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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飞凤舞       
龙飞凤舞
作者:甘才  文章来源:本站原创  点击数:   更新时间:2004-3-4

第十四章  生还是死

    第一节 死人与活人

    瀑布。瀑布在四面青山合抱中。绿水青山上倒挂下来,在这里汇集成一个水晶般的水池。
    天是蓝的,云是白的,苍白的脸上却似已泛出红光。
    他深深呼吸着木叶的芬芳,清水的清香,不知不觉似已有些痴了。
    忽有个声音贴着地面掠来,“你在画画吗?”平静了一湖惊泓。他速敛痴态,转头向她看去,凝视着她,他的眼睛空洞、忧郁。她的眼眸深澈、明亮。
    她是他几天前认识的,他听到他的新朋友马力说,她叫袭思诺。多好听的一个名字!听名字就知道是个美女,然而她的确是位美女!她不但美,而且美的令人无法呼吸。
    袭思诺见他痴呆地望着自己,便朝他一笑,如出水芙蓉。她走近画夹旁,道:“画些什么?我可以欣赏吗?”
    乍一看,脸上芙蓉般美丽的笑容瞬间消失,换上另一张红晕惊呆的脸。
    画布上,青山绿水池中一位少女如出水芙蓉,长发飘飘,衣衫尽褪,舞蹈欲仙,青春的肢体透着生命的丰满与颤动,血肉充沛,欲奔欲飞。
    袭思诺的身心被奇异的释放怂恿着,如奔放自由的精灵。她被一股深沉的力量推搡着,不是气愤,而是欢喜!
    她正要发表自己见解时,他已开口说话。
    “像不像你?”
    “像。”
    “如何?”
    “清纯脱俗,富有生命力。”
    他惊诧!她为何不表现巨大的愤慨?她的尊严与清纯岂非受到他的侵犯与亵渎?
    他疑惑!他为何没有犯罪感?他画的岂非正是别的女人?而且是女人的裸体!
    “为什么?”他还是忍不住问道。
    “美!”
    “美?”
    “活着就是美!”
    “它活着?”
    “她是我的影子!”
    “影子?”
    “我的生命。”
    他茫然而又无奈地抬走头看看天,天亦无语。
    她说完、便轻轻地走了,正如她轻轻地来。她走,因为他需要清醒地反省与思索。什么是生命?什么是影子?怎样才算活着?活着怎样才算美?他的思绪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越来越糊涂,越来越淡……

    半晌,“像你这样堕落,不如死掉算了!”他的身旁不知何时已走来了一灰衣老人。这灰衣老人竟是“金烟袋”张千芳!
    他喃喃地道:“我堕落?”
    张千芳又气又怒,道:“是!”
    他又念道:“我该死?”
    张千芳沉声道:“如若你一直沉迷酒巴色,颓废不振,真的该死!”
    他淡淡苦笑,忽道:“我岂非早已死了?”
    张千芳一怔。
    他接着道:“在李贤的‘离别钩’向我钩来的那一刻起,我差不多已经是死人一个了。”
    这人赫然是龙一!
    他怎会在这儿?李贤的“离别钩”已逼近龙一心脏三寸时,薛青山的“紫电金戟”将他的钩挡了回去。接着鄢语凤与安平公主也已赶到。然而,龙一的心差不多已死,所以,在他们拼头斗之际,他已像无灵魂的躯壳漫无目的悄然离去。他不知道自己走向何方,走向何处,也许是地狱之门,死亡之地。

    午后的乌朦的云层里,力不从心地挥散着昏弱的光芒。龙一仍然漫无目的地像只没帆的船在漂泊着。一阵冷风吹过,前面赫然走来一位冷冰冰的杀手——冷不笑!
    冷不笑面无血色,眼射厉光,在龙一五尺远忽然像根钉子笔直地钉入大地,全身的杀气虽无声无息无影无形,但绝对没有逃过龙一的眼睛。龙一的心差不多已死,是个将死之人,但垂死之人对死亡气息是分外敏锐的。
    龙一怔了怔,道:“你也来杀我?”
    冷不笑冷冷地道:“是!”
    龙一眼睛眨地不眨,突然道:“既然如此,请!”
    请他动手,杀了自己。能死在“傲天神剑”手里,死而无憾。他静静地呆立着,静如大地,稳如磐石。他已抱必死之心,心头自是一片安详,明澈如镜,他明知自己实已挡不住冷不笑轻轻一击,只望自己能立刻死去,解脱一切,他早已不准备作任何抵抗,而且根本无法抵抗。因此,垂死之人的神情也自是分外平静,分外安详。

    四周唯风在吹。两人的心脏在跳,不快不慢。
    冷不笑脚步忽然轻轻移动,剑渐渐抬起。他一直很尊重他的对手,即使对方手无寸铁也不会有轻敌之心。然而,他却不也出手!
    李贤与满天星和他分南北两头去找龙一,然而龙一却从南边平安地走过来。能从李贤与满天星手里安然无恙地走出来,看来龙一的武功可能还在,而且高深莫测。冷不笑是这么想的,龙一身中的“嫁衣散”之毒根本还没发作。冷不笑脸上的冷傲轻狂已不复再,他正减少侥幸之意,以期作石破天惊的致命一击!
    又一片乌云悄然来临,树林木叶,沙沙作响,天地之间立时充满肃索杀意。
    冷不笑剑平举,但这一招迟迟没有出手!
    “敌不动,我不动”,他在等。等龙一动,龙一动,他必先动。然而,龙一凝然卓立,嘴角忽带着份淡淡的笑容,他身形毫未作势,全身上下,每处看来俱是空门大露。
    他似乎在笑冷不笑疑心太重,信心太弱,他似乎在笑死诸葛为何能吓跑活司马。他似乎在想自己命不久,既然要死,应该含笑九泉。

    冷不笑掌中“傲天神剑”,看来无论从哪个方向出击,都能将龙一击倒,但龙一这份垂死的镇静与安详,却又震惊了他,吓住了他!
    龙一不是杀人的人,所以他全身没有杀气。如果龙一有杀气,冷不笑的剑早刺过去了。能够隐藏杀气的人才是真正危险的人,杀人的人。龙一为什么全身每处空门大露?因为那可能是龙一的自信,龙一设置的陷井!
    冷不笑不由畏惧、惊骇。他也知道自己这一目光中睢出一丝惊惶之色,这说明龙一有把握战胜他。试问战场上有谁能随时都能将自己置于死地的对手一屑不顾,不放在心头?只有充分自信,充分镇静的人,才可以做到!
    冷不笑仍然凝视着龙一,不敢出手!
    龙一越是想死,冷不笑反而越是犹豫。冷不笑盯着龙一,手心已渗出点点冷汗,杀气也越来越弱。有人说,在生死决战中,“镇静”永远都是一种最有效的武器,能将敌人的信心摧毁!

    时间像流水一样缓缓流过,而龙一的神态仍一丝不漏地反映着他青山碧海的心境,在人看来,他已渊亭岳峙,静若止水,但无形之中,又涵蕴着爆炸性的力量与杀气!
    蓦然,冷不笑手中的“傲天神剑”缓缓垂下……同时一种令人疯狂崩溃的恐惧突然自地心底似已决了堤的洪水般涌出!
    他输了,他不得不承认!
    他收起剑,脸因痛苦而扭曲,一句话也没说便悄然离去。每次与龙一对敌,他总不能离去的背影,心中突然掠过一阵酸苦,苍天总爱戏弄人!

    这时,鄢语凤等二人已赶来,他们见冷不笑居然不战而败走,委实一惊!
    “一,你没事吧?”鄢语凤关心地问道。
    龙一没有说话,依然静静地呆着。
    薛青山忽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走!”
    “你们真能走得了吗?”李贤与满天星也已赶到。鄢语凤三人怔住。
    这时满天星的“追星矢”已“嗖”的一声,先发制人,准确无误地射向龙一,龙一没有闪避,他压根儿就不想闪避。同时,薛青山已扑向满天星,李贤也扑向满天星!

    龙一身旁有鄢语凤,只见她一口剑指东打西,指南打北,似虚若实,似拒还返,轻灵飘忽,如风吹柳絮,如水送浮萍,但李贤的“离别钩”也无不神奥奇异,暗含无穷玄机,静如止水,快如闪电,离人魂魄,确是不凡。
    李贤见鄢语凤居然喜欢龙一,心中又气又怒又恨,他定要教训教训这不识货的女人,是以每一招每一式无不杀机尽现!而鄢语凤心中牵挂,功力又弱于李贤,是以不到二十五招,便已累得香汗淋漓,渐渐落了下风。
    他们四人拼斗之际,安平公主则拉起龙一的手,准备逃开,然而满天星百忙之中,手一拂,又一支“追星矢”已射出!
    “小心!”安平公主推开龙一,龙一的身子立刻倒地,倏地身子向山坡滚去。待安平公主爬起来时,龙一已滚去无踪影。
    “龙大哥!”鄢语凤失声惊叫之际,方寸大乱,一不小心被李贤击中一掌!
    安平公主也失声大叫道:“大哥!”她忽见鄢语凤受伤,忙抽剑刺向李贤,同时叫道:“凤姐姐,我来帮你!”

    第二节 敢问路在何方

    一辆马车忽地朝悬崖猛冲!
    “停,快停!”龙一在车内惊呼。
    马夫回过头来,笑着说:“你不是想死吗?在这人间,谁都会死得其所。但不管怎样,死只有离开人世间,跟我走吧!”
    这时,马车已跌下悬崖,龙一也随之作自由落体运动……

    “啊?!”龙一惊醒,原来是场梦,然而若有所悟。死,只有一次,绝没有第二次。那些加入法轮教的人不都是想长生不老而自愿以身涉险吃下“长生不老丹”吗?这世间如此美好,为何要死呢?
    龙一静下心来,发现天已黑!
    他从山上滚下来后不知不觉地已到悬崖旁,正在犹豫死还是生时,想着想着竟睡着了。死了固然可以解脱一切,但他死了,鄢语凤怎么办?她一定会为他殉情!他一想起她便又舍不得离开尘世,但他若还活着,岂非一无用处?他又能做些什么?他只能给他的朋友添麻烦,会成为他们的累赘!他在生死一线间实在难以抉择。
    他全身大汗忽地被冷风一吹,不由打了一个冷颤,接着他敏锐地听到身后有脚步声,正身他靠近,他感应到那股森冷凛然、特立独行的气息,是一股野兽杀人的气息,也是死亡临近的气息。
    他缓缓转过头来,便发现了它,还有它身旁那一堆白骨!
    它本身就是野兽,一匹桀傲不驯的自然杀手——狼!它虽然是只老狼,齿不尖爪不利,但它全身仍然有其父辈传袭下来、世代在山野间奔袭、捕杀养成的蓬勃生机和那气吞万里的蓝野闪电般的眼光!
    老狼看见了他,眼睛突然更加发绿,幽幽地走了过来!
    龙一却没有看它,而是凝视着那堆白骨。他会不会也要成为一堆白骨?为什么不可能呢?这就是生命,只有活着才有痛苦,死后人就不会痛苦。死亡就犹同入睡一样。
    想到此,他猛地惊醒,心中一阵针尖般的痛,十指连心,是手指上的痛!是老狼,它的爪正紧紧按住龙一的手,而它的血口正咬向龙一的脖子。它已把他当作晚餐。
    痛,他居然感到了剧烈的痛,有感觉,他还未真的死去。人一旦有了求生的感觉,就不愿再死,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龙一求生的本能有了反应,猛地翻手,一把抓住狼的头,提起,用劲扔下山崖。老狼的嚎叫忽变成了哀叫!他的心又是一阵刺痛。狼也是有生命的,跟他一样。然而,他杀了它。一个生命扼杀了另一个生命!生命?他忽地感到了生命的珍贵!

    这时,鄢语凤、安平公主与薛青山三人的呼叫声渐渐传来!
    惊骇!
    只见龙一赫然站在悬崖边,他居然想自尽,与梦中一样结束生命。他最终还是选择死亡。
    “不要,龙大哥,不要!”鄢语凤吓的双腿一软,两眼发直,眼泪不由控制地夺眶而出。
    龙一背对他们,临风而立,眼观前方群山,不言不语,一个临死之人他又能说什么呢?即使说了,那也是遗言。遗言对他,对他们除了徒增伤心又有何用?既然这样,不如不说!
    “龙兄,你若真想死,就让邪教称心如意了,你可千万别中计!”薛青山边说边向前移动。
    龙一似乎没有耳朵,什么也没听见,也没有反应。
    忽然,“呼”的一声,风刮过。龙一也随之跳了下去。
    三人见状,大骇,薛青山箭步上前,想抓住他,无奈太迟了,他连一个衣角也没碰着。
    “龙大哥!”鄢语凤伤痛欲绝,忍不住大声惊呼。那凄凉悲痛的呼唤,除非人间的哀乐不能感动上苍!天上的星星在场目击,也陪她流泪,它们心中也充满了怜爱!
    “呼”的一声,鄢语凤纵身跳了下去,她果真为龙一殉情。然而,安平公主的手却紧紧地抓住她,薛青山见状,也将手伸了过去,抓住她!
    “小婕!快放手。龙大哥,他死了,我岂能独活?”鄢语凤凄然说道。
    “鄢姑娘,龙兄他……他可能没死!”薛青山忽道。
    此话果然令人震惊,果然有效。鄢语凤一怔,迟疑道:“他没死?不可能!我明明看见他直坠悬崖!”
    薛青山道:“但那绝不是龙兄!”
    鄢语凤道;“为什么?”
    安平公主胀红了脸,急道:“凤姐姐,上来再说,我快支持不住了!”
    鄢语观果真听话,被拉了上来,她也相信薛青山,因为他从来不说谎。
    薛青山道:“你们想,如果是龙兄,我们跟他说话时,他为何没有任何反应?难道对鄢姑娘一句留恋的话也没有?龙兄绝非如此无情无义之人。而且龙兄跳下去的时候,似乎轻飘飘的,人的身体下坠之时怎能是这样子?”他分析的清晰透彻,而且合乎情理。
    鄢语凤闻言想了想,的确如此,寻思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薛青山沉吟半刻,道:“他这样做,一定有他的道理。至于其中原由在下一时之间也猜不透。”
    安平公主忽喜道:“不管怎样,大哥没有离开我们,而且凤姐姐也没有为大哥糊里糊涂地殉情,这些都是好事。”
    鄢语凤坚定地道:“他连受两次沉重的打击,是以心里非常痛苦,非常想不开,才会如此颓废不振。不管怎样,只要他活着,我就一定要找到他,助他渡过难关!”
    薛青山道:“此地不宜久留,李贤与满天星就在附近,我们赶快离开这儿,去找龙兄。”
    鄢语凤与安平公主点头称“好!”

    死,有时的确并不是件容易的事。龙一确实没有死。他只不过用木头,穿上他的白衣,作为他的替身,让自己死了一次!他不得不死,因为他是一个软手软脚的废物。——他是这么认为的!随着他的替身坠崖,龙一这人从此与在世界上消失。他之所有找替身死,因为他懂得了生命的珍贵,而且也不想鄢语凤为他殉情!
    现在,龙一虽没有武功,但他还有生命,就像那匹老狼,它虽然老了,但它还想活下去,他想起老狼坠崖时对生命的挣扎时,便对生命有了留恋,但是人未死,心却死了。余生如何度过?这已是与死截然不同的问题,但无疑是逃避!没有了世界,没有了自我,他的生命从此进入了浑茫状态,寂寥落寞。他就像只大海里的一叶小舟,漫无目的地漂泊着,不知漂了多长时间,也不知漂到哪里。在这无边无际的苍穹下,在这无边无际的大海上,世界也像是只剩下他一个人!
    凡是见到他的人,都叫他小虫。一只永远也成不了蝴蝶的小虫。没有方向,没有时间,他不知觉走进了丛林。就算龙一已迷失了自己,至少还没有迷失前进的动力。他确信这条路是往正北方走的,走过这儿的山渤,就可以找到清泉食水。

    山中雾正浓,他还是相信自己的判断绝对正确。
    可是这一次他又错了。这里既没有山,更没有泉水,这只是一片莽莽密密的原始丛林。饥饿本是人类最大痛苦之一,可是和干渴比起来,饥饿就变成了一种比较容易忍受的事。他的嘴唇已干裂,衣服已破碎,身边的酒也早已喝尽。现在就算是他的朋友看见他,未必能认得出他就是龙一,人们只会说他是小虫。那个风流潇洒,总是让女孩子着迷的龙一,那个文武兼备,令法轮教咬牙切齿的龙一似乎从此消失。

    丛林中一片黑暗,黑暗中充满了各式各样的危险,每一种都足以致命,若是在丛林中迷失了方向,饥渴就足以致命。他是不是能走得出这片丛林,他自己也完全没有把握。他对自己的判断已失去了信心。可是他只有往前,既没有别的路让他选择,更不能退。因为他已当自己是个死人,对一个死人来说,虽然死在哪里都已无所谓,但他却不想死在这儿,因为他喜欢热闹,所以在这里他随时随地都会忽然无缘无故的觉得背脊发冷,因为这林子太恐怖,太原始,而且饥渴、疲倦、恐惧、忧虑……就像无数根鞭子,在不停的抽打着他。
    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黑暗中究竟潜伏着多少危险?龙一连想都没有去想,若是多想想,他很可能就已崩溃,甚至会发疯。他一走入了这片黑暗的丛林,就等于野兽已落人陷阱,已完全身不由主。
    还是没有水,没有食物。他折下一根树枝,摸索着一步步往前走,就像是个瞎子,这根树枝,就是他的明杖。一个活生生的人,竟要倚赖一根没有生命的木头—想到这一点,龙一就笑了。一种充满了屈辱、悲哀和痛苦的惨笑。

    前面有树,一棵又高又大的树。
    龙一在这棵树下停下来,喘息着,现在也许已是唯一可以让他喘息的机会。黑暗中几乎完全没有声音,可是这绝对的静寂,也正是种最可怕的声音。龙一的呼吸仿佛也已停顿。若是到了真正危险的时候,人类也会变得像野兽一样,也有了像野兽般的本能和第六感。
    他忽然打了一条蛇,喝了蛇血。又腥又苦的蛇血,从他的咽喉,流入他的胃。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已变成野兽。但是他并没有停止,蛇血流下时,他立刻就感觉到一种生命跃动!只要能给他生命,只要能让他走出去,死在别的地方,无论什么事他都接受!
    他不能死在这儿。如果他现在就死了,他也要化成冤魂厉鬼,重回人间,来洗清他的屈辱!
    黑暗已渐渐淡了,变成了一种奇异的死灰色。这漫漫长夜他总算已挨了过去,现在总算已到黎明时候。可是就算天亮了又如何?纵然黑暗已远去,死亡还是在紧逼着他!地上有落叶,他抓—把,擦净了手上的腥血,继续往前走……

    漫漫长夜色过后,他迎来的第二天。这一天,他终于走出了这原始丛林。丛林的尽头居然是个少数民族区——苗寨!
    几日来的摸索,他也意识到累了,所以他很想找个地方休息一下。他走着走着,忽然看见一家人户门前放着一个精致美丽的小板凳。他还发现,这个小板凳上,要么没有人去坐它,要么坐的人不一会儿摇头叹气地走了。看来这板凳是公用的,他也可以去坐坐!
    他走了过去,对站在门前的苗女还是小心地先问道:“在下有点累,可否坐一下?”说着指着那个小板凳。那苗女见他酸熏熏的样子,全身透着酒气,而且全身又破又臭,但依然可见俊面上的勃勃英气,还有他无意间把酒临风的洒脱气质,其实她也早已注意到了他。
    她一双美眸荡开了笑意,忙点点头,示意“可以”!
    喝酒却又不失本性的男人在她眼里才像个真正的男人,更何况看上去又是个与众不同的令她一眼就喜欢的男人?
    他说了句“谢谢!”便不客气地坐下!
    那苗女不一会儿端了一碗清水,走到他身旁。他见状,颇为感激。他接过碗,只见水清明净,上面还浮着一粒大红枣。
    他一仰脖子,喝尽。
    爽!
    那苗女正脉脉含情地注视他,嘴角荡漾着一抹令人心动的羞涩的微笑。他见状一怔,随即避开了她似要把自己点燃的目光,道:“谢谢姑娘!”说完不敢再停留片刻,立即起身欲走。可那苗女扔掉他递过来的碗,死死拉住他,不让他走。
    他一头雾水,不知所措,推也不是,走也不是,尴尬之间已围上了很多人。

    第三节 风吹铃响

    他见状,对苗女道:“姑娘,放手再说,好吗?”她充耳不闻,仍拉住他的手。他无奈之际又问道:“姑娘,你需要在下做什么?”
    那苗女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脸微微一红,低头,眼观鼻,鼻观心,心动,端的羞涩可人。
    他却没有欣赏的心情,见她不说话,也不知道她为何要留下自己,不过她即使说话,他也听不懂。他只好对她微微一笑,点点头。那苗女见状,大喜,脸更红,居然立刻松了手,亲了他一下!
    他一惊,呆呆地凝视着她。但他忽然转身就走,速度很快!
    没走几步,被一大汉迎面一拳,他整个人都被打得飞了出去,碰到墙壁,眼泪、鼻涕、血、流得满面都是!他忍痛爬起来,朝打他的人看去,只见是位彪形大汉。彪形大汉一股足以将万物燃烧的怒火烧向他,一双虎眼对他虎视耽耽。
    他站起来,诧道:“仁兄为何要打我?”
    彪形大汉暴跳如雷,怒气冲天,甚至会杀人,朝他大声吼了几句。
    他摇摇头,换来的却又是一拳!
    彪形大汉很气愤地指了指那苗女,又对他吼叫。他忍痛看了那苗女一眼,只见她在一旁抽泣,他又看了看大汉,心里似乎明白了。原来那大汉误会自己欺负那苗女,忙朝她微躬身陪礼道:“对不起,对不起!”说完一抹满面泪血,转身就走。但那彪形大汉又一把将他拉回来,然后用劲将他提起,狠狠地摔了出去。
    他躺在地上,全身疼痛,百骸俱裂,但很迷惑,自己为何被眼前这彪形大汉平白无故地捧一顿?
    “好汉不吃眼前亏”,他又忍痛爬起来,“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他还是要走,却又被大汉拉倒在地,差点把下巴磕掉,样子甚是狼狈。那彪形大汉吼了他几句,正准备又去抓他后背时,不料碰到了一把冰冷冷明晃晃的大山斧。
    彪形大汉朝持斧之人看去,一怔,随即朝他吼了几句。那持斧之人也向他还吼了几句。之后,两人便不说话。
    他昏昏迷迷转头瞧了瞧拿斧之人一眼,只见也是彪形大汉,满脸胡须甚是茂盛,三十多岁,身高七尺六寸,使一把长柄开山斧,全长约五尺四寸,重约七十九斤,肯定天生神力,而且相貌憨厚,要比刚才那位凶神恶煞的彪形大汉好多了。
    他见这持斧大汉救了他,于是感激地说了句声:“谢谢!”
    之后,他的眼帘渐渐阖上,已不想再支持下去,因为生与死现在对他来说已没有分别!

    风乍起,屋角的悬铃便叮当作响了。悬铃是属于风的,有了风,它才能让人们知道自己还在,风一停,它就变得寂寂无声了!
    不一会儿,淅淅沥沥的雨下起来了,似乎好久没下雨了。雨可以洗掉世上一切尘埃,人心中的呢?
    他被很有韵律的雨声惊醒。他看着窗外的雨滴,听着美妙的雨音与铃声,此刻心中涌现出一些令人生动的感觉。使他确信活着——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这个人绝不会与别人混同!
    有风,风铃,铃声;有雨,雨滴,雨声。——令他感到这世界是非常值得人留恋的,他虽全身酸痛,但还是静静地起了床,情不自禁地走向窗边。
    雨一直下,风铃一直响,不但融洽,而且美妙。窗外不时有些雨丝飞到他的脸上,很痒,也很轻,像练过轻功的蚊子!——好惬意!
    他好久没有这样的心情了!

    “你醒了?别乱动!”一个甜美悦耳的声音传入他耳里,他心里一振:“小凤?”他不禁有点慌乱,不敢答话,也不敢转身,可是他心中仍有牵挂,仍有冲动!
    “你受了内伤,需要多休息!”那女子关心道。
    他的心忽然间有点失望,她不是鄢语凤。然而,世上却有与鄢语凤一样美妙的声音,吐纳这美丽声音的双唇,像是晨雾中的两片翕张的花瓣,而女孩必是一叶远离尘俗的深谷幽兰。
    他的本性终于令他按不住好奇,转过身去。
    美人的确是上帝对男人的恩赐。只见那女子玉貌雪肤,丰姿艳色,双瞳翦水,黛眉凤目,环鼻栅口,秀发如云,全身上下显得清丽恬静,脱俗出尘。
    她解释道:“是大力把你带到这儿来的。”
    他诧道:“大力?”
    “就是俺~!”门外只见一口大手伸了进来,手上有只大乌龟,接着走进一个傻乎乎的大头,并且露出一排大牙,道:“俺叫马力,大家都叫俺大力,是袭思诺小姐最忠实朋友!”说着又带走手上的那只百年乌龟,笑道:“它叫‘老不死’,是俺大力最要好的伙伴。”
    马力就是那持开山斧的彪形大汉,他见他昏迷不醒,甚是可怜,便将他扛了回来。

    “袭思诺?多好听的一个名字。”他心中暗语,他看了她一眼,随即对马力道:“谢谢马大哥救了在下。”
    马力咧嘴笑道:“小兄弟,你叫啥?打哪儿来?怎么与苏格拉还有伦巴多在一起?”一连串的问题轰向他。
    他沉默了一会儿。
    “如果你不愿意说,可以不说。”袭思诺道,“大力总是很好奇地爱问问题,你可以不理他。”
    马力闻言,冲他一瞪,眼睛大如铜铃。
    他忽道:“我叫小虫,大家都叫我‘成不了蝴蝶的臭虫!’”
    马力截口问道:“为什么?”
    他凄然苦笑道:“我是考了五次也考不中的落榜生,是以我无脸见那些对我抱有希望的人,便以酗酒度日,随处飘泊。”他接着将他在苗寨的事一一说明。马力起初倒为他的命运不济而同情他,但越听到后来在苗寨的一事,不由捧腹大笑,道:“小虫,你……你,哈哈,笑死俺了。”
    小虫一头雾水,茫然不知。
    袭思诺忙解释道:“山下那苗寨人个风俗,每当姑娘要出嫁时,总会在自己家门口摆上一个木凳,自己则站在门边。若是哪家男子看中了,便可去坐。姑娘若觉得满意,便会给那男人一碗红枣清水,以示一心一意的爱情!”
    小虫闻言,恍然大悟,哑然失笑。
    马力接着道:“你未按他们的风俗,当然要受到他们的族长伦巴多的一顿责罚!”
    他顿了顿,又道:“幸好你运气不错,俺去山下卖柴时,看到了你,看你不是懂此风俗的汉人,便帮你一把,否则你……哈哈,早已成为苏格拉的丈夫。不过,你倒真有福气!苏格拉是这苗寨的第一个美女,她看上你,令好多人都在嫉妒你呢。呵呵!”
    小虫苦笑道:“像在下这副模样,若是真的娶了人家,岂非不就误了她一生?马大哥,可真的感谢你。”
    马力傻笑道:“你不怪俺坏了你的美事就好了。”

    风铃又一阵响过,袭思诺忽道:“我该回牙牙颐心居了。大力,你就在雨语轩照顾他。”说完缓缓走出,像柔柔的风一样。
    小虫闻言一震,自言自语:“颐心居?岂非是袭神医的居所?难道她是袭神医的女儿?”
    马力笑道:“从十二年前至今袭神医就是袭思诺小姐。”
    “啊?”小虫大吃一惊,他怎么也没想到袭神医居然就是眼前这不过二十岁的小姑娘。他十多年前就已听闻颐心居“赛华佗”袭神医的大名,一直以为袭神医必然是一个江湖耆宿,武林名医,可是她却是个弱不禁风的少女!便转念一想,这也不怪。袭思诺一家世代为医,而且医术精湛,个个都是名副其实的神医,她当然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马力道:“这雨语轩是师兄张千芳以前住的,但他已出去好多年了,你可以在此养伤,千万别客气!”
    小虫早听到丁小刀说过张千芳是颐心居袭神医的弟子。

    雨下了好久,终于停了下来。一切又归于宁静当中,在这孤独当中,他的心向着大自然雨后的魅力敞开。他对自己未来的日子漠不关心,把它交给偶然安排,正如偶然安排他来到了颐心居一样。
    现在,他也许是世界上最没有生活计划最没有欲望的人,一切随遇而安。他是在逃避,可是一旦没有推窗邀月的情怀,没有把酒临风的洒脱,纵然逃到天涯海角,都是牢笼藩篱。人虽然可以逃脱现实的喧嚣,但总逃不了漠无边际的寂寞!
    他无精打采地躺在床上,虚弱萎靡地生活着,像寄生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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