里的电话就响了起来。 我拿起话筒,里面传出来秀儿焦急的声音:“刘朔,你可回来了。我把一份文件拉在你家了,就是星期六拿到你那儿翻译的那份。昨天才想起来,给你打了一晚上电话你也不在。今天我们老板急着要用呢,你能不能给我送过来一趟?” “哦,没问题,我马上过去。”我顿了一下,又心虚地补了一句:“我昨天晚上和范波出去喝酒去了,你怎么不给我打手机啊?” 电话那头突然沉默了下来,静得让人心里发慌。我“喂”了好几声,秀儿才用很低落的声音说道:“那你先过来吧,我一会儿在楼下等你。” 秀儿说完就把电话挂了,我越琢磨越不对劲,赶紧从外衣兜里把手机掏了出来,这才发现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电用完自动关机了——昨天和张影聊天的时候把衣服脱了放在一边,所以一点儿都没有注意到。
不祥的预感沉沉地压在我的头顶上,我把手机的充电电源插上,刚一开机就看见范波昨晚发过来的短信:“你跑哪去了?秀给我打了很多次电话找你,你看到短信赶紧给她回个电话吧。” 我的冷汗涔涔而下——就因为昨天只是去找张影聊天,没觉得是做亏心事,才会如此疏忽;但刚才猛地被秀儿一问,到底还是不愿意让她知道我和张影在一起呆了一宿,就随口扯了谎。没想到谎言从没被戳穿过的我居然栽在了这条阴沟里。 尽管心慌意乱,我还是在桌子上找到了秀儿要的那份文件,急急忙忙地拿着它下了楼。一路上我不停地想着该怎么跟秀儿解释,想来想去唯一的办法也只能是坦白一切,争取宽大处理了。
车开到秀儿公司楼下,远远地看见秀儿双手抱在胸前,好像很怕冷似地在楼门口慢慢地踱着,两眼怔怔地看着地面,我的车开过来她一点都没察觉到。 我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停下了车,拉开车门跳了下去走向她。秀儿抬头看到是我,迎着我走过来,走到我面前,伸手接过了我手里的文件,然后冲我极不自然地笑了一下。我想她大概是要以此表示谢意,然而那个笑容里却满是凄楚。 “秀儿你听我跟你说……”我走上前一步想要跟她解释。 “我现在没空。”秀儿忧伤地看着我摇了摇头,“我们老板急着要这份文件,我不能再耽搁了。你有什么要跟我说的,等我下班吧。下班以后我在这栋楼顶层的咖啡厅等你,我们把所有的事都说清楚。” 说完这句话,秀儿就拿着文件跑回楼里去了。我害怕得心都不会跳了——她到底要跟我说清楚些什么?除了昨晚的事她还知道什么?不,不会的,如果她真的知道什么早就跟我翻脸了,不会等到今天。她只是在生气我刚才跟她说谎罢了,只要我下午跟她说清楚,一定会没事的。
我把车开进停车位,心烦意乱地趴在方向盘上,不停地安慰自己——以前那么胡来都没出过事,昨天晚上确实什么都没干,怎么可能过不去这个坎儿?不会,不会,一定不会!秀儿是那么地善解人意,她一定会理解我为什么要跟她说谎。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就到了中午。我饿了,但没心情吃东西,也不想去别的地方,只想呆在这里一直等到秀儿下班。车里的电子表在不停地闪,我是如此希望时间过得再快一点,表每跳一个数字都让我等到快要神经崩溃;但我又如此希望时间过得再慢一点,表每跳过一分钟都让我心里止不住地一阵哆嗦。 一分一秒地,时间在不可逆转地流向我未知的宿命,我想伸出手挡住它们、想把它们推回到过去改变我所有的错,然而一切都只能是徒劳。
又到黄昏了,我看着越来越多下班的人从楼里走出来,不禁想起了不久前的平安夜,想起自己也是象现在这样在这里等待,等到天荒地老都不愿意放弃对秀儿的那一点信心——那为什么你现在要放弃?你必须有信心,你要相信秀儿一定会象上次一样,在你最绝望的时候微笑着出现在你面前。秀儿说过的,她也对你有信心! 我仿佛已经看到了秀儿娇嗔地瞪着我,仿佛已经听到她故作凶恶地对我说:“下次你再这样我饶不了你!”——几乎每一次吵完架和好时她都是这样,难道这一次会不同? 不,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还有几天她就过生日了,我还要带她去试戒指、向她求婚,我们还要一起布置房子、筹备婚礼,然后天天一起守在我们共有的家里相亲相爱,所有这一切都会在不远的将来实现! 我用手擦了一把脸,深吸一口气,下了车大步流星地向楼里走去——秀儿应该已经在等着我!
第四十二章
夜幕降临,我从楼里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在门口不知所措地停了一下,又慢慢地走到了大街上。 流动的车河、闪烁的霓虹灯、骑着自行车匆匆赶路的人、搂搂抱抱、低声呢喃的情侣……它们就在我的身边,又仿佛与我有着遥不可及的距离……我置身于这个世界中,又在这个世界之外完全孤立…… 我感觉自己的身体虚得厉害,每迈出一步都象是要耗尽所有的力气。走到再也走不动的时候,我靠着一棵树慢慢地蹲了下来,茫然地看着前方,不知道自己是在哪里,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干什么。 手里一直攥着的什么东西无声无息地滑落到地上,我低头去看,恍恍惚惚地认出是我送给秀儿的那条项链。
记忆终于一点一点地回到了我的脑子里——我想起秀儿悲哀地摇着头对我说:“不重要了刘朔,不管你昨天晚上做过什么都已经不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不可能再相信你、不可能再自己骗自己。自从你和我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少,我每天都告诉自己要相信你说的每一句话,要相信你不会背叛我不会骗我,只有这样想我才能支撑着自己继续去爱你。其实我早该知道这种想法不过是自欺欺人,你今天已经亲自证实给我看了。你让我明白了我一直都是一个傻瓜,但我不想再继续傻下去。” …… 她声音嘶哑地对我说:“如果不是昨天急着要拿文件,我不会那样整夜地到处找你;即使我知道你一夜未归,也根本没想问你去干什么了。为什么我都做到这样了你还是要跟我撒谎?这两年以来,就为了让我自己相信你,不管你说你去哪儿、去干什么我都从来不会去查你说的是真是假。有时候我深夜给你打电话你不在家,我所做的一切只是把电话挂掉,我不会打你的手机、不会找你的朋友,甚至过后连提都不会提。我逼着自己不去知道你不想让我知道的事,我以为只要我一直这样坚定地信任你,我们的感情就能长久。可是你知道不知道我心里是什么滋味儿?你有没有想过一个人明明已经怀疑了、不安了却还要拼命压抑着自己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你不知道!你从来都没有问过我!你所想的一切就是怎么瞒住我、怎么把我哄骗过去,我心里有多苦你不会在乎,就连我忍着这些辛苦建立起来的平衡你也要亲手去破坏。” ……
她不再看我,靠在椅子上神色疲惫地对我说:“我做的这一切都是因为我不想失去你、因为我真的很爱很爱你,我觉得能够糊里糊涂地去爱一个人也是一种幸福。但是现在我累了,我没力气再去接着装糊涂、再去重新相信你了。刘朔,咱们分手吧!” ……
她把这条项链放在我面前的桌子上,恩断义绝地说:“这个礼物太贵重,我受不起。我的心你都不懂得去照顾,送我再多身外的东西又有什么用?”我眼睁睁地看着她起身走出了我的视线、走出了我的生命——我也只能坐在那里看着,无能为力! 我很吃力地伸出手把项链捡起来放进口袋里,顺便摸了一根烟出来。拿着打火机的手一直在颤抖,点了半天都没能把烟点着,最后我索性把烟和打火机都远远地扔了出去。
我忘了自己是怎么回到家里的,只记得到家以后还打开电视看了一场球儿。我歪在沙发里看着一个个晃动的人影在球场上跑来跑去,看了一会儿,眼泪开始噼里啪啦地往下掉。我本来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流泪了,没想到我不仅仅会流泪,还会哭出声。我抱着双腿把下巴抵在膝盖上,身体蜷成了一团,这样宛如在母体中的姿势会让我觉得好受一点。然而我还是抽噎得越来越厉害,最后几乎到了快要窒息的地步;裤腿上转眼间就被弄湿了一大片,仿佛攒了十几年的泪水全都争先恐后地要在这一天释放出来。 有人说眼泪是用来缓解心情的,有什么痛苦委屈,哭出来就没事了。但是对于我来说不一样,就算我的眼泪流成河,我的世界也仍然是一片黑暗。我的哭泣不是宣泄,而是恐惧。
第四十三章
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每一天晚上在绝望中睡去,第二天又在加倍的绝望中醒来。每当我从梦中睁开双眼,想起我眼前的世界已经不再是我和秀儿共同拥有,我真希望自己可以永远地睡去。 我并没有整天闷在家里,每天该干吗干吗。反正现在对于我来说,在哪里呆着都一样,做什么也都一样。 和秀儿分手的事我跟几个哥们儿简单地说了一下,他们听到的第一反应居然都是笑了起来,还以为我是说着玩儿的。等明白过来这是真的,便表现出极度的不知所措——事情来得太突然,几天前我还在跟他们讨论和秀儿的婚事呢,也难怪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我。 没人敢在我面前提秀儿的名字,大家都小心翼翼地看着我该吃还吃、该说还说、该笑还笑,没有人知道做着这些事的我已经不是真正的我,而只是一个脱离了灵魂机械行动着的空壳。那个真正的我漂浮在一个没有时间、没有距离、没有颜色、没有声音的虚无空间里,说不定会永远呆在那里。
老妈在秀儿的生日之后打来电话喜滋滋地问我:“怎么样儿子,和秀儿说好了没有?我和你爸什么时候去上门提亲啊?” “还提什么亲啊,我们俩分手了。” 我无声地叹了口气——反正早晚也得知道,索性就现在告诉她吧! “分手了?”老妈象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上次回来吃饭你们俩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说分就分了?你是不是又做什么对不起人家的事了?” 我不耐烦起来:“现在说谁对不起谁还有什么意义啊?反正都已经这样了。我就是告诉你们一声。” 老妈不理我在说什么,继续喋喋不休地唠叨着:“我早就跟你说过要对感情负责任,你就是不听,现在到底弄成这个样子了。你什么时候能听句大人的话呀?你也没去找秀儿哄哄她?你们俩都这么多年了,你好好跟人家陪个不是,说不定她还肯原谅你呢?” “没用了妈,”我更加焦躁起来,“总之我们俩怎么都不可能了,您就别操那个心了。” “那你不去找她我去找她,她不原谅你没关系,我认她当干闺女。” “妈,你失去理智了吧你?”我忍无可忍地说,“我求求您饶了我吧,我这儿烦着呢。” 老妈说话的声音里带了哭腔:“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不让人省心啊!我和你爸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盼到你说要结婚了,高兴得我们几天没睡好觉。你爸没事儿就拉着我去商场里看家具、看电器,天天跟我念叨着该给你们添置点儿什么。现在你让我怎么跟他说啊?” 我的眼泪再一次大颗大颗地掉了下来,不想让老妈知道我哭,直接把电话挂断了。
其实我曾经偷偷地去看过秀儿很多次——每次都把车停在能看到她家楼门的小巷子里,等着她下班回来的时候远远地看上她一眼。有时候在秀儿回来之前,我也会看见秀儿的爸妈。我不知道秀儿会怎么告诉他们我们分手的事,也不知道他们是会象我老妈那样伤心还是会生我的气。一想到他们有可能对我心存怨恨,我就难过得不能自已——对于我来说,他们跟亲生父母已经没有什么区别。 秀儿总是会按时出现在家门口。她依然把自己收拾得整整齐齐,只是每一次回来都低着头走得很慢很慢。有时候楼门口没太多人,她还会靠在门框上稍停一会儿,然后换上轻快的脚步跑上楼去。 她这个样子让我的心更加疼痛,我能够感受得到她的难过。我知道我妈说得对,如果我去求她原谅,可能她会回到我身边。可是我忘不了她分手时对我说的那一番话,在我还不能确定自己可以变成一个好男人之前,我怎么有脸让她继续跟着我受那种委屈?
我能变成一个好男人吗?我不知道!但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而秀儿还没有找到新的幸福,我一定会去找她忏悔我过去所有的错,然后一心一意地守在她身边,陪着她慢慢变老。 这样的想法让我的生活又燃起了一线希望。我不再去找任何女人,有时候我觉得我离自己的目标已经很接近了,但想来想去仍然是没有把握。我在等待一个契机,一个可以让我确定自己以后绝不会再荒唐胡来的契机,虽然我不知道它会是什么,但我总觉得它应该就在不远的前面等着我。
第四十四章
两个月的时间一晃而过,刚和秀儿分手时那种锥心刺骨的疼痛如今已经变成了如影随形、无处不在的钝痛。天气又开始变热了,但我全部的思维还停留在刚刚过去的冬天,对眼前的生活一天比一天麻木。
某天早上我从梦中醒来的时候觉得屋子里静得让人窒息,这种感觉突然令我无法忍受。我想起这套两居室的那间大屋子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去过了,一个想法突如其来地浮现在我脑子里——干脆把那间房租出去算了,家里有个房客,每天回来还不至于那么寂寞。 我效率极高地把大屋里我自己要用的东西全部收拾进了卧室,然后便找朋友帮我在网上发了租房广告。很快就有一个女孩子打电话来要看房,我很痛快地答应了。是男是女我无所谓,我倒很想看看我能不能洁身自好地和一个女孩朝夕相处。如果可以的话,或许就能说明我离自己的目标又进了一步?
女孩如约找到我家,是个身材非常惹火的女郎,打见到她第一眼我就自然而然地有了生理反应。我陪着她到那个要租给她的屋子看了看,又指给她看客厅、卫生间和厨房。女孩挺满意,价钱也很快就谈妥了。本来这次见面完全可以到此结束,我却鬼使神差地问她:“要不要坐一会儿聊聊?” 女孩大大方方地坐在沙发上和我聊天,我拿出红酒给她喝,故意和她坐得很近,聊到兴浓时很自然地将胳膊搭到她的肩上,见她没有反对便搂进怀里亲吻爱抚……想要得到这个女人的欲望完全支配了我,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忘记了所有的坚持…… 女孩走了以后我望着天花板发笑——房子是不会再租给她了,这倒没什么;可笑的是我苦苦等了这么长时间,想要证明自己可以变成一个好男人,最后等到的居然是这么一个结果。我还能再期待些什么呢? 我抓起桌子上一支黑色的记号笔,在床边的白墙壁上大大地写了一行字:刘朔,你他妈的完蛋了!
我象一个游魂一样飘进了食色吧,董立不在,倒看见范逼背对着我坐在角落里。我走过去,发现他正在抽大麻。 “什么时候好上这口儿了?”我懒懒地坐到他旁边,心不在焉地问。 范逼眼神空洞地看着墙壁说:“烦,还是抽点儿这个好,能忘掉好多不想记起来的事。” “你有什么可烦的?你想要的东西不是全都得到了吗?车有了、钱有了、也和小迪住到一起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没错,我全都得到了,可是你不知道人有时候真他妈的贱。”范逼全身颤抖着吃吃地笑了起来,“和琪琪在一起的时候,我觉得对不住小迪,老想着怎么补偿她,想着怎么能甩了琪琪和她在一起;等我真的跟琪琪离了婚,我又开始觉得对不住琪琪。我忘不了她提出离婚的时候把所有的过错都揽到她自己头上,我忘不了她流着泪说她宁可成全我。我告诉你刘朔,我是什么都得到了,但是我这辈子完了,有些东西我永远也摆脱不了。我现在就是凑合活着,过一天算一天,每天能想办法让自己暂时忘掉点什么,对于我来说就是最大的幸福了。” 我恍恍惚惚地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都一样兄弟,都一样!”
范逼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走的时候给我留了支大麻,我顺手把它点燃了。这玩意儿我以前偷偷试过一次,心理上总归有些抵触,后来便不再碰。但是现在似乎怎样都无所谓了,既然不能回头是岸,就干脆沉沦到底吧! 虚无缥缈的快感涌上来,渐渐笼罩了全身。如果能长久地迷醉其中,或许真的会是另外一种幸福! 一只手很突然地伸过来拿走了我叼在嘴里的东西,并重重地在我脑袋上扇了一巴掌。我清醒过来,看见董立站在面前对我怒目而视。 “你丫干他妈什么呢?谁让你沾这种东西的?”董立拿着那支烟愤怒地问我。 “至于这么大惊小怪的吗?”我不以为然地笑起来,“大麻而已,又上不了瘾,你怎么总是这么婆婆妈妈的!” “上不了瘾?你今天敢抽大麻,明天就敢往自己胳膊上扎白粉儿!我告诉你,你愿意做什么我都不管,但你要是敢再沾毒品,你就别想让我再认你这个兄弟!” “说得这么严重干吗?”我嘟囔着又点了一根普通的香烟,“就算抽死了又怎么样?你觉得我现在这么活着跟死了有区别吗?” “对,没区别!就是因为没区别我才看不下去!你也算个男人啊你?我知道你是为了秀儿的事心里难受,可你光坐在这儿抽大烟能管个屁用啊?你有这功夫干吗不想想怎么才能挽回?你们俩不是一点和好的希望都没有,这谁都看得出来。可你就是什么努力都不肯做,就知道整天折磨自己。真不明白你到底怎么想的!”董立气哼哼地在我旁边的椅子上一屁股坐了下来。 “你当然不会明白了,你跟我本来就不是一类人。你反正是从来没真正喜欢过谁,不可能体会得到我心里的想法。”我吐着烟圈儿,满不在乎地说道。
董立转过头来看我,忽然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从来没喜欢过谁?” 我觉得他似乎话里有话,疑惑地看向他。他移开了目光望着桌面,脸上渐渐浮现出一丝温柔的神色,慢悠悠地说道:“五年前我第一次见到她。岩子带她来吃饭,她穿着灰色的校服,留着规规矩矩的娃娃头,坐在那儿也不怎么吃东西,说话之前先红着脸笑。那时候我觉得她是我见过的最可爱的女孩子,一直到现在,也还是。” 五年前……穿灰色校服……留娃娃头……我吃惊地瞪大了眼睛看着董立,不自觉地坐直了身体并向他倾斜过去,他所说的每一句话对于我来说都无异于一枚重磅炸弹。 董立轻轻地笑了一声,继续说道:“这么多年了,我对你不可能一点嫉妒都没有。事实上刚开始的时候我特别失落。但是仔细想想,我兄弟没做过对不起我的事儿,我喜欢的女孩儿也没有,要怪也只能怪我自己没那个福气。既然没人对不起我,你说我跟自己较的什么劲?想通了以后,我再没动过别的念头,就是一心一意地希望你们俩能好好在一起——这可是真心话!”
我的脑子里无比混乱,很多过去被忽略了的点滴片段全都被重新联系到了一起——比如我刚和秀儿在一起时董立有意无意的疏远;比如董立对秀儿总是客气的保持着一点距离;比如那次在十渡骑马……为什么我早没有想到? “本来我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告诉你的。”董立也点了一根烟,“但是我实在看不下去你现在这副样子!范波我是拿他没办法了,他自己把自己毁得太彻底。可你不同,你还有希望——这些年我眼睁睁地看着你背着秀儿在外面鬼混,但我从来都没有放弃过对你的信心,因为我看得出你也在挣扎——你一直都想做一个好人,你也能做一个好人,只不过你暂时还没做到。我相信会有那么一天的!我相信总有一天秀儿能从你身上得到百分之百的幸福。你知道,我没办法亲自去为秀儿做些什么,我只能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你就算是不去对得起秀儿和你自己,你也该对得起我。你一时还改变不了自己不要紧,咱们慢慢来。但你要是沾上了毒瘾你就彻底完了,你明白吗?”
我冲动地伸出手抓住了董立的胳膊:“董立,董立你听我说,你去找秀儿吧!你是真正的好男人,只有你才能让她幸福。我和她已经分手了,我也不配让她再回到我身边,你去找她,别管我!我全都是活该……” 董立推开了我的手,很坚决地说:“别傻了你!难道你还不明白?从你和秀儿好的第一天开始,我和她就再也不可能有什么了。如果把咱们俩换过来,你也会和我一样的。再说你把感情当作什么?因为我是好人秀儿就一定要喜欢我?你不觉得你幼稚吗?秀儿从始至终爱的人只有你一个,她对你是什么样的感情我太清楚了。要是你自己反而不明白,你真是白跟她好了这么多年!”
羞愧和感动让我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沉默了一会儿,董立又说道:“有一件事我还没告诉你,上次咱们在深圳见过的王超想请我过去帮他创业,我已经答应了。接下来的一个月我会把食色吧所有的具体事务跟你交代清楚,以后就全靠你自己了。” 我的胸口象被重重地砸了一锤,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让我近乎崩溃——我这才发现董立这个朋友的存在对于我来说是多么重要的一件事,如果连他也离我而去,我的世界就真的再也没有一线光明了。 “这个酒吧是咱们俩共同办起来的,如果你走了,我自己留着它还有什么意思?”我无限伤感地对董立说。 董立点了点头:“我记得你跟我说过,咱们开酒吧不为发财,就为了开心好玩。可是咱们毕竟是男人,不可能玩一辈子。你记不记得那次咱们去参加范波的婚礼,和那些成功人士在一起的时候你什么感觉?反正我是觉得既然都是男人,我希望自己有朝一日可以和他们一样,至少我应该努力去搏一把。我对你也是这么希望的,如果我走了以后你决定放弃食色吧,我也不会觉得有太多遗憾。” “可是你为什么一定要这个时候走?” “我觉得就是要这个时候走才最合适。”董立望着我笑了起来,他的笑容很温暖,“留下你一个人,很多事情你就不会再想去依赖谁,你会靠自己的脑子去想、靠自己的心去体会。我能帮你的其实很有限,真正能帮你的人只有你自己!总有一天,你会成为我希望你成为的那个样子,我始终坚信这点。到了那一天,如果秀儿还在原地等着你,你就去找她——我最喜欢的女孩子和我最好的兄弟能够幸福地在一起,那将是我最高兴的一件事;如果到了那天秀儿已经离开了,也不要紧,还有我,我会在深圳等着你——就算你没有了爱情,也还有朋友和事业。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你总会找回些什么,只要你最终肯回头。不过我还是那句话:别勉强自己!” 我激动地伸出右臂搂住董立的肩膀紧紧地拥抱了他——有一个这样的朋友,是我人生中的大幸!
第四十五章
夜晚,我坐在食色吧的一角独自饮酒。两个月的时间又匆匆而过,董立已经去了深圳,食色吧也马上就要盘给别人了。这以后要做些什么,我还不知道。 一年前的今天,我向秀儿撒了谎跑到这里,然后第一次见到陶冶。那时候的我意气风发、目空一切,以为所有的事情都可以在我的掌握之中。 一年之后,陶冶和秀儿都已经相继离我而去,我的心境苍老得一塌糊涂,终于发现这个世界上其实没有什么是可以真正属于我。
酒吧的门被推开了,一个黑衣女子妖妖娆娆地走了进来,我无可控制地让自己的目光停留在她丰满的胸部和圆润的大腿上,等她落了座我才回过神来,想起董立反复强调的那句“别勉强自己”,不禁哑然失笑——这可真是一句箴言,如果仅仅靠勉强,我又能证明些什么呢? 我站起身向黑衣女郎走了过去——“小姐,能请你喝一杯吗?” 女郎暧昧的双眼望向我,我知道这又将是一个狂乱与空虚、安慰与恐惧相交织的夜。
而太阳每一天清晨还会照常升起,今天和昨天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同。我很怀疑在这日复一日的轮回中,是否真的会有一天,我能如董立所说,突然蜕变成一个新人;是否真的会有一天,我能再次拥有秀儿美丽的容颜;又或许那一天永远不会到来,而我将一直孤单、就这样孤单下去……每一天都有形形色色的姑娘从我面前经过,在那一天到来之前,我仍然时时需要她们美好的身体借给我片刻的温暖。幸福是属于她们的,因为每个姑娘都单纯! 上一页 [1] [2] [3] [4] [5] [6] [7] [8] [9] [10]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