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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面墙-我的囚徒生涯     
四面墙-我的囚徒生涯
作者:哥们儿  文章来源:本站原创  点击数:   更新时间:2004-3-21

第二单元:操练

 第一章:落网

    (1)序曲

    听华子说,这拨新收一共来了19个,10个花案,最大刑期是12年。
    现在五大一的号筒里,已经没有空房了,只有一间没住人的,是“严管室”,也叫学习班。我们来了将近一个多月,还没听说有人进去过。
    过完新收就是他妈舒服,在工区除了干活,上个厕所什么的也不用报告了,抓空就跑一趟,几个人蹲在茅坑上冒一阵烟。尤其是收完工,回了监教楼,进号筒,后面的大栅栏门“哐”地一锁,我们就可以“自由”啦。板儿是不盘了,现在接替我们倒霉的是住在斜对门的那19个家伙。

    二龙告诉霍来清:“年前宝儿开放了,我把你发给林子当小劳作去,别在我跟前晃了,弄不好哪天我脾气上来,砸你小逼一通。”
   
霍来清喜滋滋地求二龙:“龙哥我真舍不得离开,你还让我伺候你吧。”
   
“甭你妈跟我弄这套,要不是华子给你举荐,我才懒得管你。我这里留‘少管’一个就足够了,看你在旁边不开眼,我还别扭呢。”二龙巴扯(找茬挖苦)他道。
   
二龙说:“要是华子在跟前,又该教你怎么做了,我才懒得管你,又不是我儿子!将来到林子手里,你爱咋混咋混去吧,也就冲咱一拨来的,我多说你这几句,以后想听还听不着了呢。”
   
霍来清笑道:“龙哥你以后什么时候说我我都听着。”
   
“说你啊,瞧你那操行,我爱死你!有那唾沫我还留着粘家雀呢。”

    门一开,林子进来了,我们都欠身子坐起来,林子笑道:“呆你们的吧,甭跟我装蒜,帽花进来别忘了起立就行,要不龙哥得陪你们挨骂,管教无方啊,是不是龙哥?”
   
“帽花算个鸡巴。”二龙从铺上坐起来,赵兵已经把茶水和瓜子、苹果端在茶几上。
   
林子搂着二龙肩膀道:“我就服气我龙哥。”
   
二龙笑揭发道:“不是心里话。我知道,我象你这岁数时候,正猛着呢,谁也不放在眼里。”
   
“我可不敢,我见前辈就敬三分。”
   
二龙笑道:“鸡巴前辈啊,现在小年轻的恨不能拿老流氓开刀,给自己抬色呢,砸趴下一老流氓,那效果顶自己瞎混十年的,一下子就起点儿了。”
   
林子道:“烂货,是吗?在外面砸过老流氓没有?”
   
霍来清嬉笑道:“没有。”
   
“光叫老流氓砸了吧,多天你砸龙哥一回给我开开眼,我叫你大哥!”林子怂恿他。
   
霍来清耗子似的缩回脑袋:“吓死我啊。”
   
林子不理他了,回头跟二龙说:“老朴这人还算办事吧。”
   
二龙不屑地说:“架不住拿钱砸啊,只要他伸了手,那腕子就让咱攥住了,他玩的了别人玩不了咱们,吃了草不给咱哥们把奶挤出来行嘛!”
   
林子笑道:“哪天咱合资把监狱给娘的买过来。”
   
二龙道:“还真不新鲜……不过,好象也有几个不认套儿的官?”
   
“上面典型的就是赵老二,咱队里就老耿,真不开面儿啊,谁送礼也攻不进去。”
   
“可能是力度不够吧,要不就是没找好角度,记住了兄弟,没有不沾腥的猫。”二龙满不在乎地说。
   
林子道:“真是那样的,咱也敬着他。挨不上咱不挨还不行嘛,那么多突破口呢,条条大道通罗马,咱现在不是从别的道儿杀出来了嘛。”
   
二龙冷笑一声,招呼林子喝茶。

    对面传来一声鬼哭狼嚎的惨叫,林子望一眼窗外,笑道:“华子又跟新收忙活开了。”
   
二龙问:“把老三跟他安排一堆儿,谁的主意啊?”
   
“开始是华子跟我念叨,说国子走了以后,给老三安排安排,后来老三又单独跟我谈心去了,我看这人前三脚还行,就借酒劲应了他个卯,赶上这拨新收头数多,华子一人划拉着费劲,就让他们俩一块管去吧。”
   
“老三也是个官迷。跟华子怕弄不到一堆儿。”
   
“咋啦?俩人有事儿?”林子啃着苹果问。
   
“我觉得俩人貌合神离啊,前两天接见,华子让老三给捎袋茶叶,叫老三当场给挝了。”
   
林子笑道:“是吗?有这段子呢?老三咋说的?”
   
“我们家没给我预备喝茶的银子。”二龙笑道。
   
林子道:“华子也欠这个,咱又不是不管他吃喝,跟人家开什么口?净弄这猫的狗的事儿。”
   
二龙说:“我跟他说过这意思,他不接见,总不好意思跟咱们干凑和,就外面敛备去,弄得好象咱们如何如何似的。”
   
林子慨叹道:“不是干大事的人啊,华子这辈子就顶这儿了。”
   
“那都是捧他,我看他越活越抽抽。”二龙有些不屑了。
   
林子没接茬,对霍来清说:“你过新收把大胖叫过来。”霍来清扛着脑袋赶紧去了。

    很快带过一个年轻的胖子,秃头前方醒目地刺着一只五彩蛤蟆,一脸唐突的青春痘,长得还算周正,就是透着股蛮劲儿。胖子大嗓门,进来就喊:“林哥啊,有事?”
   
“没事就不能呆会儿?这是龙哥。”
   
“哦,龙哥,久仰啊!”胖子很江湖地抱了抱拳,一屁股坐我脚底下了,我缩了一下脚,继续看我的书:《中国刑法学教程》。
   
胖子很健谈,坐下就“盘道”:“龙哥我知道你,小时候我就崇拜大龙哥,您肯定是二龙哥呗,在道上照样响当当,龙兄虎弟啊,佩服佩服。我跟你们北区的一帮小不点熟,我属于没混起来的,你别见笑。”
   
林子说:“胖子在外面跟我是好弟兄,我进来后,那帮兄弟都仗他拢着呢,一他妈严打,给揍进来一大批。”
   
二龙笑问:“你折哪段儿啦?”
   
“打砸抢呗,四年,楞给分花案集中营来了,见一个人就得解释一遍,操!”
   
林子接着说:“胖子够意思,我上次打那丫的不把我告进来了嘛,胖子逮机会攒人把丫的给砸了。”
   
二龙对林子说:“不行把胖子调别的屋里吧。”
   
林子道:“用不着,刚来别弄那么大动静,先眯一段,我跟华子他们俩交代过了,胖子在那里也是让他们当兄弟待着,整个就是一副组长嘛。”
   
三个人一起笑起来。
   
聊了一会儿,二龙问:“明天再忙活一天,是不是豆子就结了?”
   
“结了。说是下礼拜来网子,这之前咱能歇两天号儿。”林子说。
   
“快歇吧,在四监我他妈一气儿歇了两年多,赶明儿得敲打敲打老朴,我就号里眯着了。”二龙道。
   
“别呀,将来一中的人多起来,我还仗你给我压着点呢。”

    (2)大意失荆州

    转天上午,林子把我叫到工区库房,递给我一张名单,上面写得乱七八糟。
   
“你把它誊清了,中队点名用,写好点啊,朴主任眼神儿差劲。”林子交代完,留我一个人在库房做。我先看了一遍库房,心想:将来这就是我的小天地了?
   
我没把抄名单当成什么大任务,但还是刻意注意了一下字体,写得规规矩矩,写完了,看一眼整体效果,满意,出去跟林子交了差。
   
不一会儿开始点名,就出了乱子。
    
先是一个名字没人答应。
   
“官京!”主任叫了两遍,有些疑惑地问:“是官京吗?新收?”
   
“报告队长,我叫宫景!”我一回头,看见日本儿正举着手,站在那里。糟糕,原来那份草稿太潦草,有几个名字是凭感觉猜的,真该出来核对一下。
   
然后又出了一个差,有个人的名字被抄重复了,无形中多出一个犯人来。大家在底下有些起哄地笑起来。朴主任望着我骂道:“叫你抄个名单都抄不好,还老师呢,我看不抓你进来,还不定糟践多少学生哪!”
   
我脸上火烧火燎的,当着大伙的面,让管教骂一顿,太没面子啦。

    事后林子还不饶我呢,把我叫库房里一通吓唬:“要搁别人我早腮上了,今天给你个大面子,是看你平常规规矩矩的份上!本来还想提拔提拔你,给你个妥轻的事干,弄个名字写不对,还提拔个鸡巴毛啊!刚才害我让主任也骂一顿,你不整我嘛!以后给我死心塌地干活吧!走!”
   
林子不给我说话的机会,一晃硕大的拳头把我从库房哄了出来。
   
心冷如冰,心冷如冰啊。
   
出来时,我听林子大叫了一声:“宫景!”
   
“哎,林哥!”日本儿从豆子里蹦出来,满面春风地颠进库房去了。
   
华子冲我招招手,我走过去,没精打采。
   
“咋搞的?”
   
“唉。”我叹口气,无言以对。
   
“大意失荆州大意失荆州啊,你咋那么马虎呢,也怪我没嘱咐到位,这劳改队里的事,什么事马虎了,直接对管教的事也不能马虎啊,看是小事,实际上考验一个人的品质啊,他们就这么认为。”
   
看来,现在我是一个品质恶劣的人了。

    二龙说:“算了,塌实干活吧,只要活儿盯住了,谁也找不到你头上。”
   
我说:“有龙哥这话,我就认了。”
   
华子咂吧着嘴,摇着头:“老师要干活,太可惜了,我实在想把你鼓捣上来啊,不过,仗着你自己聪明,又有龙哥在这呢,将来也混不到瓢底。”
   
我尽量大度地说:“劳改队就是这地方,算我学艺不精,没什么埋怨的。”
   
“你不是混劳改的料,规规矩矩让家里掏点,早减刑出去是正道儿,弄别的你玩不过这帮老油子,这里是个小社会,花花道儿贼多,个个剑走偏锋,你们知识分子那脑瓜不够用,留点机灵便儿赶紧上外边施展去吧。”我听得出,二龙这是心里话。
   
再蹲回去捡豆子,已经毫无热情。我知道,不是林子就是日本儿把我给玩了。其实还是怨我自己,也许本来林子就准备在我和宫景之间选择,我自己砸的锅,猜疑不到别人。
   
可宫景背后做了什么锦绣文章,让林子居然看他上眼起来?一时想不透。

    晚饭前把手里的豆子就捡完了,林子看我们几个手快的歇了,就叫道:“今天还剩20来包豆子啊,必须全赶完,明天就歇号啦,一人还有半包,干完的可以去领了,完不了活儿的晚上给我熬着!!”
   
我看赵兵一眼:“咱俩去领一包?”
   
赵兵答应着先站起来,二龙叫了他一声,赵兵去了一会儿返回来跟我嘀咕:“龙哥说甭那么积极,干快了没便宜占,先渗着,看差不离了再上前。”
   
我说:“那咱也别在这碍眼啊,走,厕所抽烟去。”
   
到厕所,我们俩点上烟。我看旁边没别人,就问赵兵:“龙哥什么意思啊?”
   
“我也不知道,反正他不会害咱们。他咋说就咋办呗。”
   
消消停停抽了棵烟,我和赵兵溜达着回去时,两个犯人正搭着一罐开水上来吆喝:“一中的弟兄,喝水啦。”平时晚饭后是没有水的,都回号筒喝,看来今天是要熬夜了,非把这堆豆子消灭不可啦。
   
犯人们都排着队打水,赵兵取了龙哥的水杯,加了个塞儿,连我们俩的水一块打了,热腾腾端回来:“先喝水,在渗他一会儿,看别人开始领新豆子了,咱再去。”
   
我和赵兵用的都是15块钱一个的不锈钢杯子,先放了奶粉,加好白糖,喝之前扫视一圈,看见许多人落魄的样子,优越感先起来几分,我突然想,这样也不错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没有“位置”,也自然少许多纷争,不就干点活嘛,我手又不笨,别人能顶下来,我怎么就不能?去他妈的,争什么争,跟二龙手底下半死不活地混,该干活干活,回了号里不受刁难就得了。

    正思量着,水罐那边突然突然热闹起来。
   
发水的“老五”轮着大舀子喊:“操你妈你从谁裤裆里露出来的,想上我这蒙事来,是一中的吗?”
   
王老三已经蹿了过去:“五弟怎么着?”
   
“这傻逼到我着充大个的,想糊弄水喝!”
   
被指责的那位不含糊地说:“我又不是自己喝,涛哥让我过来的。”
   
“鸡巴呀,你把他当头蒜,也不问问五爷买不买帐?”老五挥着舀子说。
   
“嘿,你还牛逼了哪,你们林哥也得给涛哥面子啊!”
   
当时,林子他们就坐在不远处喝茶,应该听个满耳,却没有人搭言。老三在那边骂道:“操你大爷的你不怕风大煽了口条?林哥认得你是哪棵树上的怪鸟?”

    说着话,那里已经动作起来。老三的拳头在先,对方手里的茶缸子也轮起来,几乎同时,老五的大水舀子也凶猛地出击了,一中这边的犯人有几个往那里冲过去,嘴里喊着:“砸逼养的!”二中那边的人也蠢动起来,好几台机子停下来,不少人向这边奔来,嘴里喊着“打打”!
   
林子和二龙他们还在那小饮着,脸上笑眯眯聊着的,没事人一般。
   
杂役们不动声色的默许,给了其他人极大的鼓舞,不少人很会利用这个机会,表达忠心,表现自我,其实杂役们也在用这样的机会考验人——后来我才慢慢明白各中奥妙。
   
当时,管教们都吃饭去了,现在就看犯人耍了,现场一片混乱。
   
二中那边先跳出一精瘦的汉子叫停,二中的人都犹豫起来,我们一中的弟兄可不听那套,借机会出了冷招,连麻袋片蒙头的法术都用上了,二中白看着人多力壮,架不住一中这帮真假老弱病残撒欢呀,一时溃败下去。
   
林子终于暴喝起来:“干嘛哪,住手!都他妈住手!”

    局面立刻稳定下来,都不动手了,只有老五和老三还在气势汹汹地咋呼。
   
林子蹦起来叫道:“眨眼不见,你们就他妈闹妖是嘛!找灭的说话!”
   
二中的杂役边骂着自己的人,边过来说:“林子你在啊,我还以为你没在呢。”
   
“我这不刚回来嘛,晚一步就事大了不是?操他妈的都要疯啊?跳蚤似的,一松手就乱蹦!你们那些人也是他妈讨逼厌,跑我们这边抢水来了!你行不行?不行我帮你砸趴逼养的几个?!”
   
瘦子陪笑道:“误会误会,我叫劳作过来给我弄水,别人敢吗?”
   
“咳,闹半天你缺水啊,还派人过来,站那头打个招呼,我叫人给你把罐抬过去不得了?”林子恍然大悟似的笑起来。
   
华子答茬道:“你们那个劳作也太不会办事,打水先过来跟我们几个谁打个招呼不行,能驳你面子?耷拉个鸡巴直接奔水罐了,我们五弟眼里可不揉沙子。”
   
矬胖的老五拎着水舀子过来说:“涛哥你那鸡巴劳作太可恨,不行换个机灵点的,你要嫌麻烦,我给你那边接过一管子去,你想喝水,直接就接了,还出这误会?”
   
大家都笑起来。
   
瘦子闲扯两句,往回去,挨打的几个义勇犯还在那里逡巡着,来打水那位脑门上流着血,气愤地说:“这就算啦?”
   
“滚回去,操你妈的,为一口水值当的嘛!告诉下面水房,今晚上给我多烧两罐,饮死你们狗日的!”瘦杂役咆哮道,一中这边幸灾乐祸地哄笑起来。
   
我招呼赵兵:“领活去吧,咱慢慢磨蹭着不得了嘛,别人不完,咱就渗着。”
   
“也对。”赵兵站起来。

    当晚干到十点半才收队,最后甩几个没完活的,叫林子臭骂了一顿后,吆喝大伙一人抓两把分了,赶紧收了尾。
   
五大一终于脱离了豆子世界,接踵而来的新生活又将如何呢?

    (3)双雄铩羽

    捡完豆子,我们真的歇了号儿,林子又风风火火地联系起酒源,炊厂的车进来时,酒菜油肉的也就齐了,人头们就是手眼通天。晚上二龙被叫去聚餐,赵兵拿了些水果和即食罐头,跟去伺候着了。
   
二龙一走,疤瘌五就跳下铺,就着铺边撅腚做了几个俯卧撑,起来扩着胸说:“可他妈解放啦,看看电视。”
   
说着过去开了电视,拿遥控扑扑一溜,俩台全是新闻联播,不由骂道:“这中央台也他妈太霸道啦!”说着,把遥控扔二龙床上了,晃着膀子在屋里遛马。
   
周法宏笑道:“你个傻逼的离倒霉不远了。”我心里也正这么想着,只是没说出来。
   
疤瘌五不忿,就地来了个蹩脚的旋风腿,嘴里喊着:“拳打南山猛虎,脚踢北海蛟龙!”
   
豁嘴儿在上铺呵呵笑起来:“五弟还就是有一套。”
   
“打嗝放屁,各走一气,老头,看你五弟将来是鸟不是鸟?”
    
“也就我这样的当鸟,你想当也当不成啊,将来混起来别踩兑我这老瓜瓤子就成。”孙福恒也在上面朝下捧他。

    新闻完了,霍来清就近抓起遥控来换台。疤瘌五道:“广告完了再说啊,先看看这台演什么,没准够养眼哪。”
   
“中央台,看鸡巴看,呆会是焦点访谈。”
   
疤瘌五不屑地说:“又你妈找李纹呢吧,那小逼身上动了100多刀,跟杰克逊似的,整得没原形了,看不见里面光看个皮有什么劲,你们这些小追星就是他妈浅薄。”
   
霍来清立起眼珠子道:“你他妈不还让白主任拿电棒整过容呢嘛。”想起当初疤瘌五脸上的一大片紫印子,我们几个都笑起来。
   
疤瘌五皱着眉对霍来清说:“小烂货你别蹬台儿上炕啊,华子二龙给你留脸,我可没那么多讲究!”
   
“瞧你那操行,霍爷把你还不当个鸡巴哪,甭想踩着我肩膀子抬点儿!”
   
疤瘌五上前揪小鸡子似的把霍来清提过来:“小逼你真找不自在是嘛!”
   
我说:“哥俩都省省吧。”其实我才不管他们咬不咬呢,只是表面上放句话在头里,等真出了事,二龙他们纠察起来,我也算维护过秩序的。
   
霍来清果然不服软,突然把头往疤瘌五脸上栽去,狠巴巴撞个正着,疤瘌五“哎呦”一声,松了手,鼻子里窜出血来,霍来清一看也是打惯架的,就势连上去两脚,居然把壮他一圈的疤瘌五蹬趴下了。
   
孙福恒也在上面喊:“别打了咳,别打了咳,平时都怪好不错的,值当的嘛!”
   
霍来清不识好赖人,转头给孙福恒来了一句:“老逼你嚷嚷啥?恼了我连你一块儿揍!”
   
“得,小爷,我不惹你。”孙福恒尖着嗓子道。
   
周法宏在铺上直起身,和了把稀泥:“算了算了。”并没有真去拉架的意思。

    这边疤瘌五划拉一把脸,看着手上的血,立刻瞪圆了眼:“操你妈的,今天要栽在你手里,以后还混你妈个逼毛呀!”说着,恶虎般反扑回来,霍来清螳臂当车般大无畏地迎上去,一下就被疤瘌五扑倒了,疤瘌五捧起他的小脑瓜,摔椰子似的哐哐照水泥地上碰着,嘴里一路失态的叫骂。
   
我一看这家伙太玩命了,心先虚了几分,一边下地,一边示意周法宏一块上去拉架。正和丧心病狂的疤瘌五纠纷着,赵兵砰地推门进来,“嚯”一嗓子,马上又跑了。
   
很快二龙、华子、国子都过来了,林子在对门叫:“闹事是吧,不服的过来!”
   
疤瘌五终于被我和周法宏拉了起来,喘着大气,用手把鼻子上的血揩下来,豪爽地擦在囚服上,弄得自己象刚从战场下来的伤兵似的。霍来清躺在我们脚底下哼哼着,大概晕菜了。
   
我和周法宏赶紧退回铺坐好,表明自己跟这事没有瓜葛。屋里弥漫着酒气和隐约的杀机。
   
二龙不说话。华子问疤瘌五:“咋弄的?”
   
“小逼的跟我来劲儿!没事找事,叫我的号儿!”
   
二龙鼓励道:“打,接着打。”
   
疤瘌五抹一把鼻子,说:“不打了龙哥,我错了,没压住火儿。”

    后面电视里一个帅小子窜出画面,活蹦乱跳地唱起来:“咱们老百姓,今个真高兴……”赵兵过去把电视关了。
   
“谁开的。”二龙淡淡地问了一句。
   
“……我,我开……”疤瘌五闪烁其辞地没说完,二龙的拳头闪电般干到嘴上,疤瘌五“嗷”一下刚一捧脸,肚子上已经被着实蹬了一脚,重重地向后跌出,卡进两张床铺的缝隙里。
   
国子立刻想窜过去打,被华子拉住:“龙哥的事不喜欢别人掺和。”
   
疤瘌五挣扎着从床逢里挤出来,手掌里亮着两颗茁壮的大门牙,满嘴淌血,红红的哈喇子也流下来了,糖稀似的挂在下巴上,嘴里含糊地跟二龙嘟囔:“龙哥,错了我,错了。”
   
“过来。”二龙威严地命令。
   
疤瘌五蹒跚到二龙跟前两步远的地方,怯懦地望了二龙一眼。二龙道:“想往起混是不是?”话出口,脚也到了,踹在疤瘌五迎面骨上,疤瘌五叫着来了个结实的大马趴。二龙上去一脚踩在脖子上:“混,我看你混!老嫌自己点儿低不是,今你把我砸了,我替你抬点儿!”
   
疤瘌五在二龙脚下呻吟着:“龙哥我不混了,真不混了。”
   
华子在旁拉二龙道:“甭理他了,别坏了咱的酒性,林子还在那边等着呢。”
   
二龙照疤瘌五脸上踢了一脚:“滚铺底下去!”
   
疤瘌五立刻答应着钻进铺板底下了,一只脚露在外面,一个劲哆嗦着。
   
霍来清在那里看着,脸色早白了起来。
   
二龙没理他,看了我和周法宏一眼道:“以后再有这事,都甭拉着,放他可劲折腾,我看他有多大量!”
   
孙福恒在上面不失时机地垫着砖儿:“管不了啊,我和老师开始就劝,都不听,还兜头卷我一顿。”
   
华子道:“捏死捏死,你也不是好鸟。”然后招呼二龙:“走吧,接着喝去。”
   
“你!过来!”二龙没有走的意思,点了霍来清一下。
   
霍来清磨蹭了两步,上去吃了二龙两个大嘴巴,被骂了几句不堪入耳的烂话,中间补充了一脚后,二龙吩咐道:“门外边撅着去!你不老想现嘛,我让你号筒里现个够!”
   
霍来清面有难色:“龙哥我就在旮旯撅着吧。”
   
华子赶紧踹了他一脚:“叫你外边就外边,哪那么多废话?”
   
霍来清病猴似的耷拉着尾巴,跟在二龙他们后面出去了。
   
我和周法宏望着疤瘌五露在床外的脚,不怀好意地相视一笑。

    隔了好一会,疤瘌五在铺底下动了一下,声音囫囵地招呼道:“法宏,老师,你们看我那牙在外面呢吧。”
   
我们一块笑起来,看了看,还真有一颗牙,周法宏说:“你手里还有一颗吧。”
   
“哎,麻烦了哥们儿,给我捡过来,我妈说牙掉了不能乱扔,得往高处放,要不将来日子越过越下坡。”疤瘌五在铺底下嘟嘟着。
   
周法宏拿手纸捏了那颗牙给疤瘌五塞进手里,起身跟我小声说:“打得还轻。”
   
疤瘌五在底下不知道趴了多长时间,终于听对面一片话别声起,看来酒局散了。疤瘌五的脚下意识收进铺下面去了。
   
林子在外面道:“呵呵,这不是我霍弟嘛,咋撅这儿了?”
   
二龙一边招呼林子屋里坐一边说:“我让小逼的撅到开工。”
   
“是得给他长长记性,不然到我手里更有他受的。”林子红着大脸进来了,我和周法宏已经把地上的血迹收拾干净,不然二龙回来,一股邪火不定又撒谁身上来了。
   
赵兵把水沏好了,给林子和二龙分别上了茶,退一边去了。二龙说:“外面那个烂货你真打算要怎么着?”
   
“要兵兵你又不给,宝儿一走,我总不能让老‘日本儿’伺候我吧。烂货这小逼呀,我看还够卤,搁手里好好调教调教,说不准能是块材料。”
   
“哼,将来后悔了我可不退货啊。”
   
“咳,疤瘌五哪?”林子问。
   
“跳楼了吧。”二龙说。
   
赵兵笑着看着铺底下,林子不由笑道:“疤瘌五,出来!”
   
“哎,林哥。”疤瘌五答应着,虫一样从底下爬出来,花着脸儿站过去。
   
林子笑道:“操你妈你先把那鸡巴脸儿洗洗去,跟我充什么迷彩。”
   
疤瘌五偻着腰去了,一会儿回来,原地站好。二龙眼皮也不抬地削着苹果。
   
林子语重心长地说:“不是我说你,论岁数你比我大,论脸子你也比我大啊,我都敬着龙哥,你楞敢往上窜是吧?龙哥刚接这个号儿,你想试探一下火候是不是?烫着了吧?”
   
疤瘌五道:“我哪敢奔龙哥来啊,就是跟烂货两句话不对乎,赖我没深沉。”
   
“操你妈的还狡赖?你在龙哥的号里折腾,甭管为什么,最后撞的还是龙哥的笼子,进来一回了,不懂这个?”
   
“懂,懂。”
   
“懂三还是懂四儿?”林子起脚把疤瘌五踹得后退两步:“以后想奔哪个方向混,心里有谱了吗?”
   
“我不混了,老老实实干活。”疤瘌五道。
   
二龙抬了下眼:“别不混啊,你心气不是高着呢嘛,从入监组就开始折腾,我还没见过你这么傻逼的,怎么能不混?”
   
疤瘌五连说软话,表示坚决不混了,今后脚踏实地地走和平改造的道路。
   
二龙把削好的苹果塞给林子,林子笑道:“你让兵兵弄不得了嘛。”
   
“我喜欢鼓捣这细活儿,消磨时间。”二龙笑过,脸一板又对疤瘌五说:“要不是看你一脑瓜子大便,我早点你两句了,有进来过的基础,再有心气,思路稍微透亮点,混起来还不易?你是自己把自己糟蹋啦,人道不走,往牲口棚里钻。”
   
林子笑道:“还有意思混呗,不行求龙哥拉拉两手给你?够你一辈子用的。”
   
疤瘌五刚要开口,二龙一摆手:“滚,滚滚!”
   
林子哈哈笑着,起身说:“龙哥我也不呆了,脑袋有点沉,洗洗睡了。”
   
二龙招呼赵兵:“打水吧……多打点儿,你跟老师也洗洗。”
   
我赶紧跳下铺:“龙哥,我跟兵兵一块去吧。”
   
二龙没说话,默许了,我就另拿了个盆,跟赵兵去了水房。霍来清在门口撅着屁股,歪头看了我们一眼,又垂了下去。

    水房里,日本儿正跟水官儿侉子嬉皮笑脸地聊着什么,看我们进来,都不言语了,侉子问:“给龙哥打水吧,刚开。”
   
我们接着水,侉子问:“刚才你们号吧,砸起来了?”
   
赵兵“恩”了一声,也不多嘴。
   
日本儿笑道:“刚过新收,就要强出头,把劳改队想得太简单了吧?”我心里一动,总觉得这话含沙射影,象吹给我听的。我冲着水盆深吸了口热气,把龙头狠狠一拧,对赵兵说:“够了,见好就收吧,也别得便宜卖乖了。”

    (4)入网

    我们连气歇了三天号儿,歇得骨头都酥了。
   
最后一天下午,朴主任亲自来提工出去,先收拾了工区卫生,库房也清理干净了,日本儿跟新郎官似的忙前忙后,喜气洋洋的。日本儿果然当库管了。
   
收拾停当,刚喘了口气,主任就招呼林子下楼卸车:“网子来啦。”
   
二龙在窗口一拔头,叫道:“嗨,有小女啊!”大家一路笑,没有当真,下楼一看,嘿,还真有个丰腴周正的小妇女,犯人堆儿里传出几声尖叫,林子立刻笑着吼道:“都你妈憋坏了是吗?”大家又是笑。
   
主任上去和那女的聊了两句,叫过日本儿:“宫景,你跟蓝师傅对一下数,一笔笔记清楚啦,弄乱了明天你就给我干活去!”
   
宫景严肃地答应着,拿个笔记本,煞有介事地站在小妇女“蓝师傅”边上,马上给人一种鲜花伴牛粪的感觉。
   
蓝师傅应该早有心理准备,看着这帮秃子,并不发憷,只坦率地招呼道:“先卸蓝色的包,当场点一下数再搬走啊。”蓝师傅的嗓子很甜。

    扛包的时候,不少犯人有意无意地贴着蓝师傅身边走,朴主任在一旁皱着眉头,脸耷拉得快够着脚面了。
   
林子上前跟蓝师傅逗了句什么贫,蓝师傅抿着小嘴儿乐。朴主任招呼林子到近前:“林子你别跟着起哄啦,这不行,回头得给你们开个会!眼神儿全不对啦。”
   
卸完车,果然召集大家开会。朴主任说:“从明天开始,我们就开始干网子了,可能要来几个女师傅。”
   
下面有些骚动。主任威严地拿目光平息了这小小的骚动,接着说:“宣布几条纪律啊!女师傅来了,所有犯人不许跟人家嬉皮笑脸、胡说八道,动手动脚更在严厉打击之列!还有就是称呼,一律喊师傅,不许叫什么大姐大妹子的。”下面又有人笑起来,主任严肃地说:“一旦人家反映上来,我落实到谁的身上,就马上办谁——林子你们几个杂役也要注意啊,得起表率作用,平时跟队长说话随便惯了,跟人家师傅必须注意形象,别让人家觉得你们素质太低。”
   
“都听清了吗!”林子吼道。
   
“听清啦。”
   
朴主任说:“散队后不要乱跑,就在工区休息,杂役班组长,还有宫景,到我屋里开会。”
   
林子喊一声“散”,我们懒洋洋地哼唧起来,站起身,仨一群俩一伙地找找地方呆着去了。

    周法宏拉我去厕所抽烟,路上愤愤不平地说:“日本儿算个鸟啊,怎么不让你管库房?华子也是不办人事。”我连安慰他,再安慰自己,说了些无关痛痒的屁话,心里被他们煽乎得又有些别扭起来。
   
挤了点尿出来,提好裤子站厕所窗边抽着烟,一个凶巴巴的家伙凑过来说:“老师让日本儿给琢磨了吧?”
   
我对这人不摸底,只笑笑:“没有的事。”
   
那位凶哥一边大把抖落着下面那物一边说:“操,你就吃亏在是新收身上了,外面的事掺乎不进去,日本儿为了当库管都快忙活疯了,林子要让他舔屁眼我保证他都干,那老逼才尖哪,操,以前在我跟老三手里,还不是鸡巴?一不留神,让他窜出来了。”
   
“大哥怎么称呼啊?”我递过一棵烟去。
   
“马建辉,叫我小佬就行。”
   
小佬把重要的物件囫囵往裤裆里一塞,拍了一下我的肩膀:“别看你不言不语的,我看得出来,你心眼不少,可在劳改队里,你还差着行式。有些东西,不是那人,学也学不会,我看你就塌实跟龙哥后面混,也不赖。真弄个鸡巴库管干,不会来事儿也不好混,更受罪,湖北不在那里放着呢嘛!”说完,狠吸几大口烟,把烟屁朝便池里一摔,约了约裤腰,晃回工区了。

    转天到工区吃了早饭,等了一段时间,楼口传来一片寒暄,犯人堆里也兴奋起来,几个女的冒上来,被几个管教迎进屋里去了。
   
“操,仨大姐哎!牛逼,蓝妹妹打扮得比昨天还浪!”小佬发表观后感道。
   
旁边一个说:“好象有一个老太太吧。”
   
“操,老太太就轮的上你啦!还他妈挑嗒的,是个母儿就中!”小佬打击着那个家伙的奢侈思想,我们笑起来,目光基本上都扫射向管教室,连二中那边的机杼声也浮躁起来。
   
管教室的门终于打开了!
   
三位女佳宾在朴主任的引导下愉快地走了出来,工区里一片肃静,二中那边嘈杂的机器声似乎全停了。
   
还真有一个老太太,不过看上去也是精神抖擞。
   
在男监看见女人,就象在一马平川的庄稼地里看见大熊猫一样,脑子没病的人,很难不精神一振,看到严肃的女帽花都有舍得一身剐起流氓哄的,别说是批量出现的世间尤物了。
   
朴主任在我们面前站定,威严地扫视了一遭,道:“今天,啊,我们就开始进行渔篓加工啦,这是一个新挑战,大家有没有信心接受!”
   
“有!”我们洪亮地回答。唉,没有信心也得接受啊。
   
朴主任继续说:“下面,先分成三组,由几位师傅分别指导大家,希望大家记住我昨天的话,现在就不多说了……几位师傅,你们看?开始?”
   
蓝小姐好象还是个主事的,笑眯眯道:“开始吧,我跟郝师傅、刘师傅一人包你们一组。”
   
“管够么?”旁边有人淫笑着嘀咕。
   
林子过来吆喝着,好歹一扒拉,把直接参加劳动的50多人分成了三拨,新收单一组,我们这边两组。新收真是命好,蓝小姐去了那组,我们这组过来个老太太。我眼瞅着王老三嬉笑着钻新收组去了,林子拍他一下,意味深长地笑着,没说话。小佬喊:“三哥我也跟你一块学吧!”林子道:“瞎鸡巴咋呼啥?人家老三现在是检验,咬边儿?”
   
在一旁监视的朴主任喊了声:“林子,注意点啊,语言美。”
   
林子马上纠正说:“行啊主任,同志们认真起来啊,虚心跟师傅学习——不就语言美么?”我们嬉笑起来。
   
“好好学啊,过这村没这店啦!”王老三新当了副组长,又干起了检验,有些志得意满。

   
大家都安静下来,老太太开始操练起我们这组来。
   
“先学第一步,穿灰网,跟我样子来,右手,塑料条,左手,黑网灰网对好眼儿捏紧,拿好了,对,就这样。”
   
“师傅我左撇子。”小佬说,几个人嘿嘿笑起来。
   
老太太耐心地笑道:“那就换个个,左手白条右手网。”
   
“下面把两个网片用塑料条穿在一起,先看我的……三个目黑网再一个目灰网,目就是网眼儿,记住口诀三三幺三三幺。好,看我穿完一头了,然后还得穿另一头——这是给你们看,真干起来就不能这么慢了,刷刷刷手飞起来……最后啊,用这个一厘米半长的塑料管把白条的两端插进去,网子就连到一起了,这道工序叫穿灰网……破!塑料管凉了,涩,插之前最好往里面哈口气或来点唾沫。”下面有人嘻嘻两声,引得其他人眼里也流露出淫亵的色彩来。
   
老太太把穿好的网子在案子上平放成一个网筒:“好,大家先练一下。”

    我们一人抄起一套家伙,嘴里嘟囔着“三三一”、“三三幺”的,手底下动作起来,很简单,我第一个完活,老太太拿过去验了,笑眯眯道:“这就对了。”
   
林子和朴主任溜达过来:“郝师傅,出成品了?”
   
老太太笑道:“这刚是第一道工序,后面还多着呢。”
   
林子拿过我的活,对朴主任笑道:“麦麦第一个完啊。”朴主任也鼓励地望着我:“继续努力啊。”我连连答应,心里美啊,虚荣心这东西是厉害,我发现我突然变得小学生一样,让老师夸两句就飘飘然了。
   
朴主任进了屋,王老三开始到各组溜达,人模狗样地检查检查,指导指导。
   
我说:“三哥干检验啦。”
   
“组织安排的,这活谁愿意干,得罪人啊。”老三得便宜卖乖地笑着。
   
日本儿走了过来,这家伙真他妈够道了,不知打哪寻个小眼镜戴上了,一个腿儿上还缠了片胶布。老三笑道:“六子学问啦!”
   
我不清楚他喊日本儿为“六子”是怎么回事,只听日本儿笑起来:“花镜,以前派不上用场,现在看帐眼不给使啦。”
   
“老逼了呗。”
   
“老逼了。”日本儿自嘲地一答茬,接着对我们说:“把刚才领料的数目再对一下啊,这材料还真乱,一般脑子还真捋不顺当。”
   
“那是你,就这点鸡巴活儿,放老师手里,一边撸着管儿一边就干了。”小佬拿他开涮,我有些怪他把我牵进去。
   
没注意日本儿的表情,只听老三笑着批评了小佬一句:“太粗了啊。”
   
老三说完,脸上突然严肃起来:“都老实干活啦,大队长来了。”
   
我回头一看,楼口上来几个帽花,肩膀子上的都是俩杠几个星的。

    原来是五大的高层。平时这帮官儿都和一大的官儿在一栋楼里办公,轻易不到工区来,我对他们也不上心,到现在谁跟谁也对不上号儿呢。只知道这大队里,有两个大队长,一个姓耿的管教大队长,一个姓刘的生产大队长,在行政上,应该都归朱教导指挥。往下排,才是中队主任和中队长,小尹队那样的狱卒也就算个螺丝钉。
   
大帽花一驾到,我们赶紧都收了声,埋头狠劲地干起来,老三也鼠眯在我们旁边,随手抄起一套网子,煞有介事地忙活着。林子等人也离开了安乐窝,溜达到工区现场,分散开指导起工作来。
   
一会儿,朴主任陪着几个领导视察过来,最后站在我们旁边,一个问:“今天第一天?”
   
“第一天,看样子还行,学得都挺认真。”朴主任回答。
   
“嗯,看着挺熟练了嘛。”我感觉那个陌生的声音好象冲我来的,手底下更加紧起来,自己觉得已经达到了郝老太太说的“在飞”的境界啦。
   
朴主任道:“这是手快的,不过也有差异,估计过两天都能上手了。”
   
“嗯,先不急着出成品,这手工活就要打好基础。”
   
朴主任冲我们道:“都听见了嘛,耿大队说了,基础一定要打牢实,必须把这个头儿开好!都好好练啊!”
   
借回答的机会,我瞟了一眼耿大队,中等偏高的身材,胖瘦适中,很严肃的一张脸,估计年龄不过三十五六吧,这里的官儿们看着都比实际年龄老不少,比如朴主任,我开始以为他五张出去了呢,后来听他们说,还不到四十呢,跟王老三、二龙、华子的年龄相仿,看起来跟他们叔叔辈的似的。费心啊。

    头子们一走,工区的气氛马上解冻,老三把手里的网子一扔说:“这耿大队牛逼啊,在楼底下打个喷嚏,楼顶上的砖头瓦块儿都哆嗦,帽花和犯人没有不憷头他的。”
   
午饭前统计了一下,我和赵兵各穿了20套网子,最多,林子说:“今天就照这个进度赶啊,干不完的晚上回去接着!”
   
周法宏说我:“老师你慢点来,想把我拉拉死啊?”旁边还有两个家伙不满地哼哼了两声。
   
林子估计没听见,但还是未卜先知地给大家打针儿:“谁他妈要对‘老师’跟‘少管’打压,我知道一点影儿,让你轻者张海迪,重者木乃伊!”
   
周法宏缩了一下脖子,眼珠一翻:“操,我木乃伊了。”

    下午几个师傅没有露面儿,朴主任让林子告诉我们单练头一套工序,今天必须全部掌握。林子问老三:“验活你没问题了吧。”老三自信地说:“小孩玩鸡巴。”林子叮嘱道:“别给我冒泡泡啊,头一脚踢屎堆上去,你我脸上都挂不住。”
   
中间赵兵把我叫到厕所说:“龙哥说了,叫咱俩差不离就行,下午渗着点吧。”
   
“可也不能太离格吧,现在林子跟主任盯上咱俩了,玩不好要倒霉啊。”
   
“头晚饭再弄20片差不离了。”
   
“行,只要咱俩商量好了,别互相拆台就行。”
   
“行,咱勤联系。”赵兵笑起来。

    下午打完开水,赵兵那组的一个猴子样的家伙叫起来:“不对啊,谁偷我网子啦!林哥,林哥,我穿好的网子丢啦!三片!”
   
林子和老三都奔了过去,一通吓唬,没人承认。这时日本儿端个小本子出来,谄媚奸诈地说:“林哥,这好办,谁领多少网片,我这有登记,把他们手里的原料和成品一对,就暴露出来了。”
   
林子叫道:“还用我给你们挨个对吗,谁偷的,早站出来,少他妈受点罪!”
   
日本儿这一手是厉害,猴子边上一个小脏孩站起来颤声招认:“林哥,是我。”
   
林子大手一探,一下把小脏孩拎到过道上:“疯了是嘛!”一撒手,小脏孩倒到一边去了,老三一脚踢上去:“头一天你就玩花儿!”
   
小脏孩一个劲认错,林子大骂着又给了他两脚,小尹队先出来望风:“怎么了?”林子不理他,老三简单汇报了,小尹队看一眼地上的犯人,没说话,林子恨恨地又是一脚,小孩叫喊起来。
   
林子的大脚丫子又上去了:“操你小妈的,看见队长来了,跟我装蒜是不是?”
   
朴主任和郎队都出来了,过来问了情况,郎队立刻说:“小逼的欠揍,回去关学习班!”
   
“关学习班。”朴主任吩咐道:“网子给他带着,一片也不能少穿!”说完气呼呼地走了。
   
朴主任临下班问了一下情况,告诉林子:“甭太赶进度,质量第一,让他们一人干到50片就行。”

    晚上7点多就收了,小脏孩抱了一捆网子,被踹进我们隔壁的严管室里,疤瘌五说,严管室是各中队内部的“禁闭”,里面没铺盖,没热水,没菜,只有定量的干馒头,由值班的送进去。关几天要看表现,少则三五日,多则一个月,关键在杂役跟队长一句话。
   
我们在屋里看着电视,豁嘴和孙福恒还剩几片网不够数,被二龙轰楼道里干去了。楼道里还有十几个人,傻柱子好象剩的活最多,先被林子打了几老拳,爬起来坐墙根嘟嘟囔囔地穿着网子,看那手法,估计得后半夜见了。

    (5)水深火热

    一周以后,网笼加工的全套工序都学完了,系小线、整型、缝花线,齐了。
   
这几天干得吃劲,我在系小线的工序上总打不好扣儿,忽正忽反的,再加上要不断地给他们登记领料,进度只上个中游偏上,好在将就着没带网子回去。

    这天下午师傅们一走,朴主任立刻向我们宣布了一个好消息:“现在终于可以出成品啦,大家干起来!”
   
“干起来,干起来!”林子和老三都忙活开了,恨不得把我们哄得全飞起来,几个号房组长也跟在林子屁股后面,敦促自己屋里的犯人,只有二龙在那里安静地喝着茶,望着窗外发呆。
   
傻柱子的进度太慢了,按他的手法,到明天这个时候完活还差不离,被林子揪起来,一拳又打倒,杀鸡骇猴地臭骂一顿,傻柱子迟钝地爬起来,揉揉被打过的胸脯,面无表情地坐回去抄起网子。
   
二中那边的编织机哗哗响着,和我们这边比赛似的乱成一片。

    林子宣布,为了方便库房管理,决定每个组由一个组长负责,统一领料,临时定了三个组长,新收的胖子、赵兵和我。我到“日本儿”那里领了个小本子和圆珠笔,开始列了灰网、黑网、梭子、剪刀、缝合线、钢圈等项目,一拉溜把自己这一拨的人名登记上,一共18位落网的大侠。
   
二龙来回溜达两圈,很满意的样子,顺便叮嘱我:“记清楚点啊,这里坏人多。”我看他笑笑,答应着。
   
蓝小姐溜过来巡查,一边摆弄我们的花儿,一边问:“有什么不明白的,抓紧问啊。”
   
周法宏站起来,举着网子凑过去:“小姐你看这网子的眼儿好象大小不匀啊。”
   
郎队正从厕所出来,一只手还在裤裆里塞着,听周法宏言语,过来就是一脚:“叫什么哪,叫什么哪!谁是小姐啊?”蓝小姐在一旁脸有些微红起来。我们忍着笑,低头干活。
   
周法宏局促道:“郎队,郎队叫错了,是师傅,师傅。”
   
郎队一走,蓝小姐笑道:“你们这队长还挺厉害。”
   
周法宏一撇嘴:“也就在里面能耐。”蓝小姐又是笑。

    讲解完毕,和蓝小姐近距离接触了一次的周法宏满意地回了座位,小佬马建辉指着我冲蓝小姐道:“蓝师傅,这是我们组长。”
   
蓝小姐冲我粲然一笑,我的脸有些热,心里那个骂小佬啊。
   
蓝小姐过别处去了,周法宏立刻吸溜一下鼻子:“操他妈真香。”
   
我对面一个叫孟长军的眯着眼说:“斜眼你够铞啊!”孟长军是个高度近视,没戴眼镜,据说进过好几副镜子,都叫林子给打碎了,也是个讨杂役嫌的主儿。
   
“操他妈谁再叫我斜眼我跟他急啊!”周法宏叫道。
   
我们笑了一声,都不说话,闷头缝起网子来。晚上收工比昨天稍微迟些,但还是足以让二中的弟兄们羡慕了。

    这两天开始注意两个人,这俩家伙不干活,显然也不是人头,也不是打扫卫生的,打扫卫生单有一个叫来福的老头,是教导员的门子。我说的这俩家伙都三十上下岁,一个高瘦,一个矮胖,整天溜我身后的暖气片根底下眯着,互相无话,跟大伙也不掺乎,除了吃饭打水上厕所,就摆设在那干坐着,收提工的时候跟我们一块来往,精神倒是相仿的萎靡。
   
问小佬,小佬无所谓地说:“俩病号,装逼装成功了,瘦的肺痨,胖的脑积水,还有点二神经。”
   
我回头看那俩人笑一下:“这还不让歇号儿?成天拉拉他们干什么?”
   
“歇号儿,是个脑袋就歇?惯那毛病,五大一能歇一半!谁不会病呀?难得就是坚持病到底。”
   
我说:“看那俩人,也象真病的。”
   
“病肯定有点病,一半多还得靠装,你看咱俩说啥,他们心里明白着呢,就装听不见。”小佬说着,回头冲那个胖的笑道:“对不对,二神经?”
   
“二神经”眼皮也没抬,盯着自己翘了帮的棉鞋,专心致志。
   
旁边那个白瘦的,倒是半仰了一下脸儿,有气无力地露了一下牙,算笑过。我看那脸模,倒有几分女孩家的清秀,看那娇柔的病态,又宛如林妹妹做了小尼姑的样子,眉心上点着个苍蝇眼大小的痣,也被我一眼扫见了。
   
小佬看我多看了那小尼姑两眼,不禁说:“东北的,刚来也猛着呢,你净看他点个黑疙瘩啦,胳膊上还有活儿哪——小朴,给老师看看你那猛龙过阴沟。”
   
小朴又费劲地抬起脸,勉强地微笑着,那意思“看什么看,别坷碜我了”。小佬也无诚意,不看就不看了,回头继续干活。我再瞄一眼腼腆的小朴,怎么也不象“以前猛过”的啊,不理,也赶紧忙活手底了网子去。

    收工前我们几个小组长到库房交梭子和剪刀,带着跟“日本儿”核对一下数目。“日本儿”老干部似的喝着水说:“你们几个一定要精细点,这剪刀一类的要是丢了,事可就大啦。”
   
胖子问他:“‘日本儿’,没有剪刀,带回号里的活怎么剪线尾巴啊。”
   
“留着,甩下缝合线明天早上一块剪啊……以后叫我老六或者六哥都行,别日本儿日本儿的,多难听。”
   
“难听你别找那日本妈呀!”胖子真敢说话,张嘴就来,听得我跟赵兵都不好意思笑他。
   
宫景先生“啧啧”两声:“小兄弟别这么呕(藕)我,你摘我荷花就算了,我不跟你计较先。”
   
胖子拍一下他的小尖脑瓜,笑道:“老头别上脸儿啊,我卤惯了,要不冲林哥,我还不跟你玩笑哪。”
   
“日本儿”,也就是现在的“老六”或者“六哥”笑起来:“可不是咋的,咱不都捧着林哥干呢嘛,不冲他呀,我还不让你拱我这个卒哪,谁想过河就过河,那不乱了嘛。”
   
我捅了赵兵一下:“没事咱回吧。”

    晚上赵兵就把库房里的一幕跟二龙说了,华子当时也在旁边。二龙淡笑一下:“库房那个杂种,你们谁也别惹他,那就是一野狗,你拿根骨头他就跟你颠500里地,你拿根棍子他就夹尾巴,你要空着手呀,不搭理他他还呲牙呢。”
   
旁边华子笑道赞叹道:“那老逼才是劳改成精了哪。”
   
“成精他也是个小妖,得不了大道。”二龙抽着烟道。

   
我们惨了。
   
连续两天了,收工都在夜里11点以后,值班的管教因为只有把我们送回去以后才能消停,过来问过,林子说:“我们主任说了,不完活不让回去,开始就是狠,练手艺呢。”
   
连赶了一个礼拜,总算把手里积压的半成品都变成了成品。平均算下来,一个人一天只出七、八个成品渔篓,林子问过蓝小姐:“你们厂里面的工人一天干多少。”
   
蓝小姐语不惊人死不休:“25个。”又恨人不死地补充道:“老职工还要多。”
   
朴主任问:“你们工人一般多长时间能熟练?”
   
“一个月足够啦。”蓝小姐真是可爱,小佬发誓出去以后要强奸她一百次。
   
那个老师傅笑道:“我们那里都是计件工资,大家都拼命干,有不少工人还交押金拿回家干呢,一家子忙活。”
   
林子笑道:“那不跟劳改队一样了?里面一个人拼外面一家子?我们干一个篓子你们给多少银子?”
   
朴主任笑着说他:“你操心得也太多了吧?”
   
朴主任站在工区,乐观地计划着:“咱们开始先定一人10个,慢慢长数,两天长一个,头一个月也顶到25,长得太快受不了,也得体恤大伙啊。”
   
林子说:“先试验一段吧——蓝师傅别坑我们啊,一天真能干25个?”
   
朴主任道:“实践出真知,你管好你的事就行啦。”

    这天晚上,二中10点半收工,林子看了一下工区,大家还正干得热火朝天怨声载道,最好的刚完成9个质量合格的成品,大半的犯人在7个8个上下晃荡,而且好象真揪不出妥滑的坏分子来。二龙打个哈欠说:“先回吧。”
   
林子叫老三:“老三,我们跟二中的先走了,你跟华子他们殿后,12点再收一拨,没办法,你跟最后一拨吧,检验的不能临阵脱逃啊。”
   
老三笑道:“我这条命放这了,你们撤吧,我掩护!”
   
大家都干红了眼,希望12点那拨能把自己带回去,好歹还能睡个囫囵觉。
   
老三很牛,来验活的了,把网笼往桌子上只一蹲,拿眼一描:“重新整型。”顺手把网子扒拉地下去了,这一摔打,合格的也走形了啊。
   
老三对我态度好一些,大概“官”着二龙还有那个丰子杰的面子吧。对赵兵、小佬还有一两个混得好的,也是手松,看得那些被“正当刁难”的家伙咬牙切齿,我也顾不了许多了,先自己舒坦再说。
   
我们几个终于赶上了子夜班车,跟华子他们收了队。老三在后面绝望地欢送我们:“哥几个走好啊。”

    回监教楼,二龙看我们进屋,先在被窝里骂一句,告诉赵兵:“以后回来轻点啊,刚他妈插里,让你给弄醒了。”
   
二龙看看我们几个,问道:“那几头还没回来?”
   
我说:“豁嘴跟假牙还剩两三个。”
   
赵兵笑道:“疤瘌五抱着最后一网子还磨呢,眼都耷拉皮儿了,小霍还有仨,得6个钟头吧。”
   
二龙骂一声,倒头睡了。
   
我们做贼似的弄了点水,到厕所好歹划拉把脸,回去蹑手蹑脚地上铺睡了,周法宏连衣服也懒得脱,拉被子把自己蒙起来。
   
转天早上我们睁眼的时候,看见昨晚上空着的铺上依旧没人,看来弟兄们真奔通宵干下来了。林子乐着跑过来跟二龙说:“老三昨晚上睡军营啦。”
   
“没准死战场上了。”二龙一边系鞋带一边说。
   
林子高深莫测道:“就得这么熬,不熬废几个大伙都好受不了,这才头一天。”
   
二龙似乎很明白他的意思,淡淡地说:“熬呗。死俩才好。”

    转天到工区,老三在楼上凄惨地叫道:“弟兄们可来啦!”
   
上了楼,看见一中这边一片狼籍,犯人们挤在暖气片附近,东倒西歪放了一片,有几个醒了的,看见我们上了楼,都开始骂娘,说这网子他妈不是人干的。傻柱子抱了一堆网片,绻曲着身子,躺在操作台底下没动静。被华子看见,抄一把笤帚乱戳一气,赶了出来。
   
主任一上班,进楼口就喊林子:“昨天怎么样?”
   
“就傻柱子没完,熬了个通宵。”
   
“最早的几点完?今天长1个没问题吧。”主任的思想还是很乐观。
   
没想到林子说话更大:“昨晚上是拉得挺晚,不过这手艺活,就是越练越精,就照您说的办!……各组组长,再去领一套料!”
   
“哎呦——”下面一片呻吟声。我们三个“线儿上的”组长,还是站起来大义凛然地走向库房。
   
日本儿拿个本子,迎头穿过我们颠过去:“朴主任,我搞了个建议,昨天跟林哥沟通过了,您看看可行不?”
   
朴主任拿过去看了几眼,满意道:“不错,干工作就要有这个思路,这叫防患未然,未雨绸缪,你写个详细的条款,回头我批一下,数额空着啊,我来填。”
   
“当然,当然。”日本儿躬身送着朴主任的背影进了管教室,然后请示般地看着林子。
   
“你自己写吧,我不看了,回头直接交主任。”林子说。
   
日本儿连声答应着,跑进库房去。

    中午点名时,主任宣布了一项在工区严禁吸烟的规定:“谁抽办谁,办完了你还不够,还要扣当天的值班队长50块钱!”大家齐笑起来。
   
接着宣布了一条新规则,叫什么“关于损坏、丢失工具、原料的处理办法”来着,估计就是日本儿刚申请的那个“未雨绸缪”的条款。
   
“……灰网,损失一片罚款50元,剪刀丢失一把罚款20元,另外,剪刀、花线大针和撬棍这些敏感工具丢失的,除了罚款,还要关学习班一周!”
   
宣读完毕,朴主任打预防针道:“不要以为你不接见就罚不了你啊,你们都有存折,改造一个月,帐上给你上8块钱生活费,我就从这8块钱扣起,一直扣到你开放回家,让你看不到钱影儿!”
   
下午蓝小姐来时,身心疲惫的犯人们也没了多少兴致。蓝小姐跟主任打了招呼,出来把老三验过的网笼又过了一遍目,挑出十几个有毛病的,老三懊恼地拍着自己的脑门:“这不得他妈我自己修了嘛!”
   
于是又添了规矩,谁的网子,要写个条子塞里面再交上来。
   
看老三和蓝小姐扎一堆忙活,林子唱起了“夫妻双双把家还”,让沉闷的工区添了些笑声。

    让林子说着了,这手艺活还真是越干越熟练,11个网笼,折腾一天,子夜前,我和赵兵还是勉强完了工,林子真让人给王老三带了被褥,让他在工区睡了。
   
老三没有抱怨,还干劲特足,质量卡得也更严格了。我的网笼“整型”总不过关,老三一边帮我倒腾,一边苦恼地说:“这么下去不行啊,我也不能天天帮你修活儿不是,不是三哥口冷,咱这不沾亲不带故的,劳改队里谁愿多摸活儿?”
   
眼瞅着这活儿要是打回来,就得陪大伙熬后半夜了,我不觉陪笑道:“三哥谢谢了,弟弟心里有数儿。”
   
老三一边修网子,一边笑道:“唉,你们是回去啦,心里惦记着三哥就行,别忘了我还在这里水深火热哪。”
   
“站队,收啦。”小尹队喊。
   
我连忙补充了两句“谢谢啦”,跟小佬跑去站队,喜洋洋地下了楼。后面一片绝望的叹息,疤瘌五在大声地骂娘,骂政府的,骂不知什么人的。

    (6)还是不够累

    定量长到13个的时候,大家都傻眼了,零点时分,虽然忙得屁眼朝天,还是没有一个人完活儿。
   
林子从厕所回来,看见二神经靠在墙边的暖气片上睡着了,上去两脚踢醒:“弟兄们都快死球了,你们倒美!不干活也得给我瞪眼陪着。”
   
“斜眼,干几个啦?”
   
“还剩仨。”周法宏抬一下眼,立刻又埋头缝起花线来,噌噌噌!
   
“操,小白菜你又明儿见啦!”林子说着往前去了。

    这天是朴主任值班,林子刹了个晚陪着,在工区里吆喝得山响,大家眼瞅着已经忙疯了,不断出错,老三也开了斋,不断地把网笼摔向犯人的头上:“返工,花线松!”“小线扣反了,尺寸不对,看不出长短腿来,眼瘸啊!”“整型,仰头,亏尺,滚!”
   
二龙不管那套,跟二中最后一班的队伍回去了,这边把名字一勾,主任也无话,只背着手,皱着眉头在生产线的空挡里溜达,林子跟在后面,不时踹这个一脚,拍那个一掌:“快!还得快!屎不拉裤兜里不准往厕所跑啊,时间都给我挤一块用!”
   
朴主任问我:“麦麦还剩几个?”
   
“一个半。”我赶紧站起来,老朴示意我坐下,不能在礼节上浪费时间了。
   
然后又问赵兵,那边还有一个。
   
朴主任皱着眉算了算:“快手也要一个半小时一个?人家25个是怎么干的?”
   
“不是他们屁谎,就是咱的手还不熟呗。”林子道。
   
“……明天不长数先,巩固巩固再说,回头你和老三他们也碰碰,找找差距。”朴主任沉吟着说。
   
“行,您咋说咋是。”林子不往自己头上揽责任,可劲地捧官儿。
   
“你们也得拿意见啊,你不天天在一线盯嘛。”
   
林子扯谎道:“不盯行嘛,这两天熬废了,没看铺盖卷都搬工区来了?”

    隔了一会儿,林子往赵兵那组窜去,给了傻柱子一脚:“瞌睡啦是嘛!”
   
傻柱子迷蒙着眼一扭头:“没有林哥。”
   
“几天没睡啦?”林子问。
   
“三……四天了,就眯了几分钟。”
   
林子骂道:“操你妈的,活没干完就敢眯是吗?砸你砸得还轻是吧!”
   
“都快困死啦。”傻柱子嘟囔道。
   
老三笑道:“努力吧,这改造生活才刚刚开始哪!”
   
林子冲我们喊:“这么折腾,再他妈改造不好,可就别怨政府啦!”
   
周法宏突然在我旁边高声地表决心:“我操他妈谁再犯罪!”
   
包括朴主任在内,大家都笑起来。林子鼓吹道:“还操他妈呀,回头你又进二监来啦。”
   
“整天地胡说八道。”朴主任笑着溜达向管教室,正巧耿大队和一个小帽花上来,朴主任站住招呼:“耿大队值班呀。”
   
“这么晚了,还没完工?”耿大队望着工区,微微皱起眉头。
   
“起步阶段,辛苦点儿。”朴主任陪笑。
   
“现在进度咋样?”
   
“记件才13个。”
   
“13个?那还没有豆子利润高呢,还累成这样,划得来么?”
   
朴主任赶紧说:“刚开始,还是手慢,得练一段,15个网子的利润就顶一包豆子了,厂家说外面的工人现在平均能干25个哪。”
   
“哦,那还不错嘛。”耿大队往前溜达两步,看了一会笑道:“我看大家的手已经挺快了,还能再快?”
   
朴主任笑道:“您没看厂家来那几个师傅呢,那手法,那速度!”

    正说着,冷不防傻柱子窜出来,扑通跪下去:“耿大队,我受不了啦,四天没合眼啦!哇——”傻柱子号啕大哭起来,弄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林子上去一脚把他踢翻:“撒臆症哪!号什么丧?!”
   
耿大队一瞪眼:“你脚咋那么欠!”林子退后一步,顺着眼没有接话。
   
朴主任招呼老三:“拉起来,拉起来,洋相!”回头跟耿大队说:“这是一傻子,呵呵,咱一中队净是这样的货,平时也是弄得我们几个头晕。”
   
周法宏小声嘀咕:“再蹦出俩来就好了。”小佬怂恿道:“你上啊?”
   
耿大队跟朴主任说了几句什么,没听清,只看见朴主任一个劲颔首,目送耿大队下了楼,朴主任回手就给了傻柱子一个嘴巴:“迈我门槛!有情况跟自己队长反映,这规矩都用教?”
   
林子刚才被耿大队训斥,正找不回面子,也狠狠腮了柱子一拳,骂他祖宗,鼓励他赶紧扎茅坑死去。
   
朴主任跟林子说:“收了。”
   
林子叫:“集合!剩一个活儿就去库房领五套灰网,回去穿!”
   
朴主任懊恼地阻止说:“今天不干了,明天一早杂役开会。”
   
林子和老三相视一笑,似乎有什么想法心知肚明似的。
   
大家半死不活地往回走,林子叫道:“精神都打起来,一二一,一!二!三!四!”我们正要张口,朴主任苦笑道:“行啦林子,别添乱啦。”
   
林子走着问:“朴主任,这网子做什么用啊。”
   
“这是新产品,可以搞深海养殖,还可以捕鱼,往水里一扔就不用管它了,鱼从网口进去,进得去出不来,过一段时间拉起来,光剩往外掏鱼啦。”
   
老三跟腔说:“这不就是绝户网嘛,有进没出。”
   
“真他妈缺德。”小佬在我旁边嘟囔道。

    进了号筒,我们立刻往屋里奔,二龙先醒了一步,正点烟呢。我进屋打过招呼,他问:“都回来了?部队开窑子乱了营啦。”
   
我说耿大队去了,叫全收了。
   
赵兵笑着汇报:“傻柱子回来又得挨治啦。”
   
二龙问了原委,嗤笑道:“你们就感谢傻柱子吧。”
   
二龙被收工的一折腾,好象没了睡意,想起消遣来,招呼赵兵过去,把塑料水桶上了盖儿,搬过去坐在他对面:“咋进来的?”
   
“你不是知道么?”
   
“嘿,我问不出你话来了是吗?弄个破网子说事,整天不着屋,打个洗脚水还得我自己去,回来还不跟我多近乎近乎?嘛案?”
   
“强奸。”赵兵说。
   
“操的谁呀?七仙女?”
   
赵兵笑道:“不是,我的老板娘。”
   
“几岁?”
   
“18。”
   
“我问老板娘?”
   
“23。”赵兵笑答。
   
“漂亮么?”
   
“咋说呢?”
   
“跟林清霞比。”
   
赵兵笑:“没有林清霞好看。”
   
“跟大赤包比呢?”
   
“大赤包谁呀?”
   
“操,大赤包不知道?四世同堂看过没?得了,有没有我脚后跟好看吧。”
   
赵兵腼腆笑起来,不敢乱比较,最后直观地描绘道:“眼不大,小鼻子,嘴挺好看的。”
   
“嘴唇多厚?”
   
“挺厚的。”
   
“那就性大,你们俩谁勾引谁呀?”二龙靠在铺上抽着烟问。
   
“谁也没勾引谁,从老家论,她还是我婶呢。”
   
“大鸡巴一根筋,你硬起来不认亲啊。”二龙笑道:“说说过程,糊弄我我抽你。”
   
“我小叔把我带过来,给他烙烧饼卖,油酥小芝麻饼。我们住一间房里——他们睡一张大床,我睡小床。”
   
二龙拦了一句:“甭问,人家办事你听声呗,老板娘叫床吗?
   
赵兵谦虚地笑道:“不怎么叫。”
   
“在旁边摸瞎净捣管儿了吧?”
   
赵兵笑而不答,二龙一定要口头的效果,赵兵只好承认“捣了”。我们没睡的,轻笑。
   
“要不你不长个儿,都耗费了。行了,讲讲过程。”
   
赵兵吞吐道:“那天我小叔——我老板出去没回来,我知道他跟外面一小姐不错,我老板娘好象也知道。我们上个人的床睡了。后半夜我一醒,就睡不着了,他们俩在被窝里折腾的影子老晃……后来我就上那张床上去,钻她被窝里了。”
   
“……完了?操你妈糊弄我是吗?还来下回分解怎么着,说,一气说完,别等我催啊。”二龙探身子敲打了赵兵脑壳一下。
   
赵兵嘻嘻笑过,老实地交代:“我一掀被子,老板娘就醒了,我说:让我玩玩。她就推我,还喊。她一喊,我就掐她脖子,她就不喊了,我钻了进去,就玩了一回。”
   
“又没电了,接着,老板娘喊什么啦——操人啦!来人啊!”
   
赵兵笑:“没有,她就喊让我出去。”
   
“插里了吗?”
   
“第一回没有,刚一碰她大腿就流了,嘿嘿。”我们和赵兵一起笑起来,我们只能偷笑,喧宾夺主地大笑就要惹二龙讨厌了。
   
二龙笑道:“呵,还有第二次?”
   
“嘿嘿,我搂着她躺了一会,摸她奶奶……”
   
“你没摸她姥姥?”
   
“就是胸脯,嘿嘿,我又硬了,就上去干她,她这回老实了。”
   
“还把你搂上了是不?你们谁操谁啊?你还小雏儿呢吧,以前沾过小女吗?”
   
“没有,头一回。”
   
“亏了,亏了不?后来咋折了?”
   
“后来我躺她边上睡着了,不知道警察咋就来了。”赵兵笑道。
   
“你还是太雏儿,几下就蹿了吧,要是老油条,一股劲把她弄美了,她准不告你去,以后还把你养起来了哪,那叫小面首,懂吗?”
   
“嗯,不懂。”赵兵把最费劲的部分交代了,聊兴还上来了:“她后来还到少管所看过我,给了我50块钱,说因为我,老板把她蹬了,我就告诉他根本不是那么回事,我表叔早在外面有人,就算没这事,将来也一准甩她。”
   
“老板娘呢?”
   
“她就哭,哭完就走了。说回老家去,还问我啥时候出去,给她写信。”
   
二龙一摆手:“行了,赶明儿你出去了,媳妇都有现成的啦,不用爹妈操心了。”
   
“龙哥啥意思?”
   
二龙又来了:“啥意思,刘易斯,路易斯,操你屁眼没意思。”说完,哄赵兵睡去,转头改了句周法宏:“斜眼红撸管呢吧!”
   
我们都笑,周法宏说:“没有,现在早点,再说这累得贼死,还有那闲心?”
   
“麦麦,斜眼是不是天天在你上铺玩鸡巴?”二龙拿我印证。
   
我笑道:“反正这床没怎么老实过。”
   
周法宏往下面一探头,揭发我说:“你以为你打小钢炮我就不知道啦?”
   
疤瘌五大笑道:“敢情法宏你除了自己打就是听别人打啊,这一天你还干点别的不?”
   
大家一笑,二龙道:“操,都支棱耳朵听着哪,瘾不小!看来还是不够累,明天跟老朴说说,再加俩网子。”
   
周法宏赶紧说:“龙哥你可怜可怜我吧,现在连屎都让攒两锅一堆拉了,过去我爹给小日本干活,还知道磨洋工磨洋工,一泡屎三点钟哪。”

    (7)群策群力

    转天上午杂役班组长们在库房开会,把我们几个“在线”的带头人也叫了去,朴主任分析了一下目前的严峻形式,说照这样下去,渔篓的业务非黄了不可,我心里说:快点黄吧!
   
“网子绝不能黄,一定要打好攻坚战!”朴主任大手一挥,似乎要指挥千军万马,奔骋沙场。
   
“现在,就是需要群策群力,想办法把大家的积极性真正调动起来。”
   
朴主任说完,华子道:“您也看见了,大伙还不够积极啊?”
   
“铺盖卷都搬工区来了。”老三说。
   
朴主任望这我们这里:“麦麦,赵兵,你们几个线儿上的,最有发言权,说说吧。”
   
“说什么呀?”胖子横出一句。
   
“就一个主题:怎么把产量搞上去。”朴主任启发道。
   
我们互相看看,都不说话,各怀一肚子怨气。
   
“麦麦?”朴主任开始点我的卯,我紧张了一下,看一眼林子,想从他的脸上捕捉一点方向性的信息,可林子眼睛被天花板上的什么东西给吸引住了。
   
朴主任鼓励我:“有什么想法就说,说错了没关系,可以讨论嘛。”
   
“说吧,逮嘛说嘛吧。”林子吐了口。
   
“大伙真全力以赴了,没有偷懒的……”

    二龙挡了一下我的冠冕文章,说:“甭总结了,你就奔着光明大道上领吧,谁也甭怀念豆子了,想捡豆子上三大,那阵势你们也看见了,劳改队里就是拿青春混刑期的地方,找不找清闲。网子黄了还有别的。大家想辙吧,既让数量上去,又省力气,让大伙少累死一个是一个吧。”
   
朴主任笑起来:“你这倒是实在话。”
   
我试探着说:“搞流水行不行啊?”
   
日本儿立刻说:“要是流水行,厂家不早就介绍经验了嘛。”
   
林子笑道:“还别说啊,流水这事儿,我也琢磨来着。现在大伙力量不均匀,就说麦麦吧,好象就前两道工序牛逼,整型什么的操蛋了吧?”
   
我笑道:“差劲,三哥不帮忙,还真费劲呢。”我当然不能说我给老三篼子里塞肉罐头的事儿。
   
老三说:“一弄流水,把每道工序的快手都凑一条线儿上去,那样每条线上都是快手,整体速度不就上去了嘛,好主意,我也这么琢磨来着。”
   
日本儿转口道:“我想起来了,厂家是给工人发记件工资的,流水不好计算,所以他们才搞单干。咱还真有干流水线的优势。”
   
朴主任沉吟着,脸上多了些笑意。我心里惴惴不安地得意着。
   
“回头我考虑一下,基本思路可行。今天你们抓紧把手里的活清掉,如果定局了,明天就改流水线,林子回去你摸摸底,把各工序的名单列一下。”
   
林子答应着,重重地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老师就是老师啊!”
   
我一趔趄,感觉不出这热情的一拍是何含义,林子是满意呢,还是怪我出妖辙子?
   
朴主任道:“傍晚厂家来拉货。呆会安排俩打包的,蓝师傅说了,别看这活清闲,没点傻力气还玩不转。湖北算一个吧,也给他腾点轻,林子你再找一个。”
   
老三跟林子笑着推荐小佬:“马建辉行吧。”
   
“行,就他吧。”林子爽快地说。
   
“那就散吧。”朴主任先往外走,顺嘴说着。

    林子从库房一出头,立刻叫起来:“快啊快!把手里的存货赶紧干完!蚂蚱操逼都给我飞起来!”
   
吆喝完了,叫上湖北和小佬:“把手里活放了吧,给你们找个俏档儿。”领过去,交给老三:“教给他们怎么打包。”
   
我喊小佬:“把剪子交了吧,我好给你销帐。”
   
小佬远远扔过他的小剪刀,“嗒”地在水泥地上砸起一个小火星,我捡起一看,刀尖锛了一小截。我没说话,过去给小佬偷偷看了,小佬低声骂道:“咋这么倒霉,罚呗,让他们扣我帐吧,反正我不接见。操,出门踩狗屎,倒霉。”
   
老三神秘一笑,把那把剪刀拿过去:“回头我给你一新的。”
   
我稀里糊涂回到凳子上坐下。看老三下赵兵那组验活去了。
   
周法宏一边干一边发狠:“操,不行关我独居!这鸡巴活儿太熬人,以前在我们那个监狱多好,机床,三班倒,到点就下班,跟国营单位似的。”
   
孟长军愤愤不平地说:“有本事你别来这儿呀,有本事你跳起来叫号儿呀!”
   
“还没逼到那个份上,真把我惹急了,我连队长都砸!顶死不就加刑嘛!”
   
我说周法宏你又开始黑嘴了。
   
孟长军说:“我看以后就叫你‘黑嘴’算了,‘斜眼儿’是不好听。”
   
周法宏居然没有反对,还给自己往上封哪:“我就是黑嘴大侠!”
   
恍惚看见林子往这边搭眼,我们都不说话了,手底下加紧起来。

    完了最后一个网子,我去交验,王老三先不看活儿,很快地塞给我一把剪刀:“拿这个给鬼子。”
   
我和小佬都笑起来。老三抖落一下我的网篓,抻两把,掉掉线儿:“行了。”我赶紧跑回去干活了,也不问老三剪刀的事,他在上面漂,自然有办法。
   
赵兵喊我:“老师,还剩几个?”
   
我打了个OK的手势,他笑着回了一个,表示他也完工啦。
   
那边,那个从学习班放出来的小脏孩又让老三逮住辫子了:“跳线啊,又你妈漏针!一次两次是错误,三次四次就是犯罪懂吗?”
   
华子大步过去给了小脏孩一个嘴巴:“你他妈属狗熊的?关你学习班都不长记性是吧!”
   
老三把网笼摔在他脸上道:“破坏生产,懂破坏生产啥罪过吗?”
   
这里教训着,傻柱子嚷嚷道:“哎,谁拿我剪刀啦,我剪刀哪去啦?该剪线头儿了。”
   
“裤裆里找找?”老三笑着启发他。
   
傻柱子果然抓一把裆:“没有啊。我找半天了,谁你妈拿我剪刀啦,给我交出来!”傻柱子雄赳赳站起来,环顾左右。
   
林子叫道:“你他妈闹什么闹!好好找找。”
   
老三说:“跟个猪似的,你看你脚底下乱的,把网子全抖起来看看。”

    我一边慢悠悠地缝合,一边瞟着那边,估计傻柱子又快挨揍了。傻柱子抓起网子一抖,当地一声响:“嘿,还真在这呢!”旁边的人踹他一脚道:“差点让你栽赃!”
   
“嗨不对呀,我刀子咋没尖啦?”傻柱子又叫起来,大家笑。我立刻看老三一眼,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老三笑道:“第一,你总算抢个第一了,第一个挨罚。呵呵。”
   
“我操他妈我操他妈,谁给我换的?是不是你?”
   
刚才踹他那个急道:“操你妈!屎盆子净往我头上扣,滚!别挨着我干!”又是一脚,傻柱子往那边一倒,那边的又是一脚,赵兵那组热闹了,大家笑得乱起来。林子在窗边的安乐窝叫骂起来,总算安静了,只有傻柱子还不肯坐下,举个破剪刀往管教室去:“我找主任说理去!”
   
前途上的老三和华子几乎同时出手,把柱子打翻在地:“屁点事就往主任那跑,管教室是你们家客厅啊,想去就去?”
   
“又吵吵什么哪林子?”朴主任的声音从管教室里飘出来。
   
“没事,傻柱子把剪刀弄折了。”
   
“罚款呗,不是有规定嘛,嚷嚷什么?”
   
傻柱子喊道:“有人害我!”
   
华子上去干了一拳:“谁他妈那么缺德,害狗也不害你一傻子呀,再瞎鸡巴咋呼嘴给你缝上!”
   
“傻逼,先干活去!”林子站起来喊。柱子爬起来,就地转了一圈,弯下腰,从脚下捡起那把被掉了包的剪刀,气呼呼地“哼”一声,拖沓着脚步回了岗。
   
朴主任出来关照老三他们:“师傅没验二遍的货别混包里啊,咱这头一批货,必须质量过硬。”
   
老三说:“它们没验的都单放着哪,您放心,什么节骨眼上该怎么做我心里清楚,准不给您出娄子。”
   
朴主任看他一眼,没接话,转向林子说:“车快来了,看看下面的活儿啊?”
   
林子蹦起来说:“行,吆喝着哪……精神起来都!”

    (8)混乱新气象

    转天,朴主任一上班,开始按林子列的名单重新分组,一共分了五组,穿灰网、缝合、系小线、整型、缝花线各一组,新收组也都打乱了,插到老犯里面。
   
按照工序用时的长短,各组的人数也不同。我负责的灰网组,一共9个人,给我们的定量是一天一人80套灰网,下面各组的定量,都以我们头道工序为准,均摊下去。
   
除了原来的周法宏和一个叫“棍儿”的不言不语的老犯,其他人就都是新拨过来的,蒋顺治和那个被小脏孩偷了网子的猴子也过来了,还有另外三个新收。可怕的是,傻柱子居然强烈表示热爱穿灰网,林子一脚把他踹过来,我只有接着。
   
我问他:“柱子,一天能穿多少?”
   
“那看几点收工了。”
   
我笑,谁说柱子傻,思路比我还清晰哪。
   
“早七点晚七点吧。”
   
“……30,弄好了能40。”
   
周法宏道:“那你不死鼻子了嘛!赶紧让他走,拖后退来啦!”
   
我说:“个干个的,又不跟你掺乎。行,柱子坐我边上,加油啊,争取多干多睡。”
   
我边往本子上登记边问新收:“你叫什么?”
   
“关之洲,‘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的关之洲,呵呵,我知道您是老师,一说就知道哪几个字了。”一个含糊并表情友好的新收笑着。
   
我看他一眼,圆脸庞,五官基本端正,不过整体感觉不太水灵,就顺嘴开了他一句玩笑:“你怎么不叫关好逑哪。”
   
“呵呵,父母之命,父母之命啊。”关之洲憨厚地笑着。
   
另两个,一个小个子,很年轻,叫邵林;一个岁数大的瘦老头叫门三太,一身的疥,拉里邋遢。

    我招呼大家:“把自己手底下的料再过一遍数,没错就开始干吧。”底下几道工序,因为手底下没活,也先跟着穿灰网,赵兵领导的缝合组已经开始缝合了。我们都不多话,扎进网子里。中午一结算,连早上的累计起来,我干了近40片,除了傻柱子整20外,其他人差别不大,都是本工序的精英嘛。
   
大家心里都有了底,吃过饭再干,手和心情都没有太大压力,周法宏开始自娱自乐地唱起来:

    你是一张无边无际的网,
   
轻易就把我困在网中央,
   
我越陷越深越迷惘,
   
路越走越漫长……

    “改造生活够愉快啊。”林子不知什么时候从斜刺里溜达过来。
   
周法宏机灵一下,赔笑道:“自己再不给自己找点乐子,青春就更浪费啦。”
   
“你那小脑瓜要不给大脑瓜惹祸,何至于呢?”林子玩笑一句,望旁处走开。
   
周法宏继续哼着:“如何我才能锁住你眼光……”
   
林子回头骂道:“逞能了是吧,锁你妈的逼呀锁!”
   
我们幸灾乐祸地笑起来,周法宏闭了嘴,在鼻子里轻“嗯——”了一长声,似乎很不尽兴。
   
林子冲这管教室方向大喊:“都把屁眼里的电滚子转起来!大干50天,咱放假回家过年去!”
   
笑过,一算,还真是的,还有不到俩月,就是新年啦。

    过了一会儿,朴主任在那边喊了声“王福川接见”,疤瘌五欢呼一声跳起来,奔了过去,一边整理着囚服。
   
猴子和蒋顺治都回头去看,猜测道:“这个时候接见,肯定是门子到了,小子要出头啦。”
   
周法宏“哼”了一声;“呆会瞧好吧。”
   
傻柱子在一旁气愤地说:“我们家没人管我,一个月8块钱工资还让日本鬼子给扣了,那鸡巴剪刀!肯定是有人琢磨我。”
   
猴子和蒋顺治都抬头道:“别瞎猜啊,我们可没动你东西。”
   
“哼!欺负我傻,我出去拐他老婆去!”柱子信誓旦旦地说。
   
我稍不自在地鼓励他赶紧干活:“晚上又不想睡啦?”
   
周法宏的流毒不散,霍来清在缝合线儿上也情不自禁地唱起《情网》来,声音还越来越高,还感觉良好地找人家学友兄的味道呢。我们都拿眼撩他,抿嘴乐,暗暗算计着这小子也奔倒霉道上走哪。

    “今夜就这样守在你身旁,
   
今夜就这样一辈子不忘,
   
我打开爱情这扇窗,
   
却看见长夜的凄凉,
   
问你是否会舍得我心伤……”

    林子终于不忍心看他太投入,远远轮一个上好卡勾的网笼甩过去,正砸在霍来清的电门上,一下哑巴啦,霍来清整了个十足的大红脸。大家哄笑起来。林子恨恨地喊:“是不是觉得轻松啦,等老朴回来我给你们再申请点儿福利?!不知死活的东西,懂点嘛么!?”
   
“都他妈长点眼啊,想给大伙找病,想残废的言声啊!”二龙也言简意赅地通牒道。
   
华子也紧打疫苗:“新收注意啊,谁给我出屁我回去练熟了你!”
   
正声威显赫地吆喝着,朴主任押解着疤瘌五回来了,直接带去出管教室,疤瘌五拎着一个大塑料兜,里面估计装满了吃的。连林子二龙他们也忍不住张望,互相嘀咕着什么。
   
疤瘌五一出来,就让林子拿手指勾了过去,看他那副衰样,不象“门子来了”,疤瘌五这心态的,要是来了门子,走路早坑坑响了。
   
那边说了一会儿,疤瘌五回去“整型”了,还冲大伙笑了一下,露出豁掉的两个门牙,不知道管教和他家里都怎么看待这个灾情,疤瘌五肯定会顺嘴编个“摔楼梯了”一类的借口,他是“懂事”的二次犯,知道告状对他没好处,二龙才不担心这个吧。
   
林子隔一会吆喝大伙几声,朴主任也出来调查了两次,对现在的效果好象还满意。
   
二中那边好象有人在打架,很快就平息了,我们也没工夫欣赏。很多时候,几乎感觉不到他们的存在。
   
猴子急着忙完手底下的一套灰网,夹着腿儿跑厕所去了,一会儿又颠回来,先奔了林子那里,献媚地说了两句,林子立刻奔厕所去了,很快听见那边有人呼叫,象是被打了,然后看见疤瘌五被林子揪着脖领子拽出来,带进了管教室。
   
猴子得意地坐回来继续干活,蒋顺治问:“怎么了?”
   
“我怎么知道?”猴子不满地说。
   
疤瘌五没多会儿就出来了,一脸倒霉透顶的苦恼相。
   
林子宣布道:“疤瘌五这傻逼到厕所冒烟啊,减刑分扣2分,这半年的票儿算泡汤啦,大伙有样学样,憋不住的就点一课!”

    晚上,打饭的回来,马上跟我们说:“楼下的黑板上写通告了,疤瘌五扣2分,值班的郎队扣了50大元。”
   
周法宏道:“队长那边就是给咱们看样子,还真扣?要是一天出来50个抽烟的,还不把帽花扣哭喽,站楼道里哇哇哭啊!”
   
“就是不扣钱,这黑板报上一亮相,谁不恼火,能给那个犯人好气?”我说完,笑着问赵兵:“对吗兵兵?”
   
赵兵一边在水泥地上擦拉擦拉地磨猪肝罐头一边笑道:“我要是队长,我整不死他!扣我工资?一家子等饭吃哪。”
   
猪肝罐头没有钥匙,铝包装,犯人们研究出了在水泥地上磨蹭封口的土办法。这样的小手工活儿,一般都由赵兵办理。
   
我问周法宏:“前辈,这个劳改分儿是怎么算的。”
   
“不一样,各地方不一样,我们那里是出一天工基础分1分,超额完成任务能得点一到点五分,还有纪律分、考核分,杂役组长单有岗位分。半年一结算,排在前面的给表扬或者积极分子票儿。其实糊弄傻逼的,看你不顺眼,找个碴就扣你,想给谁什么票,队长心里早有数儿,让谁排前派后还不是他们掌握着?”
   
关之洲一边大嚼着馒头一边含混地说:“黑暗,黑暗。”
   
日本儿在库房招呼:“少管,水开了,给林哥他们送过去。”
   
赵兵先爽亮地答应着,嘟囔一声,放下手里的吃饭家伙,跑去了。
   
周法宏说:“象这杂役的小劳作,会来点事儿,将来都能捞票儿。”
   
“也辛苦啊。”我感叹道。
   
“这里的大哥不行,我们那儿小劳作都不干活,光盯着伺候老大。”
   
“黑暗。”关之洲又嘟囔了一句。
   
赵兵回来跟我说:“日本儿那老逼问我有没有榨菜,我说得问老师。”
   
“刚爬上去就开始掐巴人是吧,甭理他。”我气愤地说。
   
周法宏说:“我这有鸡巴毛炒蒜毫,问他吃吗?”

    正说着,疤瘌五端着饭盆过来了,一屁股挤周法宏边上。周法宏望一眼他的盆:“嚯?货够硬啊?来门子了?”
   
“屎门子,我娘们跟我散伙来了。”
   
“协议?”
   
“协议,孩子也给她了,这回老哥真的无牵无挂啦。”疤瘌五大口吃肉。
   
“又来心气儿了?”
   
“折腾?不想折腾了,没意思,底下窝着吧,窝着再不让窝,我就他妈来狠的!这回真不怕了。我现在心灰意冷啊,死的心都有。”
   
看疤瘌五那样子,还真是消沉得情真意切。
   
我劝了两句无关痛痒的,周法宏也鼓舞他化悲痛为力量,疤瘌五哼哼两声,端着饭盆走了。迎面被吃饭回来的郎队撞上,不由骂道:“离婚了是吧,扎茅坑抽‘好和好散烟’啦?你一口烟呛我半拉月工资去!”
   
我们笑起来,笑这管教老哥的饷银也少得夸张了点儿。
   
疤瘌五背朝着我们,跟郎队道歉:“今儿是烦了点儿,没想到给您添堵。”
   
郎队嬉笑道:“你离了还烦,我他妈想离还离不了哪,更烦!”
   
在我们的笑声里,林子叫道:“让疤瘌五请喝喜酒!”
   
郎队似乎对朴主任联系来的网子不感冒,进度的事也不过问,习惯地掏出烟来,犹豫一下,往管教室里走去,到门口已经点上了,拉门进去了。林子在后面干嚎着:“快吃!干完了回去喝酒抽烟啦!”

    (9)破釜沉舟

    8点钟一过,流水线上已经有过半的人开始休息了,林子过来抓了两个坏典型,我们这边是傻柱子,整型那边是疤瘌五。
   
“小孩尿尿给我渗着?”
   
傻柱子先在林子的咆哮声里倒地,狗熊似的爬起来,赶紧抓起网子接着穿。
   
林子回去给了疤瘌五一老拳:“你他妈整个鸡巴型啊,看着这道工序不用往回带活儿是吧?上我眼皮底下玩心眼儿来啦!”
   
疤瘌五狡了一句什么,林子大怒,一拳卯在腮帮子上,疤瘌五向检验台那边歪去,老三立刻帮上一脚:“还狡辩是吗?”
   
“我狡辩什么啦?”疤瘌五委屈地申诉。
   
老三上去又踹:“还他妈狡辩?”
   
疤瘌五怕林子,对老三却不含糊,警告道:“我今天心情可不好啊。”
   
老三嗤笑道:“操,你还跟我谈心情是吗?!”轮起手边的一个网圈就打,疤瘌五横勇地一把抓住了,下面起脚向老三大腿踢去,老三“哎呦”一声靠在检验台上,表情痛苦万分,居然如此娇嫩?
   
一旁早惹恼了一个人,小佬。
   
小佬猛虎扑食般窜起,一下就把疤瘌五冲倒在身后的操作台上,林子一边看两个人奋斗,一边暴怒地叫道:“砸死逼的!他妈的要疯!”
   
老三捂着大腿根,咧着嘴,喊:“打婊子养的,操他妈的,踹我伤腿!?”
   
原来老三还是残疾啊,没看出来。

    乱了一会儿,郎队才开门出来吼了一嗓子,小佬狠补了一拳,从案子上爬起,疤瘌五骂着,从案子另一面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牛喘着。
   
“下来!”郎队咆哮着。
   
疤瘌五跳下去,告状道:“王老三充大个的,动手打我!”
   
华子和国子都走上来数落疤瘌五,说他是个事儿婆婆。郎队已经走近,疤瘌五还想跟他陈情,被郎队宽大的手掌掴在脸上,嘹亮结实,立刻灭掉了余威,只委屈地仰着头,似乎在等下一个嘴巴。
   
郎队没有什么思想工作可做,果断地命令:“都干活去!”
   
整个工区都没了人声,只听到网子在手里被穿、缝得呻吟,紧凑地连成一片。二中那边的机杼声也似乎突然规律起来,哗啷哗啷地给我们伴奏着。
   
已经完活的那些人,也都拿起完工的活计,装模做样地纠偏,个个弄得行家里手一般。
   
“这么干,你他妈到明天早上也整不完啊!”林子在整型那边立着,估计又在数落疤瘌五了。
   
我扭脸对柱子说:“利落点吧,一会儿林子过来又是事儿。”
   
我看一遍大家,说:“老三哥也得加紧啦,还有关之洲。”
   
门三太嬉笑道:“三太我要是没有这身疥,时不时得伺候它们两把,早高举红旗凯歌高唱啦。”
   
“关,关!”猴子在门三太面前摆老腔,门三太嘻嘻一笑。
   
那边缝花线的胖子喊:“林哥,我暖气边上缝去啦?这头太冷啦。”
   
林子挥了挥手,胖子拎着几个网笼遛鸟似的晃悠过来,到我们身后,踢了病号二神经一脚:“边上去!”
   
胖子一边噌噌地缝,一边跟门三太打岔:“老三哥,玩得转吗?”
   
“这棍儿啦管儿了眼儿了的,你三哥不是本行嘛。”门三太笑道。
   
门三太瘦骨嶙峋的,声音也刀削似的尖利,刺得人耳膜发痒。
   
“我看你是英雄落魄啦,上次还弄小女,这次咋改老太婆了?”胖子责怪道。
   
“瘸驴配破磨,三哥不是老掉牙了嘛。”
   
“人家老牛还吃嫩草哪。”
   
门三太笑道:“那是牛,我不就是一驴嘛。”
   
胖子问:“听说……你上次操自己亲妹妹进来的?”
   
我们都看门三太,门三太局促起来,腼腆着脸道:“上次奸幼,这次诱奸,都不是啥光彩事。”
   
“是不是你亲妹妹吧,说说,这有啥呀?做都做了。”胖子停下手里活儿,站起来:“我先撒尿去,回来接着聊啊。”
   
胖子一走,门三太叹道:“现在的年轻人啊……”
   
一直不言语的邵林不忿地说:“别打击一大片啊,操自己妹妹就操自己妹妹,还不让人说咋的?要那脸早干什么去啦?”
   
“唉,不跟你们小孩子逗了,你们敢情全干完了。谁跟我聊天得帮我干活啊?”门三太讪讪地说着,低头穿起网子来。

    突然,胖子在厕所高喊起来:“疤瘌五下去啦,跳楼啦!”
   
连二中那边带我们这里,都混乱起来,我们几个离得近的不等吩咐,都蹦起来往厕所那边跑。胖子迎出来喊:“下楼啊,上这里管屁?”
   
我们掉头时,林子等人已经冲下楼去,好多人挤到窗口,乱哄哄的。
   
郎队从管教室出来,骂骂咧咧地跟下去。外面不知什么时候飘起雪来,在工区灯光的映照下,亮闪闪地飞了满眼。
   
林子他们已经把疤瘌五搭起,在雪中走过来,一边招呼:“其他人都上楼,我们几个跟郎队去小医院。”
   
二龙笑道:“咋没摔死哪。”
   
郎队冲楼上喊:“杭天龙,把人看好啦,先点一遍名,这里有六个,连跳楼那傻逼六个!”
   
楼下陆续上来几个人,胖子一出楼口就冲二龙笑:“龙哥,疤瘌五这傻逼,到厕所还不服气呢,我一撇子上去,当时就顺把了,一回头工夫,逼的溜窗户外头去了。操!”
   
“不是你给扔出去的吧?”二龙笑道。
   
“我倒想哪!没容我工夫啊。”
   
“大头朝下?”
   
“没有,手还扒着窗台呢,我一过去,他才叫一声,松了手,傻逼根本就是玩票。”
   
二龙笑笑,没说话,转而招呼我们集合:“麦麦点个名吧,趁乱再跑俩,郎大乱这官儿就甭当了,点点,走了六个。”二龙说着,往厕所那边去了:“撒泡尿,别忘了数我啊。”

    本来可以早些收工的,给“跳楼事件”一耽搁,又渗到11点多。
   
回了号筒,林子他们屋的组员都被赶了出来,蒋顺治跑我这里妥清闲,说杂役们开会呢。甭问,是为疤瘌五的事呗。
   
没多长时间,二龙就回来了,华子跟了进来。华子冷笑道:“老三也是吓坏了,生怕连累他,还是林子猛:‘不行我一个人担’!担不担的先不说,听着叫人心里舒坦。”
   
二龙笑道:“谁也不用担,郎大乱全办理了,不信你瞧着。”
   
“就是,要不以后谁给他们卖命?”华子接着说:“刚才在医院,郎队就给疤瘌五打了预防针了,问他明天狱政的问起来咋说?疤瘌五也识相,当时就说了:我不给队里找麻烦,我就说离了婚,大年根底下的,心窄。”
   
二龙说:“疤瘌五也是只有这一条出路啦——混,混不起来;门子,又没有;票子也盯不动。这就对啦,先医院里躺俩月再说,出来看他咋玩了,能跟队里搞顺了,混个俏点儿的活儿摸摸,也不错。”
   
“那他就更不敢跟狱政的瞎说了。”华子学着一副可怜相道:“青天大老爷,他们打我啊,我受不了,不死也没法活啦——操,将来怎么再回队混?”
   
二龙无所谓地说:“跳个小二楼,也叫个事?我们四监有过跳练钢炉的,那是真逼急了,不想活了……睡觉吧。”
   
“睡。”华子抄起桌上一个橘子,出去了。
   
转天朴主任一上班,就把林子他们叫去开会,好长时间才出来,都一脸轻松的样子。

    几天下来,工区里没人再把“跳楼事件”当主题议论了,周法宏就事论事地黑了几天嘴,说自己要玩就玩更大的,摔折个腿算什么?后来自己也说腻了,放下不表。
   
林子还是照旧凶巴巴地叫,打人还是出手不思量,他说:“有本事你们都跳楼去,犯人有的是,这拨新收又来了好几十!”
   
其实楼是跳不了了,疤瘌五住院的转天,工区所有窗口外面就都封上了铁栏杆,典型的亡羊补牢。

    (10)瞒天过海

    一个礼拜后,等手艺越练越精了,我们收工的时间大大提前了,基本上能保证晚上9点前后到号筒。甩几个傻柱子一流的后进生,在号筒里熬鹰。
   
然后就开始加量了,我们灰网组每人长了10套,对我来讲,就是一个小时左右的活儿,挪傻柱子身上,则意味着又要牺牲两个多小时的睡眠。
   
稍后,收工时间一提前,朴主任马上又给我们加量,我们暗地里一算,灰网组要达到每人每天150片的量,才能和整体规划中的人均25套成品挂钩,想想,恐怖。后来在一些老犯的谆谆教诲下,我们这些初次犯也摸清了规律,看清了“政府的嘴脸”,开始控制自己的进度,不露声色地磨蹭,游戏时间。

    真是再狡猾的狐狸也逃不过猎人的眼睛,这天主任随口叫了缝合的孙福恒进管教室去了,林子有些疑惑地看着管教室的门关上,可能也闹不懂朴主任又想起了什么。
   
孙福恒回来,喊赵兵:“主任叫你。”
   
赵兵忐忑不安地问:“啥事啊?”
   
孙福恒跟林子汇报,也让赵兵听:“主任问问一小时能缝多少。“
   
赵兵似乎放心了,赶紧一溜烟地去了。林子眨巴一下眼,喊:“少管!”赵兵已经立在管教室门口了,回头看林子,抬脚犹豫着。林子有些大势已去的一摆手,赵兵喊“报告”进去了。
   
林子问孙福恒:“你说多少?”
   
“5个。”
   
“操你老妈的,你现在能干几个?”林子道。
   
孙福恒有些慌:“仨吧。”
   
“那你报5个!赵兵顶着劲儿才干5个,显你牛是吧!”
   
“主任问我最多能干多少,我不敢少说啊。”孙福恒畏缩地偷看林子的脸色。
   
林子气得扬了扬手,又放下了,恼怒地说:“好,回头再说,让你放卫星,老逼你文革那阵是造反派头头啊!”
   
赵兵回来又喊缝花线的胖子和另一个人进去。林子告诉胖子:“别吹牛逼啊,我知道你也有那毛病!”
   
胖子边走边笑道:“我就说我干一个都嫌多!”
   
“几个?”林子问赵兵。
   
赵兵恨恨地望着孙福恒:“我说5个,主任说我偷懒,还没释放出能量来,人家老头都干5个,你也5个?”
   
“你最后报几个吧!”林子不听他废话。
   
“7个。”
   
“一群混蛋。”林子懊恼地骂道。
   
二龙溜达过来,摸一下赵兵脑袋,问林子:“咋了?”
   
“老朴摸底儿呢,一帮傻逼进去胡天儿,打高射炮。”
   
二龙问赵兵:“跟老朴吹牛逼啦?”
   
赵兵委屈地说:“他让我说最大量。”
   
二龙淫笑道:“你告诉他最大也就撑一小孩脑袋。”
   
“要不说一帮傻逼呢,识操不识摸的主儿!”林子还在气哼哼。
   
眼看着林子对我们一面捧杀,一面打压的,当时真有些糊涂了。不过既然他反感我们对朴主任说大话表功,如果问到我,我就先以守为进好了,这扑朔迷离的,真不好把握呢,尤其这样整天忙得混头乱脑的,好多事更来不及考虑,能见机行事已经不错了。
   
胖子笑着从管教室出来了,一路喊:“整型、灰网、小线儿的组长,主任有请——”
   
看我们几个站起来,林子怂恿:“往大处吹,都吹去啊!吹死你们逼的!”

    进去。主任面前摊个豪华笔记本,先跟前面俩人沟通了一下,最后笑眯眯地对我说:“麦麦,你是一直表现不错的,现在灰网这一块,干得越来越顺手了吧?”
   
我说:“感觉还行。”
   
“现在一个小时穿10片很轻松啊?”
   
“10片,得不眨眼地干。”
   
“早7点到晚7点,就是120片。”
   
我笑道:“主任,我得吃饭啊。”朴主任也恍然大悟地笑了。
   
“你们组你是最快了。”主任往我面前立竿呢,想诱导我往上爬,我看到林子的大拳头在竿顶上晃着。我冷静地说:“状态好的时候能保持上游。”
   
“怎么叫状态好啊?”朴主任望着我,又笑眯眯了。
   
“休息得好,状态就好。”
   
“哦。”朴主任看我一眼,没说话。
   
我有些紧张地看着朴主任在本子上记着什么,准备应付他新的问题,朴主任一抬头:“你们去吧,干活去吧。”我们如释重负地走出去。

    那天收工时已近子夜,回去后林子不辞辛劳,马上把我们几个被主任摸过底的人都召过去,问我们都怎么说的,日本儿秘书似的拿个本子记录着。
   
林子对我和胖子算基本满意,一看孙福恒,气马上就来了,先一拳打个趔趄:“老逼就你拽是吧?跟官儿冒泡儿,给你多减俩月怎么着?”
   
“关键是:你干得完吗?”宫景在一旁扇风儿。
   
林子问:“今天的活儿带回来了吗?”
   
孙福恒说:“带了,剩了25个。”
   
宫景讪笑起来:“8个小时的活儿啊。”
   
林子给了孙福恒一个嘴巴道:“你一小时不是能缝合5个吗?以后啊,老六跟赵兵都记着点,收工就给他算帐,核不上一小时5个就算他偷懒,干了几个小时,就按几个小时给他补数儿,你不能耐吗?”
   
孙福恒都快哭了,可怜巴巴看一眼林子,没敢说话。
   
林子让孙福恒和另几个人滚蛋,只留我们几个小组长。林子点了棵烟:“今天跟你们透个底,要不非掉坑里不可。”
   
我们坐下来,看林子。
   
“时间不早了,简单说几点,靠大家领悟了。”林子徐徐吐了口烟,继续说:“第一,队部点头了,这个网子黄不了了,黄了也没咱什么好处,这点大伙心里要明白;第二,就是这个活怎么干,干到什么程度的问题……”
   
林子看了我们一小会儿才说:“姓蓝的那小逼说一天25个成品,纯粹拿咱找乐儿,现在主任也知道了,那是他们一个老工人的历史最高记录。”
   
我们七嘴八舌地骂蓝小姐不是东西。
   
林子道:“不过老朴那意思,劳改队就是要冲刺最高峰,向25个的记录挑战,那样弟兄们就惨了,中间能起杠杆作用的就是我们几个杂役了。我们几个核计了,干少了肯定交不了差,干多了将来又下不了套儿,一直顶着劲,大家都不好受。量就卡在人均20个成品这个杠子上,对主任,对大家,都可以交代得过去。那样,全摊上,一天是1200个网子,灰网组一人摊135个,得干出点存货,防备傻柱子那样的拉后腿,就都顶到140,缝合那边一人70,其他组自己算去。这个量顶到头了,主任想长也长不上去,生产线上,林子说了算,前提是你们得先给我做出样子来。”

    大家算了一下,都咧嘴,胖子说:“今天没几个完活的,以后总这么熬可受不了,不定哪天我就跳楼了。”
   
林子一瞪眼:“轮到你起哄了?林子是什么人你不知道?能叫你跳楼吗?”
   
“放心吧林哥,要折腾我也等你走了再折腾。”
   
林子不理他,转向大伙说:“这个数,我看了,只要甩开了干,至少三分之一的人可以10点以前完,以后再熟练些,大部分人还是可以承受的。你们几个给我控制好了,连续一礼拜,不准11点以前收工,以后怎么干,再听我话儿。”
   
我们都会意地答应,赞扬林哥为弟兄们着想,林子骂道:“少来!你们他妈背后骂我我不知道?其实我图什么,减刑!舒坦!——这谁也甭瞒谁。不冲这两样,你要我给政府卖命,大伙出去操我妈都行!我在这个位置上,就得这么干,得让帽花看到成绩,成绩从哪看,从活儿上看,我不挤你们挤谁,让我自己下线儿玩命去?”林子顿一下说:“不过,我还得体恤弟兄们不是?我不图你们说好,劳改队里落不着好儿,我就凭良心干,只要大伙不挡我的道儿,咱能糊弄得政府一愣一愣的,招儿多了!”
   
我们笑着说:“我们都捧着林哥干。”
   
林子一针见血地说:“不干也不行啊!”

    话到尾声,我补了一句:“林哥,这个内部还得调整一下吧?”
   
“调整什么?”
   
“象我们灰网那个傻柱子吧,140个网子,让他吃喝拉撒全免了,24小时也忙活不完,这下道流水不就压住了吗?”
   
“我们组有个小脏孩也不出活,比傻柱子强不了哪去。”赵兵反映。
   
林子笑道:“这你们就甭操心了,没有几个熬惊了的,还叫劳改队?都头中午完工了,你以为能叫你们歇着?”

    (11)分级管理

    林子的计划推行得很顺利,半个月下来,整个五大队,从帽花到犯人,都知道“五大一”天天熬得人困马乏,我们的改造项目开始被叫做“神经网”。
   
“五大神经网,三大神经豆儿,一大捣锤鬼见愁。”有人这样概括。
   
朴主任没有再鼓舞我们“挖潜力”,听林子他们闲聊,知道朴主任对现在的产量初步认可了。林子招呼我们几个生产组长,说可以慢慢把档次拉开一些了,愿意快干多休息的人可以自己“调节”一下速度。说是这样说,其实要哪个人晚上10点以前完成定量都不是简单事,我们这组,傻柱子已经快神经了,他手底下已经快压了一个星期的活儿了。林子每天跟他这样的几个犯人又吼又打的,给主任做样子,主任看那几个人半死不活的德行,眉头皱成个疙瘩,心事重重般把林子叫走了。
   
柱子跟我愁眉苦脸地说:“老师啊,网子真不黄了?”
   
“监狱黄了网子也黄不了。”我心不在焉地告诉他。
   
目光迷离的柱子绝望地嘟囔道:“我恐怕活着见不着我妈了。”
   
猴子笑道:“叫我一声爹,我帮你干10个。”
   
“爹,爹!”柱子居然开口就喊:“操你妈先给20!”柱子说着,把两捆10片一扎的网子扔进猴子怀里,我们都笑起来,纷纷支持柱子,告诉猴子不许翻悔。
   
猴子眼一立,把网子拽柱子脸上来:“我还没答应哪!叫好听点?”
   
柱子好不容易找到个辙,见他赖帐,不禁激动地站起来,和猴子理论起来。
   
见林子不在,我们都跟着起哄,柱子理直气壮地把两扎网子扔到猴子的料堆上,猴子狠狠地又拽回他脸上:“再逞能我打你丫的啦?”
   
“打,你打啊!林哥打得,你也打得,你比林哥还横是吧?把我打死算了,还省得穿网子了哪!”傻柱子隔着操作台望前探脑瓜儿。
   
二龙从旁边的管教专用厕所里抖着下面的物件出来,笑道:“柱子那么激动干嘛,想给二爷叼叼?”
   
我们笑着,你半句我半句地说了原委,二龙开导猴子说:“这就是你不对了,君子一言,落地砸坑儿,柱子开了口,你怎么也得给傻儿子点见面礼啊,不就20片嘛,干吧。”说着,嘴里哼哼着什么小调,往那面走去。

    路过库房,偏一下头,喊道:“鬼子,水插上啊。”
   
“中午吧,龙哥。”宫景探出半拉脑袋,为难地说:“等官儿走了吧。”
   
“你让我等官儿走了再渴?”二龙横他一句,一直往前去。
   
宫景在后面轻喊道:“龙哥你甭管了,我这就烧。”二龙连头也没回,斜刺里冲赵兵喊:“杯子刷了嘛,看看主任那里有什么好茶叶给我抓两把来!”我们都笑起来,知道二龙有点找乐儿。
   
这里傻柱子还跟猴子没完没了呢,猴子被缠得急了,隔着操作台给了柱子一拳,柱子大喊道:“龙哥,龙哥,瘦猴儿打我!”
   
“爹打儿子,活该!”二龙在远处叫道。猴子趾高气扬地看着柱子道:“有本事告诉主任去呀?”
   
“就告诉主任!我干不了活了,被打坏了!”柱子起身就走,我叫他一声他也不应,猴子有些茫然,勉强做出不在乎柱子真去告状,旁边几个家伙都看西洋镜似的笑起来。

    大家目送着柱子进了管教室,也就5秒钟工夫,柱子就悲鸣一声从管教室里蹦了出来,林子也跟出来:“下回这小问题别往这儿钻啊,直接找监狱长去!”
   
林子押解着柱子回到我们这边,问了我两句,我笑着说了经过,林子立刻给了猴子一脚:“喜欢充大个儿的是吧?柱子,叫他爹,我给你数着,叫一声给他10个灰网!”
   
“叫啊!”林子砍了柱子脖子一下。柱子勇敢地冲猴子喊:“爹!”我们哄笑。
   
“答应,好听点儿。”林子命令猴子。
   
我们都看着猴子乐,猴子比吃屎还费劲地吭哧了一声:“唉。”
   
“叹气呢?养个傻儿子别扭?先发10片!”林子一晃头,柱子立刻笑着跑过去,抓了一扎灰网扔给猴子。猴子眨巴眨巴眼,没词儿。
   
“接着叫。”林子说。
   
“爹,爹!”傻柱子欢呼道。
   
“再20!”林子命令,傻柱子当即照办,喜气洋洋的,如中了头彩。
   
“叫!”
   
“爹!爹!”
   
猴子嘴咧成了烂柿子,哀求林子:“林哥,还是我喊他爹吧!”
   
林子顺手一个嘴巴扇过去:“当爹好玩是吗?你老子还在外面给你当爹呢,那罪好受吗?!”没想到林子一下子把问题提上去一个档次,刚才笑的,好多人都默然了。
   
“今天把这堆活儿加出来,让你也尝尝当爹的滋味儿!”
   
猴子蔫下去,一副倒霉冒烟儿的晦气相。
   
林子回头踹了美得牙根疼的柱子一脚:“滚回去干活!”柱子立马跑回座位,多日来的倦意似乎扫淡了许多。
   
林子说:“柱子,高兴不?”
   
“高兴,谢谢林哥。”
   
“谢你爹吧。”林子说,我们忍不住又笑了。
   
“想更高兴点不?”林子这样一问,柱子不安了,局促地笑道:“嘿嘿,不,不想了,不敢想。”
   
“操,没出息样儿!听好了,从今天开始,一天少发你30个网子,一百一,匪警,再你妈完不成咋办?”
   
柱子瞪起眼道:“真的?”
   
“完不成咋办吧!”林子追问。
   
柱子激动地说:“林哥你剥了我皮做坎肩!”
   
林子转头接着宣布:“缝合的孙福恒,一天减15个活儿……”下面又说了两个减活儿的。然后强调减活儿就别想减刑。
   
孙福恒感激涕零地哭起来:“谢谢林哥呀,谢谢呀——”孙福恒这些天给熬坏了,眼窝凹得跟炮坑似的,假牙可能有半拉月没工夫刷了。
   
估计这都是朴主任主动让步的结果,林子刚才只是去参与了一下意见罢了,出来买一个整个好儿,不提主任的茬儿。不过大伙混到现在的地步,好也罢赖也罢,林子都功不可没。

    这时宫景从库房里一探头,压着嗓子喊:“少管,水开了,给龙哥和林哥拿过去吧。”
   
林子转头道:“官儿都在呢,长点眼啊。”
   
宫景小声说:“龙哥让烧,不烧不行啊。”
   
“行啦。”林子一挥手,把那个脑袋挥进库房里去。
   
一直在线儿上埋头干活,这些天比傻柱子强点有限的“棍儿”突然可怜兮兮地说话了:“林哥,是不是给我也少减几个?”
   
“少减半年还是仨月?”林子明知故问地打岔。
   
“减点活儿吧,林哥,我也不奔票儿了。”
   
看着憔悴不堪的“棍儿”,林子嘲笑道:“棍儿哥啊,冲你是老犯,按说什么事都该照顾是吧?”
   
“棍儿”有气无力地说:“那不敢求啊林哥,我实在干不完,你也看见了,这些天我是怎么熬的,问问老师,我连句闲话都没有,净干了。”
   
我默默点了下头,这些天“棍儿”给我的感觉特别好,人老实,干活塌实,不多说不少道的,什么闲事也没有,要不是每天登记料单,我几乎意识不到这个老犯的存在呢。
   
没想到林子骂起来:“你别给我装逼啦!你以为我们杂役整天干什么的,就知道坐那里喝水聊天?还是那句话,冲你是老犯,我最后给你留点面子,不点破你,看你表现,别自己给自己找没脸。”
   
“棍儿”红了脸,埋头干起活儿来。我心里有些同情他,周法宏在旁边轻轻嗤笑了一下。

    霍来清试探着请示:“林哥,我也不想减刑了,少来点网子行不?”几个犯人笑起来,大概都觉得这小孩幼稚得蛮好玩。
   
林子笑道:“不减刑好办,本来那名额也没安排你。”
   
“减点活儿吧林哥,我手太慢。”霍来清讨好地耍着无赖。
   
“宝贝儿,叫你小孩崽子你还不爱听,懂什么叫劳改吗?入监组那个白话蛋没给你们讲是吗?劳改就是他妈‘强制改造’,什么叫强制还用我给你讲?”
   
霍来清在一片稀稀落落的笑声里失望地长叹一声,手里的小绿梭子又飞了起来,这霍师傅看着手底下很忙活,实际上是瞎乱腾,不出活儿,净剩下自己跟自己着急了。人家手真快的,是摸着规律了,找准那股劲儿了,人梭合一,如入无形,眼瞅着一根缝合线从网目中出没盘行,一拉溜缀合下去,象在表演。

    林子不时会站在流水线旁观察大家的手法,偶尔骂两句谁谁笨蛋,然后叫他看别人怎样干。在技术问题上,大家似乎都很保守,好不容易修来的道行,谁舍得拱手他人?竞争多激烈不提,怕别人快起来,最后比自己舒服倒是真的。
   
我这人觉悟还是挺高的,在技术上跟傻柱子就没有什么保留,看他握灰网的手法别扭,就牺牲宝贵的时间帮他纠正,柱子还没有耐心,练了几下,又跑回自己的错误路线上去了,我横了他一句,他还有些气呼呼的样子,周法宏说:“理他那个短命脑袋干啥,死狗扶不上墙,别拴个死鸡,再把你个活雁拉下来吧。”
   
我笑道:“我不是为自己组员负责嘛。”
   
其实我们这几个组长,除了登记领料,分工到户后,就没事了,大家各自为战,互不相干,没有权利也没有责任,就是给日本儿拉纤、给大伙跑堂的几个劳作,好象某些单位里虚设的工会主席的角色。
   
林子不放我们权,自然有他的想法。不过,我也正乐得有组长之名,不担组长之责。日子这样过着,对我而言,紧张压抑倒也没什么大磕碰,日复一日,网兮网兮。

    *    *    *

    逐渐地,晚上收工控制在9点稍后了,一半多的人都能够完活,剩下一批落后分子,就在号筒里开辟了第二战场,每天起夜的时候,都能看见以柱子为代表的几个弟兄还在跟网子叫劲,看看值班室门口挂的石英钟,一般都指向凌晨一两点钟的光景。
   
这些天,棍儿的速度也上来了,一般后半夜在号筒里就看不到他的踪影了,我说棍儿兄的潜力开发出来啦?周法宏就嘲笑道:“他那是装逼呢,诚心磨自己,后来一看耗不下定量去,让林子给识破了,也就不得不现原形啦。”
   
我想周法宏这话也不全是编排棍儿的,棍儿自己也边干边叹气呢:“妈的我在这干3年了,一张票也没我的,还不给我松松套,既要马儿不吃草,又要马儿快些跑,也忒黑啦。干活能吓死我?你多少也让我见点亮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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