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我认识一个叫“烈阳”的诗友。他的真实姓名土得掉渣,叫王福贵,一个在宗教家庭长大的伪基督徒。几年前他的一首诗在国内一家文学杂志上发表,以后他便意气风发地自称“先锋诗人”,招摇过市,一副暴发户脸嘴。其实那不过是一首只有几行的长短句,名字我忘了,其中的一句大概是这样:红色高跟鞋敲击心脏天堂的黑色天空中的歌唱……他四处结交诗友,满口达利、洛威尔、金斯伯格、西尔维亚•普拉斯。至今我仍记得第一次遇到他的情形。那时他刚从乡下来到城里,背了一个大编织口袋,里面大概是棉絮和换洗的衣服。他穿着一双很长大,并且已经掉了漆的皮鞋。他没有穿袜子,军色的裤子又旧又短,露着很大一截脚踝。最让人觉得刺眼的是他那泛绿的,不合身的上衣里面,有一件鲜红的旧毛衣。外套比毛衣长许多,毛衣全是破洞,毛线头子在胸前晃动着。他留着浅浅的胡须,头发凌乱。总之,说他像乞丐一点儿也不过分。当年的王福贵一到城里,便四处找诗友。他宁肯步行四个半小时,去参加一个诗歌交流会。其目的仅仅是为了蹭一顿饭而已。那家伙当初没少白抽我的烟,喝我的酒。他每次来找我,总会一个人发表长达三小时的演讲。最后再在我这儿吃一顿不花钱的饭。到后来,我躲他像避瘟神一样。据说几个月后他就回老家了。在这几年里,他与我通过几次信。最后一次,他说他就在现在我所在的这座不小城里,还留了电话给我。
不知道哪根神经有毛病,这几天,我竟然想打个电话问问王福贵的近况。如果他仍在当他的光辉歌者,那么现在的他到底潦倒到什么程度?我极力想象他所处的场所:摇摇欲坠的危房,鸽子间、食不裹腹,衣不蔽体?不管他会不会再来缠住我不放,再来蹭我的饭吃,我仍决定打个电话问问他。
凭着这些年与人打交道的经验,我从电话中听出了现在的王福贵已不再是当初那个亦土亦痴,以写蹩脚诗为乐的“烈阳”了。他说话不再用排比句和惊叹号,不再用尖啸的声音发表激烈的说辞。总而言之,言由心生,不难看出他已经彻底变了。事实的确如此,他在电话里邀我去吃饭。地点是他定的。到了一看,我惊呆了。那是本城惟一一家星级酒店的餐厅。刚到酒店的门厅,殷勤的服务小姐就让我受宠若惊。我被服务小姐带到餐厅的豪华包房,王福贵早已坐在那里等我了。包房里除了他以外,还有两个形象夸张的女人,同样的浓妆艳抹,一身的脂粉气。他向我介绍,一个叫莎莎,一个叫娜娜,并一再强调娜娜是他专程请来陪我的。我还没回过神来,那个叫娜娜的女人便挪到我身旁对我又磨又蹭。
时光的流逝的确可以改变许多事物。王福贵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嗜酒如命的王福贵了。他以一种官僚的姿态陪我喝酒;以一种大款的口气谈他这些年的奋斗史;以一种伪君子的谨慎谈他的现状。然而,我想他大概是压抑得太久了,几瓶啤酒下肚后,他似乎又变得像当年一样张扬。他夸耀他的富有,吹嘘他玩弄女人就像每天换内裤那样简单寻常。同时,他以一个伪诗人的自由联想力,马上指给我看他的内裤是CK牌的。我暗暗地观察他。他身上每一样看上去普通的东西都价值不菲:戴尔笔记本电脑、NOKIA手机、瓦斯针手表,华伦天奴的领带,西装是登喜路,打火机是ZIPP……他的头发不再蓬乱,唇上的胡须剃得一干二净,如果不知道他的底细,你一定会认定他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他的确不是从前那个乡巴佬了,只是那张满是疙瘩的脸却依然如故。他那双只有一条缝儿的小眼睛比以前转得更快了,并且闪着光,向四周射着狡诘的神色。大概是我的出现勾起了他对往日的回忆,他不停地挖苦讽刺他身边的莎莎。他的手毫无顾忌地淫渎她。他喷着酒气骂她是骚货、烂货、下贱货,而她依然对他千依百顺。我沉默着,只顾喝酒。周围的气氛让我感到不适,特别是缠着我不放的娜娜。我对她说:“你叫什么?”她嗲声嗲气地说,你无须知道我的真名。她说出来开心只记得耍名就行了。我又问她是做什么的?读过几年书?家在哪里?她以一种非常优雅的外交辞令对我说,现在没有必要了解这么仔细,如果我真的有兴趣,她说呆会儿可以让我深入地了解她。她在说“深入”一词时加重了口气,然后用狐媚的眼神扫了我一眼。
餐后,那个自称是开公司的王福贵安排我和娜娜去开房间,费用由他包了。我有些犹豫。他一把将莎莎像抓一只小鸡拟的抓到他面前,他说他和她也在这里开房,意思是让我不要顾虑了。我一直怀疑王福贵说话办事的可信度,要知道,当初的他是一个专门蹭饭吃的无赖!所以我百般推辞,说不尽的话,编不完的故事才从那里逃了出来。我的确是逃出来的。当我独自走在大街上,我长出了一口气。我在想,如果明天早上一觉醒来,娜娜问我要嫖资,酒店问我要饭钱和房钱,那我不是很悲惨?
※
※
※ ※
※
我继续回复到往常的一个人的生活,上班,睡觉,写无聊的“社会新闻”,每天在街上游荡几个小时,为了多看几眼美女险些在过马路时被汽车撞死。我永远也不可能完成我出书的愿望了。我写不出一个字,当年的思绪和激情荡然无存,我没有了写作的欲望,什么都没有,仅仅剩下一俱躯壳而已。除了知道饥饿以外,我对别的事情一无所知,也没有兴趣。
阳光明媚的午后,我在本城最繁华的街沟里闲逛,看那些趾高气扬的男人和女人与我擦肩而过,看路边服饰店里还没穿衣服的塑料假人,看女人短裙下修长白皙的腿,看高档轿车里坐着的所谓成功人士,看商场里挂着的各式女人内衣……我无聊透顶,也无耻之极。在一家颇有名气的专卖店里,我一连试了十几套名牌服装,目的是想感受一下几分钟的爽感,并跟专卖店里漂亮的女店员聊上几句。尽管她的普通话并不标准,但在我看来,与漂亮女人聊天终归是件让人兴奋的事。她和其它数以万计的营业员一样,没读过几天书,红颜薄命,只有干这种低职位的工作。我说话夹着英文,几乎一半英语一半汉语与她交谈。我喜欢看她眨吧着美丽的眼睛迷惑地看着我。最后我还不忘告诉她,我是NO
WHERE Company的CEO。她当然听不懂,我又重新说了一遍,I work at NO
WHERE公司,是那里的首席执行官。她仍眨着眼睛,直到她听懂“首席执行官”是个什么玩艺儿方才如释重负。她目送着我离去,用一种廉价的卑微的仰视的目光。没准她在想,要是我能留个电话给她该多好!
不知不觉已是傍晚了。转悠了一天的我又饿又倦。在城市中心的女人塑像下,我找了个地方坐着。街上的人群行色匆忙,毫无表情地迈着步子。我的口袋里只要十块钱,除了买盒烟晚上抽外,我还得考虑如何安慰我冒着酸水的胃。为此,我憋了足足两个小时的尿。把几角钱用去上厕所,这根本就是浪费。我静静地坐在女人塑像下,仰着头看这尊汉白玉雕刻的足足几十米高的唐代美女,一尊坦胸露乳的肥女人像。我不禁在想,如果真有一个高达十米的女人,那么跟她做爱会是怎样的情形?我开始想一些不着边际的东西,直到仰得脖子发痛。我的确累得不行了,坐在那里连头也懒得再抬一下。眼前是一双双飞快移动的腿,我低着头,只看得见从我面前走过的皮鞋和小腿。各式各样的男鞋、女鞋在我眼前有规律地移动,我的确由一双双高跟鞋联想到一双双修长而雪白的大腿,再联想到健硕的乳房,联想到阴户和阴门,联想到性交。如此仅凭想象去消磨时间,真是大大地划得来。
等我再也坐不住了,我起身去找厕所。我自然地想到了去商场的免费卫生间。途经商场一楼的食品柜抬时,我被那些色香味俱全的熟食品完全征服了。我盯上一头刚出炉的烤乳猪,我拼命地瞪着它,对自己说,多看几眼也算一种享受。我极力想象自己正在享用那可怜的小猪的情形,继而大口大口地往肚子里咽口水。我一路走过去,走得很慢,并且使劲吸气。尽管吃不到它的肉,但闻闻它的香味却是不要钱的。那些香味也是食品的一部分,我总要吸几万个分子、离子进我的肚子。千真万确,熟食品柜台里的肉类大大地刺激了我,我再也经不起任何引诱和挑逗。我忍无可忍,径直走在烤乳猪前,故意装得史无前例般镇静,以一种居高临下的骄傲口气问柜台后的营业小姐:我可以先尝尝味道再买吗?那婊子很有礼貌地回绝了。牛肉、烧鱼、烤鸭、炸鸡,我逐一询问,回答的结果只有一样是可以免费品尝的:炸鸡翅膀尖儿——一块没有我指头大的骨头,外面裹着一层薄薄的皮儿。我拿着可爱的不花钱的鸡翅膀,前后左右足足欣赏了五分钟,然后才放进满是唾液的嘴里。我把那只鸡翅膀连皮带骨嚼得稀烂,可怜的鸡啊!它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自己所丢失的部分身体居然会粉身碎骨到如此地步。
再回到街上时,夜幕已经降临了。我走在高楼的夹缝里,走在满是尘埃的街道上,望着灯红酒绿的城市,我的心冷到极点,交织在各种声响的世界里,我的脑子里乱的要命。汽车的轰鸣,歌厅的高音喇叭,人群中的尖啸,女人放荡的笑声,我的耳朵已经淤满了太多的东西。我看不到星空,只有黄色的月亮在楼宇的夹缝里闪现。灰蒙蒙的一片混暗,月光已不再清澈,像黑色创口的中心流出的黄色的脓液。我忍不住在想,我们是否正处于一个巨大的消解容器内。像胃一样的容器,我们恰恰像有待消化的食物在悄然分解掉。而那月亮,似乎就像容器外给人捅穿了的小洞。恍恍忽忽回住处时,
我看到另一个雕像,下面打着灯光。雕像的名字叫“宇宙之光”,而在昏暗的夜里,我一开始却成了“宇宙无光”。我又想撒尿了,在我住的楼下花园里,在市委机关的大院里。
※
※
※ ※
※
我不得不承认,在这个记者站里,我是混得最差的一个。没有哪个商家或者厂家肯出一分钱给我去写炒作的新闻。我总是摆出一副清高的样子拒人于千里之外。破坛子破摔,在那些商家厂家面前,我不愿浪费我一分钟时间。总有混得好的人,也总有奴性十足的屈笔文妓,他们都过得比我好,几乎每顿饭都有人请。我的同事们冷漠得要死,全当周围的人不存在。尽管如此,每次有人请他们吃饭我都会厚着脸皮跟在他们屁股后面。他们也不可能这样对我说:“喂!我们去吃饭,你跟来干嘛?”所以,只需脸皮厚一点,绝对不会亏待自己的牙齿和胃。通常,在长达几个小时的饭局上,我只顾着独自吃菜,或者喝酒。我的酒量很大,然而,每一次喝酒我总是自己把自己灌醉。我喜欢酒精作用下的飘然感觉。
席间我接到一个电话,是个女人打来的。她语气生硬,不停地问我知不知道她是谁?她还要我猜。我很善于应对这样的女人,我闪烁其辞,避重就轻,很快她便大咧咧地对我说她是杨艳,并问我还记不记得她?我想了一会儿,杨艳?不就是我刚来时在舞厅里结识的那个17岁小女孩。这些天来,我根本就没想到过她会打电话给我,我以为她早把我给忘了。紧接着,她又问我现在有空吗?我知道她的言外之意是想叫我出去玩。所以我直接约她出来见个面,就是现在,在那天的酒吧门口。接完电话,我匆忙与同席的人告辞,带着浑身的酒气朝那儿走。一路上,我觉得一切都太不可思议,对于主动要求奉献的女人,对于那些自愿申请自杀的娘们,不管怎样,我肯定不会轻易辜负人家。
我比约定的时间提早了十几分钟赶到酒吧门口。杨艳还没来。酒精分子开始与我的神经末梢发生作用,让我站在路边却无论如何也站不稳。灯光在我的眼前连成一片。醉眼朦朦地看世界,天地都在旋转。车辆、女人、高楼、招牌、霓虹灯、人行道,一并被卷入那旋涡里。这儿有一条小巷,里面是一家紧挨一家的发廊、美容院、桑拿中心、迪吧、酒吧、按摩馆、洗脚城……一言以蔽,这条巷子开的全是妓院,开在本城的市中心,据说还是市府默许的。东南亚一小国的政府曾如是说:“为了我国的经济发展,我们要不惜牺牲掉一代少女的青春……”我们的报纸也常刊着我所熟悉的杂碎所著之歌功颂德的谥文,什么新的增长点,什么刺激消费,什么解决就业,消除社会不稳定因素,等等。狗屁不通,甚至比狗还不如,简直就是拾人牙慧,伸出舌头去舔别人的屁眼。我站在这里,却并不感到愤懑,反倒被眼前的婊子们所陶醉。串台赶场子的小姐在前如过江之鲫,十指所及的距离内,我静静地观望,血压在悄悄升高。特别是看到那个红衣小妓女时,我似乎又要爆血管了。她全身上下尽是血一般鲜红的服饰,红色的紧身露脐T恤,红色的牛仔裤,红色的厚底鞋。她身材不高,但绝对是小一号的美女。她身体的比例近乎完美:浑圆的屁股,小而高耸的胸脯,细细的腰非但没有骨感,反显得风韵无穷,好象全身上下没有长骨头一样……
我看得一时回不过神来,这时我听到一个女人在叫我的名字。是杨艳。我看到她,我的心仿佛一下被推到冰窖里。她与一个我不认识的小妞走在一起。她俩脸上露着兴奋的神色。我猜想她俩肯定想在我这儿讨些不自己破费的开心乐子。象吃宵夜,到酒廊去喝酒,或者到歌厅去唱“免费”的卡拉OK。忽然间我预感到自己也许会成为她俩今晚的付款机器,跟自动提款机一样。为此,我心里怪不舒服。出于礼貌,我跟她们打了个招呼。然后我问她们今晚去哪儿玩?
与我事前所预想的一样,她俩果然异口同声地说不知道!两个小娘们的意思无非让我做主,叫我带她俩去一些高档娱乐场所,在花别人的钱中找寻快乐和刺激。显而易见,我又不比她们笨一倍。我坦然地说:“那好吧!我们去跳舞。”本城舞厅的门票只要一块钱,“跳舞”两个字从我口中说出来,对那俩个小妞而言如噩谶一般。她俩的小脸蛋在一瞬间一点表情也没有了。我真想踹她俩的屁股!
因为有个才认识的小娘们一路,整晚我都没有跟杨艳说话。我看到舞厅里众多的妖艳女子,心乱如麻。然而我却不好意思丢下杨艳不管。几曲舞之后,我向她告辞。她没有说什么,也没有留我。其实话说回来,我根本就不在乎她心里怎么想。
我回到宿舍的床上,细听着雨声,辗转难眠。我常常失眠,睡睡醒醒,死去活来。想着那个小女人,杨艳,竟然一点激情也没有。月光在这雨夜里荡然无存。我的小屋里亮着一盏15瓦的荧光灯。散着浅蓝色的幽暗灯光。望着这漫漫长夜,我似乎在每一秒里挣扎。长夜周而复始,岁月飘零,天地在独自一人的床上只是一个空洞的概念。我年轻气盛,精力充沛,情欲如洪水漫过河堤,随时都可能爆发,冲决而下。失眠的滋味是难以忍受的,我希望自己早些进入梦乡,可是我办不到。我极力想象自己在变得轻盈,在宇宙的真空中飘浮,在向着黑暗的无底深渊坠落,下坠,一直到黑洞的最深处。但是,随着夜色的加浓,我的头脑却越来越清醒。所以我开始手淫,想在精液喷涌而出之后的几分钟内进入梦乡。
不论手淫还是意淫,首先该有一个对象。我很自然地想起今晚在一起跳舞的杨艳。可是她却不能撩起我的欲火。她不用香水,平常而普通。我与她总是保持着一段距离,所以,我压根就没往她身上想。
我开始回忆一年前的那个疯狂之夜,在一家私人旅馆里我和一个有夫之妇做爱的情形。在此之前,我从没想过跟一个有家室的女人昏搞在一起。那个女人叫苏慧,是一个身体强健的女人。她曾是我的采访对象。她的婚姻状况糟糕极了,结过两次婚,每一次都以痛苦告终。很显然,我不可能主动去勾引一个比我大九岁的女人。去年初夏的一个下午,她主动找到我,向我哭述。她无非是在找一个倾述对象,为自己的悲哀找一个立足点。她一直说到我下班,然后她提出请我吃晚饭。我当然不会拒绝一顿免费的晚餐。那天她带我去了一家不起眼的小酒馆,点了几个菜,要了很多酒。她一个劲地喝酒。她的酒量比我差不了多少。我们一边聊天一边喝酒,两瓶白酒下肚后,我发觉时间已经很晚了。我提醒她时间不早了,然而,她却醉眼朦胧地对我说,怕什么?晚了,就不用回去了。我问她今晚睡哪儿?她端着酒杯,一脸坏笑,说:随便哪儿都可以!她的话让人想入非非。
吃完饭,我打算找辆出租车送她回去,可是她不肯。她发着酒疯,拉着我走进一条狭窄的巷子。我也醉了,于是我和她一起疯,在巷子里又叫又唱。她说她想上厕所。我环顾四周,告诉她这里没有厕所。她不肯,她说她一定要尿尿。我叫她忍一忍,她说不行。她硬拉着我走到另一个胡同里,在阴暗的房角上撒尿。她要我为她把风。我看到她吃力地脱着裤子,于是我背过身去。那个女人大叫我的名字,她说她害怕,叫我不要用背对着她,叫我看着她。我没有拒绝,我没有想到她竟然会当着一个男人的面撒尿。
苏慧确实醉了,连路都走不稳。然而,当我提出找一家旅馆住下时,她却坚决不肯。她自言自语地说她要回家,要在家里睡觉。我径直带她到了一家私人旅馆。她摇着头问我,这是你家吗?我说是的,上去吧!
我在旅馆里开了一间房。苏慧一进屋就倒在床上,一副不醒人事的样子。我打来热水为她洗脸,还帮她脱鞋和袜子。她有一双精致的脚,趾甲盖上还有蓝色的水晶指甲油。她的双脚看上去白而无骨,能感悟出中国古代足恋的缘由。在她的脚踝上还刻着这样的纹身:“I
Love……”然后是一支箭串着两颗心。如果我猜得没错,她年轻时一定有过一段放荡的日子。她醉得很厉害,躺在床上像一堆死肉。面对一个烂醉如泥的娘们儿,我一点“性趣”也没有。
我洗了个澡,然后打开电视消磨时间。她翻了一下身子,对我说口渴,她说想喝水。我只好起身为她倒了一杯水。她慢慢从床上爬起来,喝水。她似乎清醒了很多,她问我醉没有,我说没有。她说她喝醉了,头痛得厉害,她要我为她按摩头部。于是我坐到她身后,揉她的太阳穴。她顺势躺在我怀里。我们一前一后地坐在床上,她把头歪在我肩膀上,浪笑着对我说今晚不可以非礼她,我说我偏要。
半夜里她起身去洗澡,身上一丝不挂。我看见她的乳房很美,球型的,乳晕鲜红。她每动一下,两个肉球就剧烈地抖动,像俩只活泼的小兔子。她媚笑着对我说她的酒已经醒了,说想不到和男人搅在一起居然能解酒。她神情妩媚,雪白的胴体散着万种风情。她在我面前晃动着,赤裸着身子四处找毛巾、香皂、发梳、洗发水,一点也不害臊。
她洗完澡,重新躺上床后,很快她就睡着了。我根本就不敢睡觉,怕深夜里有警察来查房。电视还开着,发着蓝色的幽光。她没有穿衣服,她双脚伸直,右脚放在左脚上。躺着的她看上去挺笨拙,她那丰满健美的身体看上去一点也不像东方女性。如果蒙上脸,她还颇像西方油画中的人物,让我想到被绑在海边的安德洛梅达,那姿势简直美极了。
天亮之前,我跟她干了许多次,直到自己累得不成人形。从此后,我再没见过她。我也不想再见到她。那个身强力壮的女人,她让我在一周的时间内打不起一点精神。
……
在这样一个寂静的夜晚,我一点一点地回忆往昔癫狂的岁月。那些让人感到耻辱并羞愧的日子已经远去了。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里,在我的每一天里,我同许许多多陌生的面孔擦肩而过。我没有所谓的过去,我的过去已经在每一个黑夜降临的时候便宣告了死亡,都终结了。
风吹动窗外的树叶,空气中飘着腐烂的味道。
我看见被扭曲的树枝斜刺着天空,看见闪着幽光的小屋里奄奄一息的我。我像一头野兽那样,渴望疯狂。我的确垮掉了!在金斯堡的嚎叫声中,在尼采的诅咒声中,在叔本华的背叹声中,在蒙克的尖啸声中,我彻底被摧毁了。
为了让自己不失眠,我不得不手淫。我等不到精满自溢的那一天了。我握住自己的阳具,想起王小波说过的一段话:我走在天空,而阴茎却倒挂下来。在飘然的幻觉中,这句话给我的感触太多——我究竟是倒立的还是悬空的?亦或是整个世界都倒立着,而我们却一点也不知道。我闭上眼睛,让高潮在虚幻的空白中来临,任白色的精液喷出,连并将一切困扰我东西带离我的躯体。
漫长的今夜结束了,终于结束了。然而,我没有勇气和力量去面对天明。
这座小城是我的流放地,曾经为自己精心构筑的城堡已经倒塌了。写作葬送了我的一生。在烟和酒精的侵蚀下,我越来越脆弱。我发现每当我感到悲伤时,天气就会变坏,会在我的头顶上布满乌云。我奔走在天与地之间,徒劳的反抗只会使我更加虚弱,只会加速步入死亡的空间。我仿佛看见了自己黑色的血液,黑色的肺,还有干瘪的心脏。我的梦从没长出翅膀,却早已飘落。无神的荒野里遍地死尸,没有橄榄枝,也没有鸽子,连一片羽毛也没有。我的视野在痛苦地发散,而我所能做的,只是将这荒诞的生命延续到最后一刻,在岁月的流逝中去接受神的审判。
※
※
※ ※
※
上次与王福贵吃饭之后,他不久又来找我,邀我出去喝酒。他说我跟他没有根本的利害冲突,说我应该是一个很好的酒肉朋友。他还邀我去他公司看看,以显示他的富有和今非昔比。我去了他租的写字楼——“乔普贸易公司”,里面全是清一色的漂亮女文员。就连打扫清洁的女工也生得楚楚动人。他的公司租了整层楼,而他自己的办公室就占去一大半。那些小娘们全挤在拥挤的鸽子间里。公司管理很混乱,员工们无所事事,像一家挤满妓女正等着开门接客的夜总会。
诗人快要变成化石的今天,王福贵仍然保留着对诗歌的眷恋。他的办公室的桌上贴着一首西川的诗,他说直到现在,如果没有适当的表达内心世界的方式,他仍会写诗。对此,我还有些感动,禁不住认为他可爱起来。他欢天喜地地告诉我,等他涂鸦的东西凑到一定数量之后,他会掏钱自费出一本集子。他问我有没有出书的打算?我很干脆地回答他,有,但是我没有钱。我的回答让他很难堪,他一直怕我把他看成一个卑俗的商人。
在我看来,王福贵还不算太糟。虽然我不知道他在外面的为人,但他对我还挺够哥们儿的。他说他不愿把自己的一切都置于众人的目光注视之下,他说他需要朋友,或者是一个可以在一起讲下流话的人。我问他为什么不去找个女人结婚?这话似乎激怒了他。他尖啸着:女人?她妈的!谁有奶谁是娘。她们除了会把钱塞进自己的阴道以外,还会什么?她妈的!如果不是因为老子有钱,谁他妈肯看我一眼?她们就是喜欢男人在她们面前摇尾乞怜,如果办不到,她们又会争着在男人的面前摇尾乞怜。一个个以为自己的阴道是镶了钻石的。我操!没那么值钱……
一天晚上,酒醉后的王福贵说要带我去开开眼界。我跟他说,该做的已经做了,该尝试的也尝试了,这个世界还有什么是新鲜的呢?他眨巴着眼睛,像小男孩一样俏皮地说:“没错!人的世界的确尽人皆知,可是总有一些连神力也鞭长莫及的地方是未经涂抹的。”他的这句话倒颇有诗意,可惜他不会记下来,等到酒醒之后便忘得干干净净。
他带我去了一家夜总会,一家全是暖味的粉红色灯光的夜总会。我对他说,我不想跟这里面的小姐打炮,那没意思,就像是在菜市场买猪肉。他没有回答我。一个看上去高雅并且高贵的模特般高挑的女人将我们领到一间屋里。我感到震惊,这里人挨人地坐着三十多个小姐,她们穿着各式比基尼,一个个面容娇美,看上去可爱极了。这间屋里只有领我们进来的小姐穿着衣服,她叫我们慢慢看,看好了再选,如果不满意还可以重新挑一个。这时,那些小姐齐刷刷地站起来,有的看上去清纯,有的看上去风骚,有的看上去娇情,有的看上去矜持,总之,各种类型的女人在这里都可以找到代表,环肥燕瘦应有尽有。领班小姐像导游似的口吻向我们介绍,说这里面的小姐年龄最小的十六岁,最大的二十三岁,还说谁谁谁的“口技”好,谁谁谁是刚出道的,谁谁谁的波大……那些肉体摆在我们眼前,忽然间美感全都消失了,剩下一砣一砣的肉。我的口袋里只有二十七元钱,我捏得汗都浸出来了。尽管我内心在燥动,但却表现得出非常镇静,我极不耐烦地说:“福贵,我们走!”他悄悄问我。真的不弄一个试试?我说,不。他说那好,我们去看表演吧。
领班小姐带我们去了另一家房间,同样的豪华装饰,同样的粉红色暖昧灯光。王福贵向她要了一份相册,上面是一个个娇艳女子的全踝照片。我看见照片上的女人全都染着五颜六色的头发,并且有些还剃光了阴毛。身子一片雪白,照片特意突出阴部的那道黑色缝隙。
王福贵对夜总会的熟悉程度让人惊叹。他在这里指点江山,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他指手划脚地评述照片上的裸体美人,逐一点评,说这个鼻子踏了点,那个眼睛小了点,这个乳房下垂,那个腰围太大……他一脸的无奈,叹着气对领班小姐说,就要七号吧!领班小姐的笑容是凝固的,似乎那样的脸一生来就是笑咪咪可人的样子。她又带我们去了另一间房。除了粉红的灯光外,这里还有几盏很刺眼的射灯。房间里有沙发、茶几,中间有张玻璃桌子。领班小姐叫我们等一会儿,先喝点茶,然后她便退出去了。王福贵诡秘地对我一笑,我一脸茫然。他说呆会儿就能让我大开眼界。
几分钟后,一个女人走进来。她放荡得要死。她用涂着厚厚唇膏的嘴亲了我们几口,然后用她的身子在王福贵身上擦,继而又转向我。她说她叫鹃鹃儿,今年二十一岁。她很漂亮,也很性感。她打开房间里的音响,在激烈的摇滚乐声中,她开始跳舞,像一个疯子似的扭动着身子。凭心而论,她绝对是个大美女。她脸上的彩妆一点也没摭掩她的美丽。她在跳舞,每一个动作都极具挑逗性。她在挑逗我们。她和着强劲的节奏抚摸自己的身子。接着她开始脱衣服,脱得很慢,我这才知道她是来跳脱衣舞的。她一直脱到只剩胸罩和内裤。我觉得她的舞姿标准极了,跟A带上的女人跳得一模一样。她爬上了玻璃桌子,穿着高跟鞋,金黄色的头发在空中乱舞。桌子下面放着一箱啤酒,她趴在桌子,用她那丰满圆润的大屁股对着我们,然后她慢慢地猫着腰去取啤酒,并和着音乐的节奏晃动她的屁股。我在目瞪口呆的同时忽然想起周星驰在《大话西游》中的一句话:“他好象一条狗哦!”
她的确是疯了。她猛灌几口酒,然后嗑药,把剩下的啤酒淋在自己的身体上。在摇头丸的作用下,她疯得确实够厉害。她把自己脱光,脱得一丝不挂。她向我们要烟。她双腿分开,坐在桌上,故意用她剃尽阴毛的阴部对着我们。王福贵点燃一根烟递给她。她猛烈地甩着头。她居然把那根烟放进她的阴部,放进她的阴道里。她不停地收缩小腹,我看见香烟忽暗忽明,迅速地在燃烧。
表演的高潮是她开啤酒。她把一把很美的塑料开瓶器插进自己的阴道。然后把啤酒瓶放到自己的档下去开。酒瓶打开后,她抽出开瓶器,放到自己的唇边,伸出舌头去舔拭上面的液体。十几秒钟后,她把开瓶器扔出很远。她抓起打开的啤酒瓶,缓慢地插进自己的阴道,直到十几公分的瓶劲全没在那道肉缝里。她仍在跳舞,拼命地摇动酒瓶,忽然,她停住了,她慢慢蹲在桌上,对着我们快速拨出啤酒瓶。白色的啤酒泡沫从她的阴道里喷出,喷在我们身上。她发疯般狂笑,笑声尖厉,撕心裂肺。她连衣服也没穿完就离去了。不一会儿,领班小姐进来,收了王福贵两佰块钱。一场离奇演出就此结束。
回到住处,我总觉得心里怪怪的,我一直在想那个奇异的女人,想着那道奇异肉缝,那道黑色的缝隙就是她谋生的工具?它除了可以容纳男人的阳具外,竟然能容纳这么多东西。我感到心里堵得慌,耳畔是一阵阵女人的尖啸。我闭上眼睛,但我眼前仍然不断闪现着强劲的音乐,艳丽的彩妆,金色的头发在空中乱舞……白色的啤酒泡沫喷出,颤栗的肉体,赤裸着的美丽女人在跳舞。。射灯闪烁,真实与虚幻交织,她神奇的表演,混杂在色彩纷呈的小屋子里的那颗如江水般冰凉的心。我感到羞愧,似乎自己亲眼目睹这样的疯狂也应算作是一种侵犯。我的脑子很乱,但我怎么也不会想到去跟那位艳舞女郎做爱的事儿。她以前是干什么的呢?我惟一感到好奇的莫过于此。此外的一切我已经一目了然了。这个世界还有什么能激起我的好奇心呢?我躺在床上,苍白的岁月不知疲倦地从我身旁流过。我在一片混乱中期待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