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六
我走出农机站的时候,看到一个小脚老太太随着那个女工急惚惚地进了张惠涟的屋里。我真有些担心这样一个土里土气的老太太能看好张惠涟这么重的病人。
来到刁家大院的门洞里,刚一探头,那条大黑狗就跑了出来,不过它好像已经认得我了,在我身上嗅了嗅,围着我转了几圈,又在我身上噌了噌,便跑到一边趴着去了。 还没走进屋里就嗅到一股呛鼻子的中药味。 “有人吗?” “在哩” “地瓜炉子”应声走了出屋来,她手里还端着一个药锅子。 “你是……你是林跃进吧?” “是我,我是林跃进。” “这大半年没见你,咋成这个模样了,脸上的疤咋弄的哩这是” “让狗抓的。” 她见我脸无笑意,便干咳了两声脸上硬挤了一点笑容,将我让到屋里。
走进堂屋我看到厢房里那个姓刁的王八蛋正在喝中药,见我进屋来他没有半点表情,只是冷冷地说了声: “来了。” 操他妈的,这个王八蛋。 “你刁主任老毛病又犯了,我正给他喝中药哪,小林啊,有事哩?” “我……我……我是来借钱的。” 这对丑男女一听这话,都瞪眼仰脸地竖起了耳朵。 “借钱做啥?买东西?买啥?要借多少?” “地瓜炉子”手上砂锅里的药根都流倒了地上,她两眼看着我没有察觉。 “一百。不是买东西,有别的用处。” 我是我平生第一次向别人借钱,操他妈的,这个王八蛋要是敢不借给我,我今天就杀了他。 “借恁多,俺家可没的有,你刁主任一个月才关几个钱啊。” “借不借你两口子看着办吧,我有急用。” “我的娘哎,我说小林,你这是借钱又不是要账,咋这样说话哩。” 地瓜炉子一脸温怒地说。
这时里屋里的王八蛋终于说话了。 “翠她娘,你出去给他借借去吧,孩子张开嘴了,你咋能不出手哩。” “该是,该是,咱过会可咋还哩。” “哎呀叫你去就去吧,人家小林能不还咱吗。” “借恁多的钱,一家两家也凑不齐哩。” “地瓜炉子”不满地吱唔着,嘟嘟囔囔的放下手里的药锅出去了。 我看到大黑狗也摇着尾巴跟在她后面跑出了院子。 “借你的钱我会还你的,你不用害怕。” 我站在堂屋冲着里屋里的王八蛋叫嚷着。 “我怕你啥,不就一百块钱哩。” “哼!还算你有点良心。” “你这是咋说话的哩。小林哎,你咋变的这样了哩,还记恨去年那事?都一年多了,你还没末记开?咋?还要记一辈子哩?” “两辈子我也忘不了。” 我的心跳加速,有一种怒火在升腾。 “恁叫你刚来那会长的恁多塞哩,你要是现在这副模样,想叫俺那样做你,俺也不会哩。” “你找挨骂呀,我这样子不都是让你给害的。” “俺害的你,笑话哩,俺叫你下乡哩?俺叫你来皇庙哩?俺叫你给俺送五斤花生油哩?你自个搠着屁股让俺弄,还怪俺不成哩。” 操你妈的,我的怒火在往上涌,气的我一步闯进里屋,上去就抓住了他的衣领。 “操你妈姓刁的,你害了我还不承认,操你妈的你整天唱高调讲语录,像个人物似的,背下里害了多少知青?你死不出好死,你要是逼急了我,我把你那些破事都说出去,我不信就没人治的了你。现在你腿痛是老天给你的报应,操你妈的,过几天让你浑身痛,痛死你这个王八羔子。” “把手松开小子,别看我躺在床上你也不是我的对手,我照样崩你的屁眼。” “我操你妈的让你崩……”
我挥拳向他脸上打去,他用手一下就把我挡开了,他虽然腿不能动但胳膊还是很灵活的,怪不得张惠涟说过他在武装部的时候练就了好一身的功夫。真如他说的躺上床上我也不是他的对手。我打了好几拳都没有打着他,反被他抓住了手腕想给我来个反擒拿。要不是我经过了这一年拚命的锻炼身体,我的手腕都不容在抽出来。 我抽出手腕纵身跳到炕上,抬腿朝他的脸上踢去,他却不慌不忙地看着我的脚快踢到他脸前时,借我的力量就势将我的脚脖子往上一抬,我整个人失去重心摔在了炕上。他抻手向我的裆部抓来,我连忙来了个驴打滚,翻下炕来。 “操你妈姓刁的你等着,我今天非砸死你不可。” 我窜到堂屋拿起他家门后那根手腕粗的顶门扛,几下就稀里花啦的把他家里砸了个遍,最后我又窜上炕抡起棍子向那姓刁的王八蛋砸了下去,他一边躲闪着企图抓住我手里的扛子,嘴里一边说着费话。 “林小子你闯下大祸了,你别想再回城了,在这里蹲一辈监狱吧,听到了吗?还不给我住手。” “我操你妈的我今天非砸死你不可,我要把这棍子捅进你屁眼里去。” 这个王八蛋终归是经过训练的,我挥舞了半天才打中了他一下,打不着他更让我窝火,越是打不着他越是来气,一生气就没了章法,不小心竟让他抓住了棍子,我俩在炕上像拔河似的争夺起来。他的力气可真他妈的大,我俩都拚命争夺着这根顶门扛。
这时门响了一下,接着我听到了“地瓜炉子”,的惊声尖叫,随后她一边往外跑一边拚命嚎叫着。那声音和在三里坡听到的杀猪声一模一样。 “救命啊,救命啊,杀人了杀人了。” 我越想赶快夺下棍子,狠狠地揍这个王八蛋一顿,可越是着急越是夺不下来,我抬脚照他的脸就跺了过去,这下他没有躲的开,他哎唷一声一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另一只手还是死抓着顶门扛不放,我操他妈的,他一只手当然夺不过我的两只手,我抽出棍子抡园了胳膊照着他的脑袋狠狠地砸了下去。欠该这个王八蛋命大,那顶门扛砸在了墙上砸脱了好大的一块墙皮,震的我的手都有些发麻了,我抖动了一下手腕再一次抡起来向他的头顶上砸下去,这个王八蛋一看不好,双手抱着头向炕下滚去,身子下去了他的屁股还在炕上,看来他的腿不听使唤了,操,我正好弄死他,这个王八蛋早该死了。这次我的棍子又没有砸着他,砸在了床头上,咔嚓一声,床头断裂了。妈的,我真急眼了,端着顶门扛照着他的屁股捅了过去。 他哎唷一声被我捅下了炕,我也迅速纵身跳下炕骑在了他的身上,正当我要拿顶门扛再次砸向他的脑袋时,从屋外一下子涌进来五六个虎彪大汉,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就给按趴在了地下。 我一边极力挣扎着一边高声叫骂着。 那个王八蛋被人抬到炕上,他指着我冲那帮人大声叫嚷着: “给我打断他的腿,打断他的腿。” 有个家伙操起那根顶门扛朝我的屁股和腿肚子上就打了下来。 一下、两下、三下……操他妈的,这个私孩子真他妈的狠。 一阵阵的剧痛让我昏了过去。
五十七
静,出奇的静,白茫茫的一片。 我感到两腿发涨发热,自己的血液里好像有一种凉凉的东西在流动。睁开眼时,首先看到的是刘老师和王强的脸。 “你醒了林跃进,什么也别说,别激动,好好躺着啊。” 我看了一下四周,这像是在卫生院里,两边都有躺着的病人,我的手背上打着点滴,腿上缠绕着厚厚的纱布。 “这是……” “这是在公社卫生院里。你躺了好几个小时了,可把刘老师急坏了。听到信以后刘老师和咱点上的知青都来了,姓刁的这个该死的王八蛋,怎么让人把你揍成这个样子,咱点上的知青准备组织起来上县里告他去。” “先别说这些王强,事情还没有弄清楚,还不知道林跃进是不是象刁主任说的那样,等他好一点再说。醒了就好了,王强,你在这里看他一会我去跟大夫谈谈。”
刘老师走后,王强趴在我耳边小声问我, “林跃进,你这事惊动县里了,来了好几个人调查这事。刁主任说你上他家跟他借钱,他不借给你,你就拿顶门扛要揍死他,要不是有人来的及时你就砸死他了,是这么回事吗?咱点的知青都不相信他说的,都认为里面还有别的事,你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的脑袋还昏沉沉的,不想说话,再说我还没有弄清我闹的这事到了什么地步,先不说话最好,万一说多了再改口不好反供了,张惠涟跟我说过,出了事先想好了再说话,要是说了对自己的不利的话以后就不好反悔了。对了,张惠涟怎么样了。 “张惠涟呢?” “她来过了你没醒。” “她没事吧?” “啊?她有什么事?她不是好好的吗?” “噢!” 我没有再问,心想等见了张惠涟再说。 山东人就是斜,说谁谁就到,心里正想着张惠涟的事,她已经站到了我的病床前。她对王强说:“刘老师叫你出去一趟,有急事。” “啊?么事?” 王强说着就赶紧出了病房。 看上去张惠涟浑身虚弱的很,说话的声音也没有先前那么的响亮,眼睛发干脸白似纸。 她俯下身子,看着我小声说。 “你少说费话,咱俩那事知青点上的人都不知道,以后我再和你算账。你惹的这事可不小,我正在想办法摆平哪,一会县里来人问你,你就说和刁主任话说的不投机打起来的,别的事你什么也不要提,越简单越好,听到了吗,我让刁主任也是这么说的,他也不想把这事弄大了,就是“地瓜炉子”那个娘们非要让人把你抓起来不可。我说的你记住了吗?” 她快速地说完以后,看了看旁边病床上的人没有注意我俩的谈话。 “你怎么这么傻,快拔点了,你惹他干么?想走不利索啊。” “惠涟姐。”
我看着张惠涟那苍白的脸心里有些发酸,我虽然不喜欢她,更不想和她有什么孩子,但做为朋友张惠涟的仗义还是不可多得的。 “你没事吧,对不起你了,我本来想向他借钱的,可看到他我就失去控制了。” “他肯定说话刺激你了,这我知道。不过你俩我可都警告了,都少说那些没有用的话。咱这就快回城了,没有必要惹这麻烦,他这个知青办主任也到头了,他还想再升一级,所以也不愿把这事闹大,你要不是把他揍急了他也不会让人揍你这么厉害。不过他好歹心里有数,不让那些人揍你的要害处,只是往你的屁股下面揍,刚才我又问了一遍大夫,你的腿没事,很快就会好的,听我的话,我尽快把这事摆平了,咱好利利索索的回济南。” “知道了,我听你的,惠涟姐,你不恨我吗。” “恨你?你这个傻瓜,我本来是想告诉你这事让你高兴的,我又没说非赖你什么,你怕的么,你不愿要这孩子,咱俩回济南后把孩子打掉不就是了,我都没拿当回事,你那么紧张干么。知青到医院流产的有的是,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知道你是怕为这事回不了城是吧,小人见识,要是因为这事回不了城,你也太小看你惠涟姐了吧。啊!” 这个张惠涟,以后一定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物,真可惜了她是个女人。有这样大胸怀的,男人也不多见。这个女人太可怕了,好在她肚里的孩子跑了,要不然……
这时,刘老师陪着县知青办的两个人进了病房。 我按照张惠涟的吩咐,只是轻描淡写地把这事说成因为我跟刁主任说话时带了济南骂人的口头语,刁主任用当地的方言骂我,我俩就是为这打起来的。 ……
五十八
第二天张惠涟就叫刘老师他们用地排车将我接回了张集,她怕拖拉机太颠,我的腿受不了。 刘老师说我要是还在公社卫生院里,县里知青办的那两个人老是问我这个问我那个,张惠涟怕我说叉了话,前后矛盾了,她不好摆平这事。 刘老师当然是愿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那样他回单位也好交差,说不定还能提一级工资呢。 回到张集我也一直在炕上躺着,白天知青出工以后,他们轮流留下一个照顾我,都盼着我快好起来,因为传来的消息说马上就要拔点了,看样子在这里没有几天的呆头了。
这天,我感到心情不错,外面的阳光暖洋洋的,我跟扬姐说了一声,便坐在知青点的院外一边吹口琴一边晒太阳。 一阵阵若带凉意的风轻轻地吹来,带着一股股泥土里散发的清香和芬芳。蓝蓝的天空没有一丝的云彩,越过翠绿的树木,看着远处隐隐约约的山峦,眼前这番纯朴自然的乡村美景,真像是天工绘制的一幅淡淡的水彩画。 屈指算来自己下乡已经一年半多了,第一次感到时光在迅速地流逝。山还是那样的山,树还是那样的树,小村庄也依然还是那样像停摆的钟表一样静静地没有任何的改变,物似人非,我却不再是刚来时的林跃进了,我变的连自己也不知道是个什么人了。想想我要是一直在学校里上学的话,怎么会有这番脱胎换骨的变化,如果不下乡也许我的人生将会是另外一个样子。
看着手里的口琴自然又想起了我的跃进哥,不知道他工作的怎么样了,不知道他心情好的时候会不会也想到我,不知道他想没想到他给我的打击有多么的大,我的一切变化都是因他而起的,都是因为他对我的无情,才让我感到这个世界的冷漠,才让我对所有的人都失去了信任。李跃进啊,等回城有了工作挣了钱我一定要去找你,你欠我的一生的债,我要让你用一生来偿还。我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他一直是我心里的牵挂。
远处开来一辆吉普车,一路颠簸着驶进了张集村,在离知青点不远处的大场院里停了下来。我看到从车上走下一个穿西服戴领带脚蹬一双新皮鞋的男人,像个干部的模样,一群村里的小孩将吉普车团团围了起来,这还是张集村有史以来开进的第一辆吉普车。那个司机下来哄着孩子们,打开另一个车门,从车上下来一个小个子女人,穿的也很整洁,也像是个干部,他和那个穿西服的男人手里拿着一些鸡蛋和点心竟直向知青点的大院走来。 呵呵,我的妈呀!我吃惊的张大了嘴巴,操,这不是二财和小母鸡吗,怎么变成这幅模样了。 “二财,二财。” 我大声地喊起来。二财紧跑几步上来握住了我的手。 “小林同志你好啊,身体恢复的怎么样了。我和你嫂子听说了这事以后赶紧过来看看你。” 他这一说话,我的脑袋里面好像灌进了一些混水。 “我操你妈的二财,几天不见,怎么说话这味了。” “要文明礼貌啊,小林同志。以后可不要这样说话了。” “操,我在做梦吧,妈的,做梦也不会想到你变成这个熊样啊。这才三个多月没见你,怎么……这幅德性了,你真是他妈的鸟枪换炮了。” 小母鸡也笑嘻嘻上来和我打招呼,她胖了不少,不过胖点倒好看了,脸皮也跟原来大不一样了,还画了眼眉化了装,要不是在这里我还真不敢认她。 “哎呀,我操,小母鸡怎么也变成凤凰了。” “小林同志你怎么说话呀,不能再喊叫外号了,叫嫂子。你要再这样说话我们可不理你了。” 俩人竟然都不再说土话了,这是他妈的抽的什么风啊,我有些糊涂了,操!这俩傻逼。 “这是我跟你嫂子给你买的礼物,你好好养养身体,以后还有好多工作要做呢。” “操!二财,你跟我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妈的,你俩把我弄傻了。” “我不叫刘二财了,我改名了,以后叫我刘青山好了。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这时扬姐迎出来和小母鸡热情地打着招呼,小母鸡说她是绕道公社张惠涟那里过来的,张惠涟已经把我和刁主任的事摆平了,什么事也没有了。俩人说着象亲姐妹一样手拉着手进了女知青的屋里。扬姐最近也在向张惠涟学习那一套,但她的模样可是没法和张惠涟学的。 我将二财往屋里让,他把给我的鸡蛋和点心拿进屋,出来看我扶着墙走的很慢,便走到我跟前,伸出胳膊将我抱起来送进屋轻轻放到了炕上。那一刻我的心里热乎乎的。 二财跟我说,年后一上班,单位就让他这个县委书记的女婿进了一个干部培训班,让他带薪学习半年,二财非常珍惜这样的机会,培训班里他的成绩是最好的,自从压在他头顶的那顶帽子摘掉以后,二财好象一下子飞到了天上,他和小母鸡早已领取了结婚证明,他们还在县委礼堂里举行了婚礼,参加婚礼的都是一些有头有脸的人物,二财说光收到的礼金就有两千多。现在小母鸡已经怀孕了,上个月他们又搬了一次家,现在住在县委宿舍大楼里,那房子非常的宽敞明亮,所有的家具全都是新换的。老天爷仿佛在这短短的几个月里把世界上所有的好事都给了二财,所有的这些好事对二财来说都是那么实实在在、真真切切,都是能看得见摸得着的,他的生活和半年前晃若两个世界。二财说小母鸡还鼓励他写了入党审请,估计差不多下半年就能通过。他跟我说到这里时,眼里闪着激动的泪花,是啊,从奴隶一下子变成主人,那种激动的心情,没有这种经历的人是无法理解的,也是难以想象的。 他站在窗前对着窗外蓝蓝的天空情绪激昂地连说带比划,他好象不是在说给我一个人听,而是在向全世界宣布他的幸福,宣布他的快乐,宣布他二财,不,宣布他刘青山新生活的开始。
明亮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那漂亮而又成熟的脸上,我看到他的眼角上多了几道鱼尾纹,我知道那与年龄无关,一定是他整天笑眯的眼睛,乐出来的幸福无比的快乐眼纹。 看到我喜欢的人如此的幸福快乐,真比自己得到这些还要高兴。我一时也跟着激动起来。 “二财,噢不,叫什么刘青山,是吧,刘青山同志,你得谢谢我。” “那是,要不是你当初那么骂我,也许我就和别的女人在一起了,也就没有今天这一切了。” “操,噢,对不起,我不说这个了,刘青山同志,你过来一下。” “啊?什么事。” 他俯过身来凑到我面前,脸上兴奋的表情还没有退去,眼里还泛着激动的泪花,红红的嘴唇里那白玉一样的牙齿晶莹剔透,由于过分的兴奋和激动,从他嘴里喷到我脸上的热气,象沸腾的蒸气一样炽热。我的裤裆里早已经涨了起来,脸红心跳的我一把将二财的头抱了过来,在他脸上狠狠地咬了一口,他张开嘴刚喊了一声痛,我已经用嘴给他堵了回去。
我这还是第一次跟二财亲嘴,感觉跟跃进哥亲嘴差不多,和跟张惠涟亲嘴的感觉完全不一样,我紧紧地搂着他的头完全沉陷进了欲火之中。 谁知二财却慌忙用力将我推开闪到一边,紧皱着眉毛,立刻露出了一脸厌恶的表情,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用力朝地下吐了几口唾液,使劲擦了擦自己的嘴,还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两声,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神情非常严厉地对我说 “小林同志,以后不许这样了,这是很不道德的事,是有违人之常理的。” 他的表情绝对不是在开玩笑。 “啊!……” 我吃惊的张着嘴不知说什么好。听到他继续严肃地一本正经的说道: “以前的事不要提了,想也不要想,你要是以后想和我来往,就和我做干干净净的朋友,要是再想和我做那种事,我告诉你林跃进,以后就不要再来找我刘青山,你若是屡教不改不思改悔,我对你是绝对不会客气的,我会运用法律来惩治你。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我,不再是从前那个任人欺负的二财了,你我现在是平等的。虽然你还不过只是一个知青,看在以前你帮过我的份上,我还是会尽量以平等的身份和你相处。以前我是被迫无奈才那样屈从你和李跃进的,你知道吗林跃进,我一直不喜欢和你们俩做那种丑陋肮脏的事,我是一个正常的人,我是一个正常的男人。我现在知道,你和李跃进的这种事是一种变态的行为,不光是很不道德的,这还是一种流氓犯罪你知道吗,是要坐牢的。收起你这一套来吧林跃进,好好的学习一下,做一个对革命、对社会、对国家有用的正常人,争取为国家、为党和人民做一些有用的事。为全人类能尽快地实现共产主义的伟大目标去努力去奋斗。你还这么年青,不要让这种见不得人的事毁了你的前程。” 他瞪着眼睛怒视着我,那种眼神那种目光完全是从前老队长看他们一家人时的那种眼光。操!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他放的这些是什么屁,怎么这么臭。人怎么会这样,一旦身份和地位有了变化,怎么立刻就会成这幅德性。翻手为云,复手为雨。 这人说变也变的太快了吧,这个世界变的也太神了,这是谁造成的。 “我操你妈二财。” “你怎么又骂人,这么没有教养,林跃进,我再次警告你,你是一个长在红旗下的新中国知识青年,怎么能像过去的流氓地坯一样的张口就骂人。我跟你说,你得给我好好地学习学习,改造一下你的这些思想观,你得好好地给我……” “我操你妈二财,我就是操你妈,我就是骂你。” “我最后一次警告你林跃进,你还想不想和我做朋友了,你还……” “我想操你,我想操你,操你妈的二财,没想到你是这么个狼心狗肺的王八蛋,你滚,马上给我滚,去做你县委书记的女婿吧,去当你的官去吧。我操你妈的,滚!” 我拿起炕上那些他给我买的点心狠狠地向他身上砸去,点心的碎末散的他满身都是,二财,不,那个叫刘青山的漂亮男干部,一边拍打着身上的点心碎末一边向屋外退去。
小母鸡听到我的骂声也跑到了院子里。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你们兄弟俩吵什么吵。” “谁跟他是兄弟,走,我们走,当初就该听你的不要来,不要和这些没有休养,没有教养的东西来往。你知道吗?他变态,他有病,他……” 一个白色的鸡蛋在他脑袋上开了花,蛋青和蛋黄立刻令人恶心顺着他那乌黑漂亮的头发,淌在了他那一身崭新的西服上面。小母鸡赶紧掏出手绢给他擦拭着。我接着又抛出了好几个鸡蛋,直打的他俩狼狈不堪地逃出了知青大院。我扶着墙走到屋门口冲着他和小母鸡破口大骂。 扬姐不解地责怪着我: “你这是怎么之了,像个恶狼似的见谁都咬啊,人家两口子对你多好啊,让县委书记的司机专门开着车带着礼物来看你,多给你长脸啊,你这人怎么这么没有德性啊,真是的。”
当我连滚带爬地赶到知青大院的门口时,看到老队长正一路小跑地追到吉普车跟前,点头哈腰地拉着二财的胳膊说着什么,可能是想让二财去他家坐坐,我看见二财扬手就把他推了出去,老队长身子向后倒退了好几步,将看热闹的小孩砸倒了好几个。二财头也没有回上了吉普车,车子开走以后,老队长还在那那里冲着吉普车的屁股点头哈腰地鞠着躬。 当那辆吉普车颠簸着出了张集村,冲上土路向红卫公社奔去的时候,一大团扬起的尘土挡住了车身,我看到那团尘土向远处伸延而去。 当尘埃慢慢地落下以后,什么也看不见了,什么也没有了,一切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恢复了那种原始的平静,那种乡村特有的平静。
天依然还是那样的蓝,树依然还是那样的绿。阳光依然还是那样的灿烂,可是,在我的内心深处又多了一道重重的伤痕。
五十九
三天后的一个上午,知青们刚出工不久,刘老师就风风火火地赶回了知青大院。他是前天回济南的,大伙都盼着他早点回来,都盼着那一时刻的早点来到。 本来我是打算今天也出工的,腿上的伤基本都好了,只是走快了还痛一点,我觉得干一般的农活也差不多能行了,可扬姐说等刘老师回来再说吧,她今天还是陪我在家呆一天,也给大家改善一下生活,我俩商量着给大伙包包子吃。 她还没有和好面,我也刚把菜洗了一半,刘老师就进了院子。 “快快快收拾一下,马上走,单位上今天来几辆车接你们回去,车都在皇庙街上等着,所有的皇庙知青一块回济南,十点半准时到皇庙街上集合。” 扬姐惊叫了一声双手捂住了脸,手上的白面抹的满脸都是,她的眼泪在白面上立刻冲出了几条直线。 “你们俩谁去把他们叫回来,快点。我去大队让队里用拖拉机把你们送到公社。” “扬姐,你去把大伙叫回来吧,我腿现在还跑不快。” “哎,哎,哎。”
如梦初醒的扬姐答应着冲出了知青大院,哭喊着向地里狂奔而去。可能由于她极度的兴奋,发出来的那种变腔走调的喊叫声,连老鼠听到也会给吓死的。 很快由远而近地传来一片大呼小叫的尖声惊叫,知青们像炸了锅一样的涌进大院,冲向各自早已经准备的差不多的行李,飞快地收拾着自己还能带回去的东西,大院里一片沸腾、一片忙乱、一片混乱不堪。我发现他们没有一个带回来早晨拿出去农具,全都是空着手跑回来的。 倾刻间屋里院里炕上地下到处都是破桶漏盆旧牙刷,陈衣旧鞋烂袜子,破书旧报烂褥子还用几床露着黑棉花的旧被子。一阵忙乱之后混乱的局面刚刚有点收敛,外面传来了拖拉机的吐吐声,院子里又是一片沸腾,知青们争先恐后地向拖拉机上爬去,我是最后一个上去的,是王强和马文河将我拉上去的。 “看看有没有拉下什么东西。” 刘老师看着像是被抄过家似的一片狼籍的知青大院提醒着大家。 “没有了没有了,快走吧快走吧。” 大伙异口同声地回答。
我摸了摸了口袋里的口琴,还有我屁股下面藏在行李里的那把钢扦。口琴是我最喜欢的人留给我的,绝不能把它留在这里。那把钢扦是我要报仇的最好工具,我想早晚会用的着的,心底里一直有一种见血的欲望和杀人的冲动。除这两样东西外其他一切都是无所谓的。 “走。” 刘老师一声令下,拖拉机带着我们这些极度兴奋,亢奋异常的知青们摇摇晃晃地驶出了张集大队。当拖拉机扭动的身体驶上通往红卫公社的土路时,我看到那个叫张集的村庄在我的视线里越来越远,越来越小,最后若大的村庄被几棵小树就完全遮挡住了。
我们像一群丢盔卸甲的残兵败将,溃逃般地离开了这个曾经让我们雄心勃勃的要大干一场的广阔天地。我们在这里播种了我们的青春岁月,留下了我们最为珍贵的青春年华,人的一生中最为宝贵的时光,都让我们无所作为了浪费在了这片依然贫穷落后的土地上,我们收获了疲惫的身体,满心的伤痛还有那沉甸甸的思想和信心,除此以外一无所有。
张集村,这个埋葬了我五百多个日日夜夜的地方,张集村,这个让我的人生大转弯的地方,张集村,这个让我懂得了爱和恨的小村庄,这个留下了多少个知青们青春岁月的张集村,你将永远永远的留在我的记忆里。 我走了,不会再回来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这里没有我的家 这里没有我的梦 这里只有漫漫的黑夜 和那凄苦的等待
这里没有阳光 这里没有春天 这里只有长长的冬夜 和那痛苦的煎熬
六十
一到公社,就看到一排大解放停了整整一条街,我数了数一共有八辆。看热闹的社员群众站满的公社的大街,各村的知青差不多都已经到了,都各自找着自己父母单位派来的车,也有些在和当地的社员说着什么。我们张集的知青是最后到的,我看到公社的头头们在给各个带队的老师话别,操!什么时候了还弄这一套。 张惠涟看到我从人群里向我挤来, “怎么样好了吗?你的腿?” “这事谢谢你啦惠涟姐。” “哎哟谢什么,摆不平这事我还叫张惠涟吗。不过咱俩的账回济南我是要和你清算的,我不会这么轻饶了你,我不能让你白揍了我,林跃进你给我记住,你欠我的。” “好,咱回去再说。哎!你的行李呢?” “我们女的都在那两辆车上。我早就放好了。哎!林跃进啊,那天刘青山去看你,你怎么把人家给骂出来了。你俩不是挺好的吗?” “操!别提他了。那小子刚当了几天的干部就跟我抖起来了,妈的,我看他是欠揍。这个地主的狗崽子真他妈的不是东西,你说怎么这人身份一变就这幅德性的了,我真是搞不明白。” “我明白,狗仗着人势还会狂叫几声哪,这人要是得了势那有不抖两下子的。我要是和他这样比他抖的还要厉害。” 来回窜动的人流把我俩挤来挤去,站立不稳。 “算了,咱回济南再说吧,我上车上去了,我看那几个当官的送别戏马上就演完了。” 说完张惠涟和我们张集的几个女知青都上了专门载她们女知青的汽车。
我们这辆车上有三个村的二十几个男知青,我挨着王强和马文河坐在了我自己的行李上。我身后的车厢外刘老师正站在那里等着公社的头头们过来握手告别。车上几乎所有的知青都在骂骂咧咧地抱怨着这种虚假的送别场面,都巴不能的一步赶回济南。 我坐在我的行李上再一次摸了摸我口袋里的口琴,又伸手摸了一下藏在行李里的那把钢扦。确保它们都在我才放下心来。 “林跃进?” 这时坐在我对面的马文河神情严肃地轻轻地叫了我一声。 “啊!” “再过几分钟咱们就走了,你可千万不要再惹事了,忍一忍,就当什么也没看见。” 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看着他身后的车下乱哄哄的场面我不解地问马文河。 “你说什么?” “你别往后看,眼睛看着我就行了。” 人都有这个毛病越是别人提醒你不要看的,你越是想知道是什么东西。 当我回过头来时,我觉得我的血液一下子凝固了。 操他妈的,那个姓刁的王八蛋拄着一根拐棍已经站到了我身后的车厢下面。刘老师正和他握着手说着客套的告别话。当我俩四目相对时他故意提高声音的跟我打着招呼。 “林跃进,你的腿好了吗,我一直不放心这事。” 他口蜜腹剑的假意问候,更是让我的气直往脑门上冲。马文河用力握了握我的手,示意我要沉静,我狠狠地咬了咬牙什么也没有说,将脸扭向别处。 “怎么,林跃进,还想把这怨恨带回济南吗?别忘了咱俩还有五斤花生油的交情呢。” 我紧紧地闭了闭自己的双眼,使劲咽了一口唾液。马文河一直按着我的手,身边的王强也将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轻轻地向下按。 车下的刘老师看出了这里的火药味赶紧接过话说: “林跃进对刁主任宽宏大量不计前嫌的胸怀还是很敬佩的,他还是个孩子吗,希望刁主任也不要太计较了,过去的事就过去了,以后刁主任要是去济南的话,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我们一定会尽力帮忙的。” “我咋能跟一个孩子一般见识呢,只是可惜呀,来的时候是多么好的一个孩子啊,像个小绵羊似的,今天怎么会变成了这个样子,唉!” 他又靠近了我一步,用一种半是讽刺半是挑衅的口气继续说道: “希望林跃进同志以后到了一个新的工作岗位上,要好好的学习和工作,做一个对国家对社会有用的人,为党和人民多做一些有意义的事,争取为我们的社会主义建设多做贡献,抛弃个人那些不良的嗜好,多想一些正事,多做一些实事,不要……” “姓刁的,我操死你妈!” 我的声音不大,但我身边的人都清楚地听到了这像火山既将喷发前的低声怒吼。 那个王八蛋愣了一下,他没有想到我会当着这么多人在这种场合骂他。 “你骂我?林跃进,你不想回济南了是吗?告诉你,我随时都能把你抓进公安局里去。” “窝门我操你妈姓刁的,你这个私孩子。” 我的声音又提高了一个分贝,这辆车上的人都听到了,我看到气的那个王八蛋浑身哆嗦起来。
刘老师慌忙拍了我几下让我不要再骂了。可我没有一点怯意,我再一次提高了声音又骂了一句,那个姓刁的王八蛋终于勃然大怒,他吼叫一声,抡起手里的拐杖就向我打过来,我一把抓住了那根将要打在我头上的拐杖,跟他挣夺起来,他两手紧握着不放,我抽送了两下,猛然放开双手,姓刁的王八蛋一下跌坐在了地下,拐杖也飞了出去。 “我操你妈姓刁的,我捅死你这个王八蛋。” 说着我抻手抽出了藏在行李里的那把钢扦,马文河和王强使劲按着我不让我起来,我气急败坏地甩手将钢扦向我的仇敌投了过去。可惜那钢扦力量太小,也偏离了方向,插在了那个王八蛋身边的地上。刘老师大惊失色,他上前扶起姓刁的,将地下的拐杖递到他手里,这时公社的头头们也都神情紧张地跑了过来。 “我操你妈的姓刁的,有本势你给我上来,我要是不捅死你这个王八蛋我就不姓林。” 那个姓刁的王八蛋让我气的用手指着我,嘴唇抖动着就是说不出话来。 一个公社的头头跨到我坐的这辆车的跟前,厉声吼叫着,伸手要把我拽下车。 “你先别走,给我下来,你现在还没有出我这一亩三分地呢……” 马文河和王强同时站了起来挡住了他的手,我趁机挥拳朝他的脸上打去,他往后仰了仰了身子躲过了我这一拳。 “你们这些私孩子王八蛋没有一个好东西。我操你妈的。” 王强也跟着骂了起来,随后这辆车上的知青全都站了起来,朝着车下那几个公社革委会的头头们开口大骂起来。刘老师见状连忙跑到司机面前大声命令着 “快开车快开车。” 他向其它的解放车也大声喊叫着 “马上开车马上开车。” 八辆汽车立刻全都发动起来向前开去。
刘老师大声命令我们全都坐下,自己跟着车紧跑了几步钻进了驾驶室。 我这车上的知青没有一个坐下的,我们手臂相挽着,尽量让自己站稳身子,冲着车下那些冠冕堂皇的衣冠禽兽破口大骂。我们声嘶力竭的叫骂马上引起了连锁反应,那七辆车上的知青也都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也都放开了嗓子把压抑了多年的怨恨,冲着这些害了我们青春和生命的家伙们通通地发泄了出来。我看到那几个当官的,被我们骂的恢溜溜的钻进了红卫公社革命委员会的大院里。 我们一路大声叫骂着出了红卫公社那条唯一的大街,八辆大解放汽车一路鸣叫着跃上了通往县城的公路。车厢里,我们的叫骂声一浪高过一浪,一阵高过一阵,惊的路人目瞪口呆,惊的麻雀四处乱飞,震的路边的树叶都在呼呼做响。
这里葬送了我们的青春、我们的鲜血、我们的生命, 这里淹没了我们的欢乐、我们的幸福、我们的梦想 这里给予我们的只有磨难、痛苦和眼泪。 直到我们骂的口干舌臊,直到我们骂的筋疲力尽,直到我们骂的声嘶力竭。 此时不知谁放纵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紧接着,所有的知青都跟着一起大笑起来,一阵接一阵狂妄纵情的大笑回荡在这广阔无垠的大地上,传的很远很远。
汽车越开越快,两边的树木在飞快地向后倒去。我们的狂笑还没有结束,从那两辆全是女知青的车厢里传来了阵阵的哭声,那哭声越来越响越来越急越来越大,最后,使的几辆车上的男知青也被这哀泣所感染,也被这哀戚所打动,也跟着发出了野兽般的哀嚎。那是一种压抑许久的哀鸣,不,那是一种来自心灵深处的呼啸,那里一种发自青春肺腑的呐喊。
我的人生像傀儡 我的青春似木偶 任凭别人在摆弄 却看不到那只罪恶的手
青春被欺骗、 人生被玩弄 血汗被榨取、 灵魂被扭曲
生命已经浪费、 眼泪已经流干 最后 却被抛弃、被遗忘
是谁摧毁了我的梦想 是谁断送了我的前程 是谁抿灭了我的青春 是谁撕裂了我的人生
八辆解放牌大卡车载着这些又哭又笑、狂浪不及、已经神智不清的似野兽般年青的生命,向那个钢筋水泥筑成的森林里一路狂奔而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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