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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面墙-我的囚徒生涯     
四面墙-我的囚徒生涯
作者:哥们儿  文章来源:本站原创  点击数:   更新时间:2004-3-21

第四章:积患重重

    (1)同路约会

    豹崽他们那组案件,连续开了两天庭,豹崽回来一直说效果不好。
   
“妈的在分局都下了起诉,要不是赶上‘严打’,也不至于升上来,这人该倒霉,放屁都闪了腰。”
   
乐乐安慰他说:“不能那么想啊,至少还上市局来长长见识呢,社会上混的多了,有几个进过市局?这跟镀金差不离嘛。”
   
“对,”金鱼眼也赞成道:“读书的‘托福’留洋,道上混的进市局开眼,都是给自己上档次呢。”
   
豹崽不屑一顾地说:“太老套啦,现在真混黑道的,想发展还得靠经济实力,光靠打砸抢,撑死也就成一街头混混,没大闹儿。时代不同了,现在大流氓都往政坛里混,拿钱买个政协委员人大代表什么的是正道,进过市局算屁本事,有本事的还能进来?嘁!”

   
正晕乎着,外面喊:“刘金钟!”门外传来哗啦啦开锁的声音。
   
“刘金钟,接判了。”金鱼眼预言道。
   
刘金钟紧着穿好黄坎肩,蹶着板疮屁股跟管教走了。金鱼眼马上吩咐奸幼的那个花什么给刘金钟准备破布条,好等他回来缠镣子用。
   
我说我枕包儿里有个旧秋裤,正想扔呢,给他撕了用吧。
   
我找出秋裤,金鱼眼一声吆喝,奸幼那位立刻从铺底下钻出来,爪牙并用,呲喇呲喇地把秋裤捩成一个个长条条,堆在那里,像等待下锅的板儿面。
   
刘金钟比豹崽早两个礼拜开的庭,去回都很平淡,大家只无聊时简单问问,他也懒得多说,反正谁都明白,他必死无疑了。

    不到十分钟,号筒里响起哗啦哗啦的镣子声,渐渐接近,我们向门口望去,门一开,刘金钟老气横秋地挪进来,手捧子脚镣子都上齐了。
   
“上诉了吗?”金鱼眼问。
   
“没有。上也是这意思,板上钉钉的事了。”刘金钟尽量坦然地说。
   
豹崽招呼刁某和花什么:“快点给他缠链儿,缠结实点啊,别一动换就开,哗啦哗地烦人。”
   
刘金钟直接坐在地上,偏着屁股把腿伸开,刁、花两个人掐着灰布条,蹲下去给他缠脚镣。
   
刘金钟看一眼金鱼眼说:“先这样缠些天,我走之前啊,再换一次,我那还有个红秋裤呢。”
   
“操,你还挺讲究。”金鱼眼道。
   
“本来想给大臭我们俩用的。”刘金钟笑起来,声音空洞。
   
豹崽问:“今个挂了几个?”
   
“连我一共八个,四平八稳。操,还有一小娘们呢,盘儿还挺亮。”刘金钟兴致勃勃地说。
   
“没跟她勾搭勾搭?”乐乐问。
   
刘金钟黄牙一呲道:“没机会呀。上路时候再说吧,嘿嘿。”

    两个缠链的完了活,一言不发地钻回铺底下了。刘金钟提着布头,把脚镣拽在手里,费力地站起来,吐噜吐噜地过来,坐在铺边上。
   
金鱼眼斜叼着烟说:“那什么,刘金钟晚上你上来,就睡边上啊,你们那边挤挤吧,谁嫌挤就下板睡去。”
   
除了刘金钟没人答茬。
   
侯爷想起来什么,突然说:“嗨,不是说上刑场以前有烧鸡肘子壮行酒什么的嘛,怎么上次他们走链儿没看见给呀?”
   
“那都什么老黄历啦侯爷?”金鱼眼笑道。
   
小不点抖机灵:“没准人家到刑场才给呢,在号里怕让别的犯人给抢了吧。”
   
“别操你妈了!谁抢死人饭吃?!还不让大伙给活剥皮?”乐乐反驳道。
   
豹崽说:“听我一哥们说,在别的地方,有给的,咱这里太他妈缺德,挺早就给提走,连早饭都没有,送一帮饿死鬼上路。”
   
侯爷一拍胸脯,大方地说:“老刘你甭担心,估计咱俩能凑一拨走,到时候,山珍海味不敢保,肠子里挂满油水没问题,当不了饿死鬼!”
   
刘金钟“嘿嘿”笑起来,说:“能跟你一道,我这心里还真塌实。”

    过几天,刘金钟闲的没事,跟大伙要了烟盒里的锡纸,耐心地叠起戒指扣来,叠好一个,套上试试,满意的,就笑眯眯装兜里,不满意的就打开重做,问他做什么用,他笑道:“我这寡妇过日子——缺鸡巴少蛋的,到那边也受罪,先叠点金银首饰带着,道上打点小鬼用。”
   
说着笑话,外面喊“潘正侯”,侯爷一蹦跳起来,抓了黄坎肩就走,一边说:“总算熬出来了。”
   
我在后面喊他:“侯爷,提纲带了吗?”
   
“装脑袋里啦!”侯爷的声音已经响进号筒。
   
大家的话题很快转到侯爷身上,聊了一通,又都无话,大伙身上那些话题都翻腾的差不离了,早成了陈芝麻烂谷子,有人把自己老婆跟人家通奸的家丑都贡献出来了,这一段又没有进新人,想开拓新领域都没机会,实在没有什么新鲜作料了。时间越长,寂寞越深,都盼着早点开庭,离开这个鬼地方,将来如何将来再说。

    侯爷开庭那天,天气不错。
   
傍中午,侯爷就兴冲冲回来了,在号筒里就喊“痛快”!
   
进了门,侯爷把黄坎肩往铺上一摔,兴奋地说:“痛快!”
   
金鱼眼有些意外地说:“这么利落就审完啦?”
   
“就那么点事,我全认,开始进行的就顺利,法官们特满意,没防备到最后我给他们来了个满堂彩!”
   
我们正腻歪,赶紧招呼侯爷落座,让他讲讲开庭的事。侯爷粗声大嗓道:“我那小律师还够棒,像条汉子,敢说话,讲了不少受听的,我这命他肯定捞不回来啦,可我觉得这钱不白花,舒服。”
   
“陈述呢,那你自己陈述了吗?”舒和担心地追问。
   
“能落场嘛?”侯爷红光满面,端正了一下姿势说:“我告诉他们,我一点也不后悔!我还嫌杀的少呢,哈哈,我义正词严啊,我跟那帮法官说了,我就是想用自己这条命,把贪官污吏给震醒,让那些贪赃枉法坑害百姓的混蛋夜里做噩梦,我说你们判我死刑我不恨你们,我死得其所……死得其所这词没用错吧?”
   
“对对。”
   
“我说你们是执法者,死在你们一只笔底下我痛快!但是!——我大声强调‘但是’俩字哦,我说‘但是’!如果你们将来敢拿人民给你们的权利瞎胡闹,跟邪恶势力狼狈为奸,给法律摸黑,我就是变成厉鬼也要回来找你们!当时旁听席上就有叫好鼓掌的,审判长都快窜桌子上去制止啦,哈哈,痛不痛快?”
   
“痛快痛快!”听的人都附和起来。
   
“侯爷就是侯爷,有胆魄,好口才。”我们几个也赞道。
   
“活着都没尿过他们,死死的还跟谁客气?”侯爷劲头更足了。
   
金鱼眼惋惜道:“你这样折腾,更得判你啦。”
   
侯爷“嘁”一声,很不掸他。
   
豹崽替侯爷说道:“左右一死,伸头一刀缩头也一刀,干嘛临死临死当孙子?”
   
侯爷纠正他:“就是缩头有一赌,我也不掉链子,以后靠什么活,顶天立地一爷们,为条小命就把立场变了?”
   
豹崽道:“嗨,你是没到那时候呀,大丈夫能屈能伸,干嘛跟命过不去?”
   
侯爷慷慨激昂起来:“砍头不要紧,只要主义真!我到多晚儿也不昧良心。”
   
侯爷还真有点老革命党那意思,我们都笑起来。
   
侯爷问刘金钟:“老刘,叠多少戒指啦?”
   
刘金钟笑着抓挲了两下手:“俩手都戴满了,够给小鬼的了。”
   
“叠那玩意做屁啊,有我陪你一道走,还怕小鬼?就是阎王爷跟咱爷们搞猫的狗的,我也敢腮他老逼!”

    (2)焦躁

    天气似乎越来越热,闷热。我们这个号在阴面,阳光进不来,大概比对面的号房还要稍微好些,不过倒了不通风的霉,整个号房简直成了人肉罐头。我的板疮也不见好,手指缝里还偶尔蹦达出一两个水疱,怀疑是疥,很紧张地挤掉,用烟头忽远忽近地觑,烤得心里痛痒,不过还算见效。
   
舒和说肯定是铺下面太脏,大臭于得水之类的疥毒又不定都泛滥流窜到哪里了,处处都得小心。
   
脏没有办法,又洗不了澡,水太金贵了,只有进水管的时候,能抓紧时间把所有脸盆都注满水,排队到池子里擦擦身子,这样奢侈的幸福时刻,三两天才等来一次。即使这样朴素的待遇,也不是谁都能享受的,至少有一半人也就落一个喝凉水管够。
   
平时大家最热衷的活动,就要数坐在那里撮泥揪揪了。溽汗一浸,皮肤都潮呼呼的,从脖颈子到脚丫缝儿,一路撮下去,值当干洗呢。

    丰子杰在的时候,因为跟劳动号的胖子搞好了关系,水管来的时候,总能让他拖延一些时间,一次安排一两个弟兄冲个囫囵澡,这样轮下来,一个月也可以洗上一两次。金鱼眼就衰了,人家胖子根本不把他当碟菜,整天素着脸,公事公办的样子,气得金鱼眼光剩下骂闲街了,将熊熊一窝,大伙都跟着受罪,豹崽、乐乐什么的也就落个窝里欢。
   
身体一遭殃,心情就显得焦躁。我们的案子已经拖了10个月,还没有消息,整天就这样人不人鬼不鬼地关着,也没人搭理了,跟施展也通不上气儿,想起来就烦。
   
舒和比我还窝火呢,检察院提了一次,他给人家来十三点二百五七十二变装大傻,据说至今是个“零口供”,可人家检察院的同志不吃他那一套,明明白白告诉他:舒和你那一水不灵了,你就是成天吃屎,见个馒头都喊二大爷,我们也不给你做鉴定,不跟你浪费那感情,你根本没病,骗一骗二骗不了三。
   
舒和不爽地埋怨说:“肯定是我老婆在外面不使劲了,钱都干什么用?”
   
舒和的父母亲都年龄大了,晚来得子,又是一“孽种”,想帮忙都活动不开了,只有干着急的份。

    不几天,舒和的起诉下来了,他排在第一被告。
   
最让他不平衡的是,证人部分居然有他老婆的名字,虽然起诉书上没有明确指证的内容,但舒和还是极度压抑:“万万没想到,她居然出来指证我,太让我震惊了,伤心!”
   
我们都替他老婆开脱,连金鱼眼都说:“证人还分什么证人呢,不一定非得跳起来把你往火坑里推才是证人。”
   
“不管怎么说,我都不能原谅。”舒和一脸的郁闷。
   
金鱼眼说:“我这是好心给你分析,我这是有耐心的,要放丰子杰那会,不骂你粪坑里去算便宜。”金鱼眼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贬低丰子杰的机会。
   
乐乐说:“你不是还有个削尖脑袋想给你花钱的情人儿嘛,想法带信儿给她,让她给你砸钱啊,先弄到第二被告去,肯定能盼有期。”
   
“也就十来年。”金鱼眼说。
   
舒和一脸狷傲地说:“我不丢那个逊,判我死刑最好,不然我就到法庭闹。”
   
“扯啊你?还想着装疯卖傻撞出去?除非法官都疯了。”乐乐嘲笑他。
   
舒和也不搭理他们了,一个人反反复复看起诉,好像字里行间的漏洞里,藏着救命草。
   
常博跟我的看法类似,都劝舒和别把精力浪费在邪门歪道上,下功夫认真对待,争取把官司打好才是正道。

    常博这几天也很忙,连续被提讯,回来说是中纪委的来人了解情况,可能想顺着他们这个走私案的藤条,再摸出几个国家干部的腐败瓜来,他说里面有个老太太挺好,慈眉善目的,跟他又推心又置腹的,最后看出他确实就是一被人利用的打工仔,以前在社会上又是一追求进步的好青年,就说会把他的情况跟检察院的反映一下,或许对他能有帮助。
   
常博的心情马上好起来,当晚的饭量激增,虽然金鱼眼不屑地说那个老太太的话绝对不能信,还是不能从根本上破坏他的幻想。
   
最愤怒的是豹崽。
   
豹崽去接了判决,回来给“挂”了,这不仅出乎他的想象,连大家都觉得有些意外。
   
那天豹崽回来后,庞管很快就把他提到管教室去谈心,又嘱咐金鱼眼要看紧点他,别出意外:“判得够重,连我都没想到,一块挂了六个,他肯定脑子转不过个来。”
   
豹崽他们14个人,判了6个死刑,豹崽后面那五个就更要觉得“冤”啦,所有人一致要求上诉。
   
豹崽一边看小不点和丰富用红布条给他缠脚镣,一边说:“当时我们那个七被告就冲法官喊:你判我无期干什么,有种连我一块枪毙呀!那哥们儿也是气坏了,原来他以为自己也就三五年呢。”
   
金鱼眼刚领了庞管的大令,很认真地给他打气:“你塌实呆着吧,肯定能打下来!”豹崽抬头笑,感激里面夹杂了不少的凄楚和悲哀。

    从那以后,豹崽的生活起居都配了专人照顾,蹲大便的时候,丰富都坐对面池子边上给拉着脚镣上的红线。
   
“妈的,照这么玩下去,我弄不好也得挂啊。”乐乐触景生情,不觉焦躁。
   
金鱼眼不满地往回拦他的舌头:“嗨呀,你跟着添什么乱?”
   
乐乐瞪着眼说:“这不成,得想法逃跑,都谁跟我冲?”
   
小不点踊跃地说:“乐乐哥,我猫你后面跑。”
   
金鱼眼踹了他一脚:“操,你以为你聪明哪,武警正好从后面撂你杂种做的。”
   
大家都当玩笑谈,说这么多年,还没听说有谁从这里跑出去过,八卦阵呀,有翅膀也飞不走啊。
   
金鱼眼又显他能耐:“其实是用心的人,这个路线开几次庭就摸清了。”
   
舒和说:“有什么复杂的,只要在这个正字楼里面不转迷糊了,出了楼口,外面就一铁围子……”
   
“铁围子外面是武警宿舍,出了那个院门,外面就还剩一道大门,我看了,门口值班的就是一干巴老头,跟孙猴儿似的,一瞪眼就能吓一屁蹲儿那种。”刘金钟也发表谈话了。
   
乐乐笑道:“那不就行了嘛,今天晚上都谁走?反正左右一死,不如一赌。”
   
金鱼眼挥一下手:“得了乐乐,别瞎聊了,让管教听见还以为你真想逃跑呢,冲这些淡话,赶寸了敢加你几年。”
   
侯爷也笑:“金国光啊,要是让你跑你都不跑吧?”
   
“我傻啊,别说出不去了,就是真他妈冲出去了,亡命天涯,手里又没钱,还不如扎里面眯着呢,我又死不了,十来年也就混出去了。”金鱼眼说着,悠闲地吐了一串烟圈儿,在溽热宁静的空气里消沉地游荡着,散去。

    (3)新出锅的好消息

    这过了十天左右,前铺几个正叫闹着,胡管大步走过来,先训斥了一句:“别瞎鸡巴闹腾啦!都给你们挂上就老实啦!”然后看着豹崽,笑逐言开地说:“臭小子命不赖啊。”
   
豹崽活动一下脚镣:“胡管?你老瞅这个舒服是不?谁想要我立马给他。”
   
胡管道:“小逼孩子拿我改是吗?态度好点现在就给你卸链儿。”
   
“嘿嘿,不是我看不起您老啊,我这链儿叫乾坤链儿,阎王爷批的,可不是谁想挂就挂想摘就摘的。”
   
“妈的,给你看看胡大爷的本事!”胡老头把一串钥匙从栅栏塞进来,招呼金鱼眼道:“挑钥匙,给他开开,把钥匙跟铐子、镣子给我塞出来。”
   
金鱼眼献媚地笑着,没敢接。
   
“娘娘的,快点儿!”胡管一边不耐烦地催促,一边说了实话:“新来的好消息,还冒热气呢——豹崽子你那案子有救了,检察院抗诉啦。”
   
号房里马上活跃起来,都跟着豹崽祝贺。检察院一抗诉,按规矩,这已经判死刑的就要先摘了链儿,等候重新开庭。

    金鱼眼赶紧接过钥匙串,亲自蹲过去给豹崽开戒具,一边说:“是判的重了,检察院都不干啦。”
   
豹崽这才回过神来,一边上烟,一边连说:“谢谢胡大爷,谢谢胡大爷。”
   
胡管说:“不抽!谢不着我。”
   
金鱼眼一边往外塞镣铐家伙,一边讨好地说:“那您就抽根喜烟也行啊。”
   
“操,我跟你们喜什么?”胡大管教说着,把戒惧哗啦往墙边一放,又去别的号给豹崽的同案摘链儿去了。
   
豹崽扒着栅栏喊:“六子,三儿——摘啦,全摘啦!”胡管回头骂道:“号丧哪!用你通知?”
   
豹崽挨过骂,头一缩,喜气洋洋地跳了两下高:“嘿,燕子李三!燕子李三也就他妈这感觉吧,真轻快!”
   
于得水恬着脸喊:“豹崽还不发圈喜烟?”
   
豹崽例外地没有栽他,兴冲冲地说:“小不点,把我的烟都拿出来!”
   
这时号筒里有人喊:“到我家喝喜酒去!”后面马上是胡管的咆哮。
   
我在我们一堆里说:“现在司法是进步了哦,监督机制很厉害了。”
   
豹崽在那头叫:“抗一个诉下来,法院的就得扣那几个鸡巴法官的奖金!操,开除逼的才对,拿大爷的命开国际玩笑!”
   
侯爷哈哈笑道:“妈的,怎么没有人给我抗一家伙?”
   
于得水贪婪地吸着烟,耳朵上还机关枪似的架了一棵,呲着黄牙跟侯爷耍贫嘴:“要不判你死刑啊,社会上当官的还不都叫老百姓给阉了?”
   
我笑道:“侯爷不是有民愤,是有官愤啊,所以非杀不可。”
   
舒和也说:“杀贪官哦,此风不能长!”
   
受到这样的漫骂似的评价,侯爷痛快地大笑。

    豹崽无链一身轻,站着说话也不累腰子了,开始感觉良好地耀武扬威起来:“妈喇巴子的,等我出去也改变斗争方向了,专门奔贪官下手,不过我不要他们命,只要他们银子,哈哈!”
   
金鱼眼不满地说:“唉你不跟我干公司啦?总经理都给你封了!”
   
“咱注册一反贪公司不得了嘛!”

    (4)恐怖脸与妖人

    豹崽摘链以后,精神头一直很好,经常处于亚兴奋状态,动不动就笑两声,弄不好,判死刑没吓破胆,一改判倒有可能给神经喽。
   
看表面,最塌实的还算人家侯爷和刘金钟,侯爷心平气和就等挂链了,刘金钟的死刑判决应该已经送高法复核,几乎没有发生奇迹的可能了。
   
其他等起诉、等开庭的,都有些心浮。

    作为三人小组第一被告的舒和,那些天就忙活得够戗,眉头一皱,就想出一花活来,再一皱,嗖,又一倒霉点子窜出来,完事还就跟我们研究,说他那个案子其实是怎么怎么回事,我们一说:“你骗大头啊?”他就很郁闷,说:“连你们这样弱智的都不信,就不跟法官说了,再想别的辙。”
   
还没等他把故事改编圆全,穆管教就提他开庭了,舒和囫囵套上黄马甲,冲穆管一笑:“瞧好吧。”脚往外一迈,立刻转身立定,向号筒尽头等候的法警来一标准的纳粹军礼:“嘿,希特勒!”
   
舒和边走边唱,哪个号儿有叫好的,还明星似的跟人家沟通呢:“嗨——大家好!I love you!”估计还得跟满号筒飞吻哪。
   
侯爷笑道:“这个活宝。”
   
我们拿舒和练了一会舌头,听见号筒里哗啦哗啦链儿响,丰富猴窜着开玩笑说:“嚯,舒和挂了。”
   
乐乐笑道:“挂你爸的蛋子上了!有这么快么?”
   
穆管先一步过来开我们的锁:“加个人,挂着链儿呢,先睡两天板儿上啊。”
   
金鱼眼看着跟过来的那个戴脚镣抱被子的,问穆管:“过两天还调走啊。”
   
“过两天就给他摘,这个还没判呢,不老实,先挂几天,拢拢性子。”穆管回头吩咐后面那个进来,随手关好门走了。

    我们都看新来那个乐,这哥们儿长得太惊险了,鬼斧神工一张仿古脸,上面飞沙走石的全是疤瘌麻子瘊子斑,给人惊天动地的感觉。
   
乐乐和小不点他们发出夸张的惊呼:“偶像啊!”
   
金鱼眼仔细观摩了两眼,满腹狐疑地问:“是不是送错地方了,整个一国宝啊。”
   
于得水往前凑了凑,端详一番,感慨万千地评论道:“我操!”
   
金鱼眼嫌他多嘴:“你操下狗。”于得水嘿嘿笑着退回原位,似乎被骂得舒服。
   
“蹲,蹲。”金鱼眼冲新来的喷口烟,训兽员似的发出指令。
   
恐怖脸那位刚才一直嗫呆呆立着,听到吆喝,抱着被子蹲下了。
   
“被子扔后边!”丰富现在也获得了一定的话语权。那人把被子一放,才发现他没有戴手铐。
   
金鱼眼按程序办事,问道:“叫啥?”
   
“杨誉赢。”我们都笑起来。
   
小不点说:“那你更是我偶像啦!你不是跟赖昌星侄子靠上了吗?”
   
“我是荣誉的誉,输赢的赢。”杨誉赢先生开始说文解字。
   
金鱼眼喝断他:“闭嘴!哪那么多杂碎!啥案啊?”
   
“爆炸。”
   
“耶,还净玩惊险的,操你妈的,因过什么呀?炸啥样啊?”豹崽搭了腔。

    那阵子,轰动全国的石家庄爆炸案刚刚落幕,首犯靳如超一时成了名人,所以一听“爆炸”俩字,大家的神经就有些兴奋。
   
“有一家伙看我哥开饭店赚钱,就在我哥对面也开一饭馆,跟我哥抢买卖,我没本事,就靠我哥养着,抢我哥买卖就是掐我脖子,我就把那家饭馆给炸了,没死人,就是楼上住的俩小姐吓得跳楼,一个腿断了,一个把脖子扭了。”
   
“你这个应该判故意毁坏财物罪,我在分局的时候碰到过这样的。”常博说。 “我是爆炸,没错。”杨誉赢抬眼看着我们。
   
金鱼眼一巴掌把他脑袋拍下去,接着问:“在哪个号闹杂来着?”
   
“我直接从分局上来的。”
   
豹崽上去一脚:“把老大当傻逼呀?从分局有挂链儿上来的吗?”
   
杨誉赢无辜地从地上爬起来蹲好,解释道:“我在分局逃跑了,他们把我抓回来,就直接挂着送这来了。”
   
乐乐立刻来精神了,挪到前边来问:“够牛逼的,从看守所跑了?咋跑的?”
   
“我们那改建,让我们搬砖,我上砖垛蹿墙出去的,我观察了好几天了,发现他们那铁丝网根本没电,就是一摆设,外面就是大玉米地,我进去就没影了,那块地形咱熟极了。”
   
“能这么简单?操,怎么给逮回来的?”乐乐非常关心地询问。
   
“我没吃的,就啃棒子,最后我从庄稼地里走了100多里地,找我舅舅去要点钱,想跑远点,回头我舅母把警察给叫来了。”
   
金鱼眼说:“就你这蛤蟆脸,跑哪也藏不住啊,整个一注册商标嘛。”
   
杨誉赢心事重重地叹口气:“唉。”
   
“唉是外语,以后少来啊。”豹崽照他软肋来一个蜻蜓点水,杨誉赢打个哆嗦,向旁移去,拖得脚镣哗啦一声。
   
金鱼眼叫奸幼那个:“爬出来,给他缠上!”

    中午舒和没有回来,侯爷开玩笑说这小子别是查出神经病,给放了吧。
   
吃过饭,过了大概两个钟点,号筒里有人喊:“偶像,再来一个呀。”
   
“下回吧,今儿收摊啦!”是舒和乐观向上的声音。
   
一小会儿,舒和笑嘻嘻进来了。我们都素着脸,不理他。金鱼眼事先吩咐过,说等舒和回来,谁也不准先跟他说话,憋着他,要不他更吹牛逼了。
   
舒和扫视一圈,迷惘地上了铺,自己孤单地叨咕:“操,到法庭上咬开我了。”
   
还是没人接茬。
   
“陈兆一真不是东西,小人与女子难养也。”舒和眼巴巴望着我,我忍不住笑起来,金鱼眼笑着批评我:“麦麦你也太沉不住气啦,淡着他呀!”
   
舒和放松地笑了:“哈哈,原来诚心整我,我还以为出什么事了呢……哎我看好像来一新人啊。”
   
乐乐道:“看仔细点,那是人么,那是我们给你领的一宠物,以后他就归你管了。”
   
小不点说:“我们给他起了一名儿,叫杨誉赢。”
   
“那么肉麻啊。”舒和看着杨誉赢的脸笑。

    我们这才问他开庭的情况,舒和立刻精神亢奋起来:“陈兆一整个一泼妇,玩命把事儿往我身上推,我还不能反驳。”
   
“你咋整的?”侯爷模仿着东北口音道。
   
“嗨,我不一开庭就装病呢嘛,跟她一较真,不就露馅啦,两条路线,只能坚持一个,让她钻了空子。”舒和无奈地笑着。
   
舒和转了话题道:“我一上去就傻笑,哈喇子往下滴答,先给他们封官,审判长是如来佛祖,审判员是判官阿姨和悟空师兄,我管书记员叫观音姐姐。”
   
“你是谁呀?”
   
“我装猪八戒,我管陈兆一喊二姨,呵呵,一开庭就乱了,下面全是笑声。”
   
“操,你们家人没去?看你那样子怎么想?”豹崽说。
   
舒和神色暗淡了一下:“没看见我家里人,只看见韩文渊的爸爸了,老了很多,我心里当时很过意不去。对不起人家韩文渊啊。”
   
舒和撩起衣服在身上找:“咦?中午还有呢,下去了?”
   
金鱼眼说:“你找虱子呢?”
   
“不是,开庭到半截开不下去了,几个法警把我拖下去,到候审室里踢了我一通,都青了,他们告诉我不准再闹,我当时答应了,一回法庭我就撩着衣服喊:警察打人啦,天篷元帅被打屁屁啦!”

    我们都笑。舒和说:“临走时候我告诉那个如来佛祖:操你妈有本事你就判我死刑!结果法警当场就踹我一趔趄。”
   
“咆哮公堂,你死定了。”乐乐笑道。
   
舒和说:“我来去都神神道道的,法警在车上都说这样的怎么不早放了?一回号筒,法警一背脸,我就好了,穆管看着我直乐。”
   
我说舒和你简直就是一妖人。
   
金鱼眼纠正说:“那叫人妖。”他总以为他比别人机灵两秒钟。

    (5)杨誉赢大战金鱼眼

    杨誉赢进来的当晚,常博被临时挤下来,偎在我边上。
   
金鱼眼躺在地上靠门的地方乘凉,丰富正给他从头到脚地按摩,舒服得这家伙一个劲叫床,腾出空来,他冲铺底下说:“你们俩别白话啦,没看别人都睡了嘛……嗷,再往上来点……哦,哦……”
   
最近丰富的地位有了很大提高,已经超越了小不点,小不点除了铺床叠被,满足不了金鱼眼更高层次的要求,丰富这个漏子补得恰倒好处。小不点很醋他,又碍着金鱼眼,不敢荷枪实弹来明的,只好背后嘀咕丰富的坏话。
   
大家都看丰富不顺溜,就是谁也不掺乎那事,一个个泥菩萨过河呢,还有那份闲心?再者,在里面个混个的,多说无益。也就豹崽和乐乐腻了时,拿丰富溜溜舌头。

    晚饭时候,丰富抱怨了两句政府给的伙食,豹崽就说了:“不爱吃那个呀,我这有个闷罐鸡你吃不?就是脑瓜大点。”
   
“我操,拿我找乐?”丰富回过闷来。
   
乐乐紧咬他一句:“你还操?鸡巴跟小果仁儿似的。”
   
丰富说你才跟果仁似的呢。
   
乐乐立刻掏出来晃了一圈,炫耀道:“看!够威够力吧,看看你的!”说着已经扑过去,豹崽也上去一起叫力,扒了丰富的裤衩,按在铺上展览。丰富一个劲乱骂,金鱼眼在一旁乐,毕竟在他眼里,丰富算不上弟兄,充其量就是一使唤丫头。
   
乐乐用线把丰富的小鸟系了,高高提住,非让丰富喊两句好听的,任凭丰富怎么闹,就是不松手,金鱼眼还一个劲提醒丰富嗓门低点。大伙都去看乐儿的,没人插话,小不点美得猴蹦,催促丰富赶紧喊好听的。最后丰富一看大势已去,只有叫了声“乐乐大大”,才解救了自己命系悬丝的小弟。
   
丰富红头胀脸地起来,不敢跟豹崽和乐乐来劲啊,就扑向幸灾乐祸落井下石的小不点,小不点一看他先动手,也不客气了,扑腾几下就把丰富给放倒了,照腮帮子上狠狠凿了两下。要不是金鱼眼喝停,还得继续打呢。
   
“操你们俩妈的,给我窝里反是吗?”金鱼眼一看小哥俩真急了,脱离了娱乐的范畴,不由气愤地叫起来,先命令俩小子墙边蹶着反思,嘴里还穷翻翻:‘你们俩都是伺候我的,不团结起来想法怎么把工作做好,还离心离德啦,我一发火把你们都哄板下睡去,操你小祖宗的,让你们破鞋帮子改了帽檐,你们还不知天高地厚了呢!”
   
俩人全蔫了,一个劲认错。乐乐在边上笑。
   
晚上,丰富给金鱼眼服务得更来劲了,哪个领导不喜欢这样的?

    三天后,杨誉赢的链儿摘了,金鱼眼立马把他给哄板下去了,这小子没带钱进来,连基本的“号费”也没有交,当然不会被金哥青睐,爬回上铺的常博跟我说再见时,不自觉流露的得意劲叫我有些别扭——这人咋也变这样了?
   
“擦地啊!刚来的都得擦地。”金鱼眼对杨誉赢说。
   
杨誉赢爱搭不理地应了一声。
   
丰富“嘿”一下道:“你还不老情愿是吧?”
   
“我没说别的。”杨誉赢白他一眼,那意思“哪冒出根儿大葱来”?
   
丰富环顾四周,鼓动道:“傻逼跟咱叫号哪!”边说边第一个冲上去,挥拳向杨誉赢脸上打去。豹崽他们都没表情,看他傻狗似的往上蹿,明着看他笑话。你丰富算个鸟,也敢招呼大伙砸别人?
   
丰富的拳头让杨誉赢拿手搪住了,顺脚给他腿上回敬了一下,丰富蹬蹬倒退着,差点撞门上。杨誉赢在原地没动,神情有些紧张地看着金鱼眼。
   
丰富看大伙都没上前,顿时被失败感淹没了,陡然没了斗志,只在那里干号着:“新来的想扎蹦啊!新来的想扎蹦啊!”
   
金鱼眼从铺上站起来,凶狠地叫道:“新来的想扎蹦啊!砸狗日的!”
   
豹崽立刻说:“金哥说的对!”乐乐和小不点也都跳了起来,扑向杨誉赢,丰富立刻充足了电,咬牙切齿地也冲回去收复失地。
   
杨誉赢很快就趴下了,叫着“我跟你们拼啦”,却没有还手之力,金鱼眼在铺上喊声“停”,大家得到暗示,立刻飞回铺上。

    值班的是胡管,过来就卷街,问怎么回事。
   
金鱼眼一边隔着栏杆给胡老头上烟,一边说:“在分局逃跑那个,刚摘了链,就不老实了,让他擦地也不干。”
   
“操你死妈的,想当大爷是吗?不干活就不管饭!治不了你了还!”
   
杨誉赢从地上起来,摇晃了两下说:“我没说不干。”
   
乐乐煽风点火:“跟胡大爷你还犟嘴?”
   
“擦地!不就擦地嘛,挺大一爷们,累得死你?”胡老头骂骂咧咧叼着烟走了。金鱼眼立刻精神倍增:“操你妈的恐怖脸儿,这回可是政府管教让你擦的,你再不老实,我就代表政府专政了你!”
   
杨誉赢揉揉腮帮子道:“我擦!不过,刚才谁打我了,我跟他小逼的没完!”
   
豹崽又蹦了起来:“嘿,你还要来劲儿?”
   
“我不欺负别人,谁也甭想欺负我!”杨誉赢梗着脖子道。
   
侯爷感兴趣地“呵呵”了两声。
   
金鱼眼道:“傻逼还挺有性格,今天非把你这葫芦罐抖闷了不可!接着砸!”
   
丰富离得近,又是第一个蹿过去,于是又第一个被打得飞回来。看杨誉赢那厮红了眼,野兽似的呲起牙,眼蹬得不比金哥那对变态珠子小。
   
豹崽他们几个很快就又把杨誉赢覆盖在地上,这次没人叫喊,只一个劲打,杨誉赢抱头团身,刺猬似的捱着,一声不吭。等几个人收了手,金鱼眼现场采访:“还有性格不?”
   
杨誉赢倔强地望着金鱼眼:“那么多人砸一个算什么本事,等晚上睡了,我一个个掐死你们!操,反正我也活不成了。”
   
话音在空气里飘着,还没落地呢,拳脚的风暴又席卷回来,金鱼眼也怒火升腾地亲自参战了,直到号筒里胡老头的骂声又响起来,几个打手才意兴阑珊地收手,就近溜铺边坐好。
   
“胡大爷,傻逼还不听话,还想晚上掐人!”金鱼眼吃惯了恶人先告状的甜头,立刻踊跃地揭发。
   
胡管怒气冲冲地边骂边开门进来,二话不说,照杨誉赢脸上就是俩大嘴巴,杨誉赢蒙了,脑袋忽悠忽悠晃了好几下,才愣呵呵问:“你干嘛打人?”
   
金鱼眼借机也给了他一脚:“操,怎么跟管教说话呢?”
   
胡老头一挥手:“你别瞎掺乎。”然后指着杨誉赢的酒糟鼻子尖,歇斯底里、正气凛然地破口大骂:“小逼崽子瞧你那个贼操行,我当警察那阵你妈还满公园找配对的呢,也敢在我眼皮底下撩蹦儿?你个小鸡巴玩意,你再高能高过肚脐眼去?提二两棉花你纺纺,我大胡在这一天,有哪个敢放响屁!你简直就是畜生里的畜生……还有你们,没一个好东西,老的小的全算上,都是畜生,动不动就狗咬狗,闻见一个身上有血味,就都蹿上去撕巴他的肉!你们连狗都不如,你们一群狼!驯化不了,就得恶治!哪天我挨个电你们逼养的,看你们不老实!”

    金鱼眼一看胡大爷胡来了,摸个脑瓜就骂啊,赶紧装孙子说好话。
   
胡老头瞪他一眼:“当的什么鸡巴号长,乱七八糟!”愤然而去。
   
我们先被胡老头骂得窝火,看金鱼眼碰一鼻子灰,又多少有些幸灾乐祸。
   
金鱼眼恨恨地望着杨誉赢:“腰里别副牌你逮谁跟谁来是吧?行,你牛逼啊,告诉你,多牛的逼落我手里,我也让你滴答尿!骑驴看帐本咱走着瞧。”
   
杨誉赢倔强地说:“你不欺负我,怎么都行,谁把我不当人我就陪到底!还是那句话,我不欺负别人,别人也……”
   
“也你妈的逼呀你!捏死!”豹崽横眉冷对地立了起来,屁能耐没有的丰富在旁边也跃跃欲试。
   
金鱼眼拉了豹崽一把:“先别理他,让他慢慢死。”
   
乐乐在边上还倒老茬口呢:“先说你擦不擦地吧。”
   
杨誉赢横着脖子道:“我多晚也没说不擦!”说着弯腰拿抹布,还就真擦起地来。金鱼眼费解地一咧嘴:“操,这逼脑子缺根弦儿吧,图什嘛呢?闹到头还是擦地。”
   
“我多晚也没说不擦地。”杨誉赢一边干,一边还叨咕着。豹崽也笑了:“这种怪鸟啊,到劳改队还真有一混。”“这性格,偶喜欢。”舒和有些搞笑地念叨。常博说你消停会吧。
   
杨誉赢擦完了地,金鱼眼说:“边上蹲着吧先,铺上没你地界,都让好人占了。”
   
“有别人地界就没我地界?”杨誉赢不服气地嘟囔。
   
豹崽道:“你别瞎眼又瞎心啊,盐打哪咸、醋打哪酸还得给你讲明了是吗?老大说的话就是真理,你别跟我这骑洋马装大傻,非把你砸服了才好看是吗?”
   
丰富嘿嘿两声:“我们的耐心可是有限度的。”
   
杨誉赢很鄙视地挖了丰富一眼,一言不发地在墙角蹲下去。
   
“这家伙被暴砸了三通,愣没什么事,抗击打能力还真强。”小不点笑着说。

    晚上睡觉前,金鱼眼告诉大伙:“值班的机灵点啊,看着恐怖脸点,有逃跑历史的就得加强管理。”其实,我猜他是担心杨誉赢真的暗算他,以前有人聊过,说劳改队里有人给欺负急了,半夜拿牙刷把号长眼珠子捅冒泡了,睡着觉,鬼似的惨叫啊。
   
后来金鱼眼也不挑头压榨杨誉赢了,几个打手谁去那个得罪人的?豹崽背后不满意地说:“也就放金鱼眼手里了,搁丰哥那时候,不把屎给他打出来!”
   
杨誉赢不多日子就混我边上躺着来了,地位已经无形中提高不少,算板下的上层了。我跟他聊天,就看出这人其实还不赖,有些大臭似的傻实在,还挺重感情的,尤其对他哥,更是念念不忘,即使他哥没有把他捞出去。
   
“谁对我好,我就对谁好,我不欺负别人,别人也别想欺负我。”杨誉赢的口头禅百说不厌。

    (6)她不仁,我不义

    杨誉赢其实和于得水一样,成了“怪鸟”,不同的是两只怪鸟的品种。于得水是那种谁都腻歪谁都能拿他涮的货色,杨誉赢呢,谁都不愿意惹他,整个一滚刀肉,粘上你还就不好玩了。
   
金鱼眼他们还是喊杨誉赢恐怖脸儿,杨誉赢这倒不恼,擦地也干得勤勉,就是挨不得碰不得,肉体上不吃亏。有点萨达姆那傻劲头。
   
乐乐不甘心地想抱团把他砸瘪,金鱼眼外强中干地说:“先放着他,等他撞到茬子上再说!扁不死他!”
   
乐乐面上不爽,看来不太满意这个行同虚置的豪言壮语。
   
但很快他就没闲心收拾别人了,乐乐开了庭,折腾了一整天,傍晚回来就破口大骂那帮同案:“操他妈的,平时铁哥们儿似的,一开庭乱咬,都想把事往别人身上推。”
   
“最后一人弄一嘴毛吧?”豹崽问。
   
“可不是?蹦出一个赖帐的,大伙就乱套了,都说是别人挑头做的坏事,自己就是一起哄架秧子的,一点江湖没有了!”乐乐气愤地说:“我还跟他们客气鸡巴?我才不去那个冤孙,瞎咬吧,操他娘的,这下好,对不上茬啦,原来起诉上没有的事又给捅漏两档子,操,都傻逼啦!都舒坦啦!不行就全枪毙,我是不怕了,看谁尿裤!”
   
金鱼眼倍儿明白事似的说:“你们那伙子人,本来就是乌合之众,酒肉朋友,赶真事上了,谁为谁两肋插刀呀,都恨不得把刀子插别人腰眼上去。”
   
舒和跟我小声叨咕:“流氓流氓,遇事就慌,老乡老乡,背后一枪。”

    舒和笑着别人,其实自己心情也糟成烂糕了。上午庞管把他提走谈心,说法院的问过他在看守所的状况,庞管说时不时有些脑积水,庞管说:“我只能跟人家说到这份上,我不能说你整个就是一精神病啊,将来查下来,我得担责任不是?”舒和跟我气愤地说:“操,鸡巴人说话就不受听,当初他接我家里钱的时候怎不怕担责任?傻逼还劝我放下包袱轻装前进呢,让我鼓足勇气面对现实,我面对他妈的逼呀我!拿钱不办事,算什么玩意,等我判了,一下队就举报狗日的。”
   
我说你别嚷嚷好不?隔墙有耳,人心难测啊。
   
常博也开导他:“再说你要人家管教跟你合伙骗官面也不现实呀,你跟人家什么关系?你那点贿赂,也就保你在他的势力范围里不受罪就得了,我看庞管平时还算照顾你,来了就让你上板儿睡,你以为你谁?”
   
“靠,我给他当狱用文人忠心耿耿啊,他凭什么不照顾我?雇一经济学硕士就给你光板床睡,还叫照顾?还得我家里掏钱买!”
   
我笑着说你知足吧,我到现在连板上啥滋味都不知道呢,整天板底下囚着,跟地蛆似的。
   
侯爷听我们聊,也忍不住插嘴道:“你们这叫周瑜打黄盖。”
   
常博说:“可不是嘛,省点事吧你,别最后弄一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我看着舒和笑起来,我想起他在法庭上自称天篷元帅的茬来。
   
舒和说等接了判再说。

    什么事都不禁念叨,转天舒和就下判决了。喊他出去时还做秀呢,跳着霹雳去的,回来就没声了,进屋告诉我们“无期”。
   
我看他判决,写的清清楚楚,整个案子由他起意,由他操作。下面俩人,陈兆一15年,韩文渊9年。
   
“基本属实嘛。”我说。
   
“我上诉!这回也不装疯了,跟他们真刀真枪招呼!”舒和一屁股坐下,决绝地说:“陈兆一这死丫头,我非把她弄前面来不可。”
   
说干就干,舒和跟金鱼眼要了纸笔家伙,托本书在膝盖上垫着,刷刷刷写起上诉材料来,下笔如有神。
   
“我得把韩文渊洗出来,人家孩子太冤了,我死都死不塌实。”舒和一边写一边嘟囔。
   
“我上诉,不判无罪,就判我死刑。”舒和一边写一边嘟囔。
   
“我也要六月飞雪,不行就血溅五步。”舒和一边写一边嘟囔。
   
“傻逼真要神经啦。”金鱼眼在门口说。
   
我凑过去看舒和写的“帽子”:

“P省高级人民法院法官:
   
本人舒和于2001年7月29日被一中院以莫须有的所谓证据,宣判犯有金融票据诈骗罪。本人认为其判决没有任何事实依据,纯属子虚乌有,我因此提出上诉,希望要么高院法官继续将错就错,改判我死刑;要么还我清白,因为这样一起耸人听闻的冤案,在古代也毫不逊色于窦娥,我相信在不久的将来也将被各大媒体暴光,真相大白于天下之际,也是那些枉法之流的耻辱昭彰之时。”
   
下面是此致敬礼和上诉人舒和的签名。

    “一看就怒发冲冠了。”我转头跟侯爷说。侯爷呵呵一笑:“冲什么冠啊,一屋秃子。”
   
舒和一边翻页一边说:“上诉材料这部分得好好写,回头麦麦你给我改改,文字关得过硬。”
   
“先给我起个题目吧。”舒和望着我。
   
“起什么题目?就叫上诉材料呗,又不是科举考试。”
   
“……三个字:冤冤冤。不行,好,六月的雪和血,就六月的雪和血了!”舒和咬牙切齿地在信笺上落了笔。
   
常博对舒和的举动不以为然,连看都没看他写的东西。
   
舒和写了一段,举起来抑扬顿挫地给我念:“……当时法官问我上诉吗?我说不上了,因为我知道上诉只不过是一个虚置的程序,古语云‘官官相护’,窦娥冤死,只不过让关汉卿名垂青史。然而经过本人的认真思考,我觉得有必要上诉,尽管中国的法律毫无公正可言,尽管中国的法官智商普遍有问题,业务素质低下,贪赃枉法者居多,但我必须对自己负责,正像中国男足一样,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根本踢不进世界杯,可球迷们仍在为他们摇旗呐喊,那是一种精神,我就是凭借这种精神,重新决定上诉的。
   
下面是我的上诉材料……”
   
“……咋样?”舒和意得志满地问。
   
我说:“行啊。你写吧,完事我再审阅。”
   
侯爷笑道:“读书娃就是能拽,说得也爽快,就是半天一句正题没挨上。”
   
乐乐说:“我要是法官,就冲你这一开头,就大笔一挥,凿了小逼的!”
   
“千刀万剐。”金鱼眼更上一层楼地批示。
   
舒和笑道:“求之不得。”

    一下午,舒和都在重新编排那个案子,主要目的就是把自己择干净,把陈兆一踹泥坑里去,顺便把韩文渊拉上来,舒和说这就是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
   
我说你这样咬人家兆一,不跟乐乐那帮人一样了吗?
   
舒和愣了一下才果断地说:“她不仁,我不义!”
   
舒和重新设计的案情,已经跟他以前讲给我们的大相径庭:他说因为老周欠陈兆一钱,拉他出来抵挡一阵,后来发现陈兆一被高利贷逼得已经“精神崩溃”,她“亲口”跟舒和讲过“为钱可以不择手段”的话,反映了她错误的人生观。99年11月的一天,陈兆一在舒和的电脑旁看见了Y公司的支票复印件,那张复印件是舒和跟韩文渊要来的,目的是练手,他说他正在为公司的样品包装做设计。陈兆一问他复印件的用途,他告诉她后,陈兆一当即要求借用这张复印件,舒和也没细想就给了她,这天她又用闲聊的方式,从舒和那里了解了Y公司的财务帐号和资金状况。后来有一天,陈兆一突然告诉舒和已从Y公司套走了钱,舒和一直以为她是开玩笑,也没在意。直到2000年5月14日被市打经办无辜抓走,才明白自己稀里糊涂被卷进了一场罪恶的诈骗丑行里来。
   
舒和悲愤地在上诉材料上总结道:“到头来,一个无辜的人,居然在颠倒黑白的法官笔下,成了这场诈骗的主谋、策划者,罪魁祸首!请问公理何在,正义何在?!!”

    “真的假的啊?”我笑着看舒和。
   
舒和一脸无所谓地说:“嗨,你就给我看看,文字上行不行,哪里力度还不够就得了。”
   
我想了想:“刑讯逼供那段,写上?”
   
“嘿,把这个给落下了,关键啊。”舒和一拍脑门儿,接着说:“一中院法警打我的事,也得给他写上。”
   
“再狠劲描描,添油加醋那一套我看你还行。”
   
舒和自豪地笑起来,口若悬河地白话:“其实不用添油加醋,也够他们喝一壶的了。我就实话实说,17处的办案人员严重刑讯逼供,违反法律程序。他们在传唤我的时候违规使用警械、木棍并拳打脚踢,逼我录口供。由于我的无辜,所以始终一言不发,和他们进行着坚苦卓绝的斗争,当我被打得遍体鳞伤时,我想起了无数仁人志士,想到了无数革命先烈,我相信黑暗的日子总会过去……”
   
“操,你逼的真能拽!你这张嘴,横竖都能使唤,早知道这样给大伙用用啊,省得那么多爷们上火啦!”豹崽激动得站起来,指着舒和笑骂。
   
舒和笑道:“还有哪,我急了就跟他们说我要见律师,那帮狗操的说你见江泽民不?”
   
金鱼眼啐他一口道:“赶紧给我关了,换音乐台!”

    接连几天,舒和一直在修改上诉材料,润色得越来越胡说八道了。
   
豹崽他们又重新开了庭,回来也没见他多欢,苦恼地说检察院的不是东西,还是狠劲往死里带他们。
   
“那他们还抗什么诉?”豹崽迷惑不解地嘀咕。
   
金鱼眼分析着安慰道:“人家就是那角色,能在法庭上给你们说好话念喜歌?”
   
乐乐说:“弄不好咱俩做伴,都给挂上呢。”
   
豹崽说:“你别咒我啊,好不容易摘了?”
   
侯爷笑道:“看来我和老刘不一定寂寞了,咱屋里还有几个能挂的?”
   
丰富立刻给算开了:“刁,抢银行;奸幼那个;还有大郎,抢出租杀人,肯定凿;恐怖脸跑不了;豹哥跟乐乐哥也悬。”
   
豹崽立刻踹了他一脚:“这两天又给你好脸了是不?”
   
“操你妈你还敢咒我?我们自己说说也就得了,轮的上你给判吗?”乐乐也不饶他。
   
金鱼眼从稳定大局的角度骂道:“别你妈瞎鸡巴白话啊,我看你还没准枪毙呢!”
   
丰富谄媚地笑:“我枪毙不了,我就无期了,陪着金哥,伺候金哥。”
   
“操,你就是金口夜壶——嘴儿好。”金鱼眼惬意地骂道。
   
乐乐嘀咕道:“操他妈的,看来还真悬乎,要等他凿咱们,还不如拼一家伙……”
   
豹崽一使眼色截流了他的话:“乐乐……”
   
金鱼眼也小声道:“别瞎咋呼,管教听见了,小心关你小号儿。”
   
侯爷倒不在乎地笑道:“小乐乐你还真有那想法咋的?到时候别忘了叫上老哥,我给你们打前阵。”
   
“吓死他也没那胆儿呀。”豹崽盯着乐乐的眼睛说。
   
乐乐不自然地一笑:“操,我就是一说,八卦阵啊,诸葛亮关这里行了……唉恐怖脸儿,你说市局咋不让咱搬砖去呢?”
   
舒和从材料堆里抬起头说:“要有那好机会,我第一个跑。”
   
我笑道:“第一个跑第一个倒。”

   
金鱼眼突然说:“麦麦别扯臊了,好像提你同案呢。”
   
我立刻跳到门口,往外扒头,正好一个生脸的管教过来,没鼻子没眼地训我:“看什么看?急着奔丧啊!……谁叫麦麦?”
   
我说我就是。大伙在后面不怀好意地笑了。
   
“提讯!”
   
我一回头,正看见一个黄坎肩飞过来,我一把接住,这时门也开了。
   
“肯定是进检了。”我听小不点在后面说。
   
接我的是俩便衣,一问,果然是检察院的。在屁股后面跟他们去提讯室。
   
检察院那哥们态度好的跟我们家亲戚似的,尤其我一说给施展那钱是还款时,那小子更是乐的不行,暧昧地看着我,说:“还款?”
   
“还款。”我不容置疑地说。
   
回来我就跟他们汇报,说要真按还款定,我还真能出去。
   
金鱼眼说:“真是还款也不用告诉检察院的啊,他们准回去给你准备词儿去了,要是开庭时候提出来,弄他们一措手不及多有效果?”
   
我心里那个骂呀,你他妈这么明白,怎么不早说?
   
“你同案那边肯定没问题吗?”豹崽问。
   
我说没问题,早在C看的时候就串好了。
   
“我要出不去了,你到我家把我那笔记本搬走吧,我还有一意大利皮衣,回头常博你拿走吧。”舒和给我们俩交代着。
   
我笑着涮他:“你老婆还有用呗?看给谁安排一下吧。”
   
舒和苦笑一下:“她你们惦不上了,估计早下水了。”
   
常博说那我们俩不上你们家找逊呢么?你老婆能给我们好脸儿?
   
“不是,我在外面还有一房子,都放那了,临走时候我把地址告你们,那锁头一砸就开。”
   
“操,回头再弄一盗窃,立马就翻回来了,我还是自己买台二手的去吧。”我笑着说。
   
侯爷说:“金屋藏娇是吧?舒和你还背着你老婆干啥坏事了?”
   
舒和笑起来:“没了,没了。今天算把该交代的都交代清了。”
   
“你回头给我老婆捎封信出去就行了,一定当面交给他,告诉她我是有点对不起她,家里那房子车的就归她了,这边的房子留给我孩子,将来卖了把钱一存,留他出国用,中国是不能呆啊,没前途。”舒和对我说。
   
侯爷说你不整个一卖国贼嘛,儿还不嫌母丑呢。
   
舒和激动地说:“中国太黑暗,我这一案子就是标准,简直颠倒黑白。”
   
我摸一下他宽阔的额头,关心地说:“你没以为自己真的没罪吧。”
   
舒和扒拉一下我的手笑起来:“操,我这两天太投入,编故事编的自己都信了……还就得这样,要不怎么说服法官?”
   
常博一听赶紧说:“算了吧,看来那意大利皮衣也没戏啦,敢情您半天这说胡话哪!”

    (7)乐极生悲

    别看开完庭怎么夸张地消沉,乐乐一直以为自己过不了10个,他说第一被告也就无期,毕竟就是一群孩子瞎胡闹,给社会添了点腻歪罢了,连人命都没出过啊。
   
那天听外面一叫他同案的名字,乐乐就欢蹦乱跳地下了地,趴在门口等,一边释然道:“总算他妈判了。”
   
五分钟之后,号筒里响起哗啦啦的脚镣声时,乐乐的脸色开始难看起来:“操,是不是我们同案啊,别挂了吧?”
   
然后又喊了两个,都是他们一伙子的,先后都哗啦着回来,一个就在我们大斜调角的房间里,乐乐看个满眼:“操!真挂了,挂仨了,操,怎么挂了呢?”乐乐跟痒痒挠似的,再也乐不起来了。
   
后几个没有挂,乐乐松了口气:“就挂了仨,后边再在弄一缓二,弄一无期,到我也得十五六啊。”
   
金鱼眼道:“土地爷坐庙台,你先稳住神儿,慌什么?”
   
“我才不慌,就是觉得那几个够冤。”乐乐给自己遮羞。
   
“抓进来就没有冤的,有嘛认嘛吧。”金鱼眼说。

    终于喊到他了,乐乐忐忑不安地去了。豹崽说:“傻逼最少无期,一个月就做案20多起,跟他沾边的就8起,里面还有俩抢劫,能轻饶他么。”
   
“整个一不知死的鬼,平时你看他欢的,总觉着自己没事呢。”金鱼眼不疼不痒地嘲讽。
   
一会,听一个号房里问:“乐乐,几个?”
   
“无期,操他妈无期。”乐乐答道。
   
“比我强啊,我挂啦!”
   
豹崽炫耀地说:“看,无期吧?”
   
乐乐调整了一下情绪才钻进来,挤出点笑容道:“金哥这会咱俩做伴了。”
   
“咋的?无期,真的无期啊?”金鱼眼装傻冲愣。
   
“操他妈的,玩人么不?那点鸡巴事儿就无期!我不熬了,越狱!”乐乐被金鱼眼一刺激,搂不住劲了,激动地叫起来。
   
豹崽推他一把,喝道:“说啥呢你?!”
   
乐乐压了口粗气,不言语了,先跑水池子边舀了杯冷水,咕咚咕咚灌进去,一边抹着嘴头子一边恨恨道:“我们9个人,挂仨,那俩缓二,到我这无期,下面那几个也好不到哪去,也就最后垫窝儿的小不点能轻些,不到18岁呢。”
   
“豹哥,看来咱那事还真的琢磨琢磨了。”乐乐刚说完,豹崽就骂道:“琢磨你妈逼呀,什么事呀?脑子进水了吧你?”乐乐愣一下,无奈地浸一下脑袋,没有搭言。平时豹崽跟乐乐看起来挺热乎的,今儿这是怎么了?懒的理他们。我也没多想,进来这么长时间了,早就对很多淡事没兴趣了。

    靠我不远处,刘金钟和于得水互不相让力争上游地跟大疥做着斗争,不时挠出卡卡的响动来,使人心痒。
   
板下囚着的几个,也有小半都长了疥,奸幼那个比较重,大有后来居上,勇超于得水之流的势头,我每天下板睡觉都很谨慎,害怕跟他们有肉体上的接触,光是手指缝里不屈不饶的几个小疥疱,已经拾掇得我心忙了,真怕有一天突然遍地开花,有肉儿的地界都成了疥哥疥妹的小爱巢。

   
舒和突然说了一句:“我那上诉材料可不寄到了没有?”看来刚才这小子心思也没闲着。在这之前,他一直半死不活地靠墙上眯着眼,拿舌头尖往外顶唾沫泡玩呢。
   
我顺嘴搭音道:“都快寄到南非了。”
   
于得水哼唧了两声,很不满意地说:“还他妈不放我下队呀,什么玩意呢?”
   
“多晚等你头顶也长了疮,就下队了。”刘金钟取笑他。
   
“操,我又不是骨头,你老咬我干吗?”
   
“我看你像骨头。”刘金钟没听出于得水这个蔫坏损的在骂他,还跟着往套里铆劲钻呢。
   
于得水占了嘴上便宜,得意地乐起来。
   
“他骂你是狗呢。”侯爷拆穿于得水道。
   
“操你妈的,玩我一该死的?”刘金钟一横腿,用脚镣“吭”地撞了一下于得水的踝子骨,于得水猝不及防,“哎呦”一声抱住了脚腕子。隔了一会,于得水的踝子骨青起一个疙瘩来,于得水碎着嘴子骂,刘金钟只是笑,也不理他。

    转天于得水就转去了W监狱,出门的时候还有些踮脚,金鱼眼笑着说:“应该再弄狠点,瘸了他才好,这样刘金钟死了以后,就老有人惦记了。”
   
于得水崴崴拉拉出了门,突然冲正在白话的金鱼眼“呸”地一声,金鱼眼大出意料,腾地站起来:“嗨我操你活妈的呀,你要疯?”
   
一脸不屑的于得水被值班的穆管推了一把:“快走!临走还不老实!”
   
在金鱼眼腾飞起来的三丈怒火的照耀下,于得水得意洋洋地走了。
   
“操他妈的,整个一活怪鸟啊!”金鱼眼还立在铺上,红彤彤一副愤怒的报警脸儿,气急败坏又无可奈何。
   
豹崽先笑岔了气,好不容易忍下来,赞叹道:“怪鸟,典型的怪鸟!”

    过了没有半个钟头,豹崽就再也笑不出来了,法院又给他们送判决来了,这次倒是急速麻利快。断断续续,号筒里响了足有半个小时的链子声,豹崽第一个给挂着回来了。这次不仅没摘链儿,比抗诉前还多挂了一个,就是在接判决后叫嚣操法官妈妈,说“有本事把我也枪毙”的那位二五零,原来是死缓二,这下好,满足心愿了。
   
怪鸟事件马上被抛开了,号房一时成了蜂窝,乱蝇似的地议论开豹崽的案子,觉得意外,先前都以为检察院抗诉是嫌判得重了呢。
   
“乱弹琴,乱弹琴,团伙犯罪是重了点,大案不就几个抢劫嘛,拿双管猎打酒店玻璃那次也没伤着人,其他不就剩强奸、敲诈、打流氓架了吗?就至于一家伙挂7个?”金鱼眼居高临下,有些义愤填膺。
   
我看侯爷无声地冷笑一下,把眼皮拉上了。常博捅我一下:“重点了吧。”我说:“可能有点,我也不太懂法的。”
   
豹崽落个猫药尿泡空欢喜,受得打击不小,坐在那听大伙议论,沉个脸蛋子一言不发。
   
乐乐拍拍豹崽的肩膀,挨身坐下,也不说话,心事重重的样子。

    (8)干亲进门

    豹崽挂了链儿回来,像徐庶先生进了曹营,一直默默没声儿。小不点和丰富蹲脚底下给他缠镣子时,他也就那么紧着嘴巴,若有所思地望着。
   
缠好了,豹崽站起来走了两步,突然笑笑:“挺好。”
   
乐乐递了支点好的烟给他,豹崽接过来深深地吸了一口,徐缓地吐出来,然后慢条斯理地说:“金哥,说心里话,谁想死?没一个打心眼里想死的,这跟怕死不怕死是两码事。别以为兄弟打蔫了,就是怕啦。”
   
“哪的话,豹崽你别埋汰自己。”金鱼眼尴尬地捧他。
   
豹崽没掸他的话茬,接着说自己的:“……我是觉得不值啊,人家侯爷为嘛笑呵呵,人家刘金钟为嘛不当回事?他们值得啊!案子值,分量也足啊,怎么算怎么不亏。我这算什么?是,我那些撂桌面上没撂桌面上的事全摞起来,把老百姓祸害苦啦,判个死刑一点不冤。问题是那都什么屁事啊,要死我也得死得轰轰烈烈,像侯爷那样,像张君那样,像石家庄爆炸案那傻逼一样也行啊,将来道上提起来,也叫个事啊,也留个号呀,现在……我呸!想起来就窝囊,堵心啊。”
   
乐乐附和道:“就是就是,要正儿八经弄出点大事来,死了就死了,现在这样太憋闷,咽不下这口气!”
   
金鱼眼叹息道:“唉,法律就是这样定的,你说那奸幼的花逼他值吗?砰一枪的时候,他不后悔才怪!那个刁什么,一个钢蹦也没抢着,他值呀?——不能跟法律置气?国家订那个法,就是要让犯罪的觉得不值,才有威慑力嘛,要是人人有赚头,犯罪不就成一就业渠道了吗?”还别说,这家伙说的还有点道理。

    豹崽把烟往脚底下一拽:“我说的话,跟法律没关系,我是该死,可我觉得这么死特不塌实,没人家侯爷刘金钟的那份充实。”
   
“充实”?亏他这时候想出这么个词来,我和常博相视一笑。
   
金鱼眼咂摸一下嘴:“我明白你那意思,操,说句到家话,我还觉得窝囊呢,不就打电话攒俩人打顿架吗?就无期?说实话,没少后悔,有咒念吗?没有。给人家老实呆着吧。”
   
杨誉赢在旮旯搭了句言:“不行就还跑!”
   
金鱼眼不屑地瞄他一眼:“瞧你那倒霉德行吧,你以为这是你们分局?你那把京剧脸儿,跑哪不是一活靶子?”
   
杨誉赢嘟囔道:“哼,反正活不了,别让我逮着机会。”
   
金鱼眼嘲笑道:“你也就跟手淫似的,自己安慰安慰自己吧,你以为市局的警察都是傻逼呀,能给你机会?”金鱼眼因为是警察出身,所以潜意识里肯定还有些东西在“做怪”,在我们面前,从不说警察坏话。
   
豹崽很随意地笑着说:“我看呀,就是这大墙突然倒了,屋里都有不跑的,逮回来没好啊,而且越狱是终身追捕,漂一辈子好受?”
   
常博说:“还真是,我就不跑,麦麦这样的肯定也不动地儿,本来就没几天刑期,抓回来再加上三五个,多不值得呀。”
   
豹崽开玩笑地问小不点:“你也就十年的面儿,恐怕也不想跑吧。”
   
小不点说:“烂眼打蝇子,还真没准。”
   
丰富踊跃地说:“真墙倒了,我头一个蹿出去,别说二楼了,五楼我也敢跳!”
   
金鱼眼骂道:“闭嘴!鸡巴给你摔脑门上去!你们都傻逼了,这情况还真有先例,我们学过资料,迈出大墙一步的就加刑,没跑的,帮助监狱逮犯人的,基本全给立功减刑了。要我说,遇到这事啊,正是他妈千载难逢的机会,你们谁跑,我还得后面拽腿儿呢,真的假的也得拽一个,你不跑我都往外推你,然后把你按住交警察,操,这时候不立功什么时候立!呵呵呵呵。”
   
侯爷哈哈两声道:“还是你奸!”
   
豹崽看着乐乐,嘿嘿一笑。乐乐撅着嘴朝空中喷了一口烟,像在喷一口没来由的恶气。

    聊了一会,豹崽说累了,想睡会。金鱼眼犹豫了一下说“你溜边睡吧。管教过来我叫你。”豹崽说:“不给你上眼药,我板下眯会儿,吃饭再喊我。”
   
乐乐说:“我也下去眯会吧,接完判就是他妈费脑子,累啊。”
   
金鱼眼道:“瞅人拉屎你屁眼子疼呢,下去吧。”
   
豹崽一边找着棱份往板下钻,一边冲乐乐笑道:“小心我猥亵了你。”
   
“操,我也是吃五谷杂粮长大的,你以为给吓大的?”乐乐无牵无挂,比一身累赘的豹崽利索,蛇似的左右一扭,先进了板底。
   
豹崽的脑袋终于从外面消失了。在下面小声嘀咕,上面是听不清的,只觉得俩人都没睡着,一直在神秘地谈着。我们也没在意,各自消费着粘稠的时间。

    晚饭来了,小不点喊了两声,乐乐钻出头来,顺便招呼着豹崽:“上来吧。”
   
吃过饭,豹崽莫名其妙地打了圈烟,连奸幼都给了,感动得奸幼手直颤。豹崽说:“我日子也他妈不多了,以前有对不住哥几个的地方别挂着啊。”
   
我说豹崽你这话打哪说起?
   
豹崽说:“连我爸都说我是一混蛋,我心里明白着呢,但我跟自己朋友从来不含糊,到这里面,有时候也是逼的,不能不耍横,其实遇见事,还不得靠朋友?”
   
乐乐说就是就是,团结力量大嘛。
   
真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啊,我感慨地想。
   
乐乐坐杨誉赢边上,关心地问:“你哥没给你来信啊?”这不纯粹没话找话么?
   
杨誉赢看了一小会儿乐乐,大概也在琢磨这黄鼠狼咋给鸡拜年来了?
   
乐乐笑道:“刚才豹崽开导我半天了,说杨誉赢其实是一好人,可以当哥们交,可不是吗,越想你越是条汉子,先前对不住了啊。”
   
杨誉赢像没暴开的苞米花似的挤出笑来:“你真这样想啊?”
   
乐乐脸一板:“把我不当朋友?”杨誉赢马上红起脸道:“哪呀?谁给我句好话,我都给他去拼命敢!”
   
舒和跟我悄悄说:“这俩狗腿子犯什么病了?”
   
“吃错药了吧。”我推测道。
   
金鱼眼吆喝杨誉赢:“地!地!”
   
杨誉赢拍乐乐肩膀一下,起来拿抹布去了。乐乐说:“赶紧进新人啊,把杨誉赢替下来,这哥们儿够实在的。”
   
金鱼眼道:“他往里傻不往外傻。”
   
杨誉赢抬头看一眼金鱼眼,金鱼眼“喝”了一声:“又有态度?”
   
豹崽拦了一下说:“嗨,金哥算了,都不易,将来也是一个挂的。”
   
金鱼眼含含糊糊地嘟囔:“看吧,等进来人把他换下来。”
   
杨誉赢看豹崽的目光里增添了几分好感,低头擦地时,精神也突然焕发起来似的,很舍得下力气。

    晚上正看电视,乐乐凑过来,拿了本信笺,笑嘻嘻跟我说:“麦麦,帮我写个上诉吧,我们那几个的都上诉,一时下不了队,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干脆跟他们一块折腾,有枣没枣先来一竿子再说。呵呵。”
   
我有些腻歪他,但这样大事又不好直接拒绝,只好说:“你那案子我也不了解,你先想好了,回头你说我写。”
   
乐乐笑道:“有鸡巴可想的呀,我知道打不下来,就是腻歪他们,拖一段时间再说。”
   
乐乐坐我旁边没动地儿,就近跟侯爷又套开了近乎。
   
侯爷火眼金睛啊,聊了一轮就说:“你小子是不是有事?”
   
乐乐说:“有什么正事,这里面不就是成天扯淡嘛。”
   
侯爷笑道:“我们家乡那边有句话,叫‘干亲进门,不是借钱就是操人’——你小子呀,无利不早起。”
   
“瞧你说的侯爷,兄弟不就是仰慕您嘛,平时也没时间跟您学习,眼瞅着该下队了,我心里舍不得不是?”乐乐小嘴快板儿一般呱呱响着,把侯爷逗乐了。
   
侯爷说:“也没别的话,你还年轻,将来出去还有机会,记着这教训吧,多学那唱戏的做好官,别学拉巴巴的坐屎尖儿。”
   
“我听着怎么还像骂我呀?”乐乐笑道。

    我看了一遍乐乐的判决书,越看越气,简直一帮畜生啊,原来乐乐跟我们吹他们那伙子人怎么为非作歹,我还只是恶心,现在黑纸白字一看,踹寡妇门挖绝户坟的萝卜缨子缺德事就免了,光是强奸、抢劫、敲诈、斗殴、伤害这些点得上卯的罪状,就写小三篇儿,罗列了26项,祸害人都祸害到家了。我呼口气喊了他一声:“乐乐,我要是法官,准把你们全凿了,太恨人了你们。”
   
乐乐说:“等你凿我们呀,下辈子吧。”
   
我笑着说:“你要真想救你哥们,就把罪儿都往你身上敛,你这上诉材料还就好写了,跟舒和搭帮,求一速死。”
   
乐乐急着脸笑道:“你也不能这么害我吧?”
   
侯爷在一旁说情:“麦麦,给孩子一机会吧,活一回不容易,真该他死呀,谁也拦不住。”
   
“行,冲侯爷面子,我非把你塑造成一十佳青年不可,让法官看你事迹啪嗒啪嗒掉眼泪,不放你都觉得对不起自己良心。”乐乐听我一说,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连连求我手下留情:“你就说我是一误入歧途的羊羔就行了。”
   
“我看你是一披着羊皮的狼,没留神掉粪坑里啦。”一直在旁边看新闻的舒和终于忍不住,笑着给乐乐来了一闷棍。

    (9)You are crazy!

    几天后,自我进市局以后,律师第一次来见我,也没谈出什么新鲜玩意来,还是老话,说着案子有打,做无罪辩护条件很充分,让我把心撂肚子里。
   
我问了家里的情况,律师阿姨说:“我见到你女儿了,很可爱的,会叫妈妈啦已经。”她说我们家新开那个书店也不赖,让我别走别的心思,官司打好了,很快不就出去了吗?
   
回号我传达了律师的话,金鱼眼说那你牛逼了。
   
舒和说:“光出去还不行呢,白关这么长时间啦?现在有国家赔偿啊,听说一天80,挂链儿100。”
   
金鱼眼说鸡巴。
   
刘金钟笑道:“现在谁要放我出去,别说赔偿不要,我还倒贴呢。”
   
金鱼眼说你也是鸡巴。
   
“出去好,能出去好啊。”豹崽的感慨好像没有找乐的意思,不像金鱼眼那贼泼一样看不得别人有光明。
   
我突然发现抢银行的刁没有在板儿下,居然垫只破鞋,跟杨誉赢并肩坐在靠墙的地板上,正嘬着不知哪来的烟屁。少见。
   
乐乐跟豹崽扎旮旯嘀咕着什么,这俩狗日的,不定又使谁的坏呢,弄不好,这几天又得有走背字的。

    睡到后半夜,肚子有些胀,从板底下钻出来,想去放个大茅,看见乐乐正占着坑儿,蹲在那儿,噌噌地在水泥地上磨着什么,看我往外爬,马上就住了手,把东西塞背心里了,然后坦然地看着我问:“大的小的?”
   
“大的。”
   
“等会儿吧,今儿我有点费劲,干燥。”
   
刚才,值班的刁抢劫和花奸幼都守在门口的了望孔旁,这会儿也无聊地溜达开了,俩家伙都抽着烟,让我有点纳闷:他们哪来的?偷是不敢,乐乐给的?他没这么好心过呀。
   
反正也不关我事,我操心的就是乐乐这个屎怎么这么费劲。是不是诚心憋老大我?乐乐提裤衩起来的时候,我都快拉裤了。我一往池子里跨,就更来气了,茅坑里干干净净的,这家伙根本就是占着茅坑不拉屎!

    转天上午,和施展一块接了起诉,编号是“(2001)W检一院诉字88号”,吉利数。满满四页,光指控施展进行诈骗的证人和单位名单就洋洋洒洒占了一张半,足见当年施展的业务触角之深广。我就相形见拙了,只寥寥数语就勾勒出了我的嘴脸:“被告人麦麦明知公安机关抓捕被告人施展,仍为施展提供钱财资助其逃跑,其行为触犯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三百一十条之规定,均构成窝藏罪。”
   
舒和看着我们的起诉书,突然喊了一声:“嗨,施展这不打的合同诈骗嘛!”
   
“什么什么?”我赶紧抢过来仔细一看,可不是么,施展被起诉的罪名由逮捕证上的“集资诈骗”换成了“合同诈骗”,白纸黑字啊。
   
我脑子里哗地一亮,拍着大腿说:“施展死不了了!”
   
两字之差,一条人命就捞上来了,还是市检察院的同志英明。
   
舒和和常博也替我高兴,说施展的案子判得越轻,你的事也就越小,没看常德大劫案里张君那个情妇嘛,也是包庇(窝藏),还打上一态度老实呢,都判了9个!常博说你要是窝藏一偷自行车的,连进都进不来啦。对门那个包庇杀人犯的,还给判二缓三了哪。
   
侯爷也说:“麦麦你板儿定的回家啦。”
   
我欢欣鼓舞,却还是本着戒骄戒躁的原则,审慎地说:“做生意都知道,这没到手的钱不叫钱。判决一天不下,就难免有变数啊。”
   
金鱼眼说:“就是!弄好是施展家里花钱啦,检察院是过去了,到法院那头,还不定怎么节外生枝!你们以为命是废纸啊,满大街随便就捡一条回来?”
   
是啊,恐怕没那么容易。
   
我估计施展家里是没有钱去买人命的,虽然我不知道那需要多少银两,不过我想:老百姓大概掏不起。
   
我说金哥给我那本《刑法》学习学习,我看施展这案子到底往哪条上靠更贴边。金鱼眼嘟嘟囔囔,很不情愿地把破破烂烂一卷书扔过来:“查管蛋用,又不是你判。”
   
舒和、常博扎过来跟我一起翻腾,看来看去,“集资诈骗”跟“合同诈骗”往施展这事上一卡,都就乎着脸儿熟。我沉吟着说:“看来还是有些悬乎啊。”法律条文这东子,弹性还不小,外行看了难免迷糊。
   
也不费那个神了,把破《刑法》还给金鱼眼。
   
“光有警察了,咋不抓一律师进来,那样咱自己都能开庭了。”侯爷笑着说。
   
金鱼眼道:“侯爷又开始改我?”
   
“哪呀?我是说,咱这一小号子,都快成一国家啦,工农学商兵,齐菜了。”
   
“咱这是国中国,小梵帝冈。”金鱼眼感觉良好地总结,瞧那把脸儿,大概又开始把自己当成总统了。

    吃过午饭,金鱼眼吩咐大家:“想睡的躺会儿,不躺的别瞎嚷嚷啊!”八月份以后,所里宣布:每天中午可以睡一个小时午觉,当然,还是必须安排俩人值班。
   
我打着呵欠说:“下去眯一会儿。”
   
舒和说:“我今个也跟你板下躺去。”
   
“想聊天免呀,我困了。”
   
“不聊,我嫌板上这电扇的风硬,来回来去倒腾那点热气,更难受。”舒和解释道。
   
下板挨身躺下,隔了一会儿,舒和轻轻捅我两下,我说:“添毛病不是?”
   
“我跟你说件事,绝密。”舒和小声道。
   
我知道他整天闲得难受,肯定又想故弄玄虚,他那一套早吃我肚子里去了,我才不上当。我一转身子,给他一后脑勺,舒和冲那个脑勺“呋呋”吹了几口,我在底下给了他一脚,同时对另一侧的杨誉赢说:“咱俩换个地儿,南边这个有点变态。”
   
杨誉赢“呵呵”笑笑,跟我贴着肚皮在板下调了个位置,我抬脑瓜冲舒和一呲牙:“惹不起还躲不起?”
   
舒和怅然若失地轻叹一声:“你也太不解风情了,某家去也。”说完,扒着杨誉赢的肩膀,噌咕噌咕地钻出去了。我心里那个美。
   
杨誉赢问:“舒和刚才跟你说啥?”
   
“问我想不想找个小姐……”杨誉赢嘁嘁笑时,我已经把眼闭上,心里还在想:舒和这小厮没找成乐儿,不定多失落呢。

    后来一通乱,我睁开眼时,发现午休时间已过,才知道自己的确睡着了,好像还做了一串白日梦,除了隐约记得驮着女儿在草地上爬,其他都忘记了。
   
铺上的人还在忙着收拾板上的毡布和枕包,两三个人挤在池子里出着黄尿,板下的十来个人都争着钻出来透气,活动筋骨,半个小时以内,他们中的大半还得钻回去。
   
撒了泡尿,也黄黄的,比前面几个毫不逊色,心里火大,只是表面上都不觉得罢了。上铺把自己撂舒和边上,舒和看我一眼,神色有些小怪。我没在意,这里的人,本来就忧喜不定。
   
常博腐败地打着呵欠,从屁股底下掏出MBA来开始唬人。舒和说:“好久没练口语了。”
   
“还练什么,黑话似的,丰哥给掐了。”常博头也没抬。
   
金鱼眼正过来洗脸醒盹,听见个后音儿,立刻大声说:“丰子杰懂什么?就是嫉妒人家学问大!练,谁有本事谁就说鸟语,我支持你们上进——我这人就是开明。”
   
舒和拍了他一下马屁:“金哥还真英明,目光远大。”
   
“学吧,学吧。”金鱼眼接过小不点递过来的毛巾,一边擦脸,一边鼓励着:“舒和是没什么用了,这辈子窝监狱里啦。常博和麦麦得学啊,外语好啊,出去也算一手艺。”
   
乐乐说:“外语我就会哈罗、拜拜、操你妈。”
   
舒和跟金鱼眼奉承地一笑,低头对常博叨咕了一句:“Do not speak……Hiss.., listen, some guys plan to escape.(别言声,越狱,有个小团伙。)
   
简单的几个单词,让常博惊讶地仰起脸,眼镜划在鼻子上:“Are you kidding?!”(你丫没事吧!)
   
“Trust me. it is ture.I swear by the Lord.”(千真万确,我他妈发誓。)
   
舒和偏脸看我:“You got it?”(你那水平的,懂我意思了么?)
   
我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点点头,用有些困惑的目光看着他,想了想,还是自豪地用汉语问了句:“中午就这事?”
   
舒和紧张地说:“You are crazy! shit!”(你丫疯啦,我靠!)
   
我说OK、OK,回头再聊吧,回头再聊吧。舒和看常博一眼,常博也说先让我“self-possession”一下吧,看样子也有些晕。舒和说:“OK了。”
   
旁边的侯爷笑道:“饭已OK了,下来米西吧。”我们傻了吧唧地乐起来,然后都不出声了。

    当时我是相信舒和了。联想到这些天一些心不在焉的发现,我真的有些宁愿相信舒和了。
   
乐乐、豹崽,还有杨誉赢,肯定都通好了气,奸幼那小子好像也跟他们挂上钩了,刁抢劫是不是也入了伙?细想都有可能。不过舒和怎么知道的?我端本书,在那胡思乱想,常博的MBA教材也老半天没翻页了,眉头锁着,跟学院派老教授似的。
   
异想天开,想从这里越狱是异想天开,也许人家只是说着玩呢,舒和神经过敏吧——我最后这样安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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