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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面墙-我的囚徒生涯     
四面墙-我的囚徒生涯
作者:哥们儿  文章来源:本站原创  点击数:   更新时间:2004-3-21

第四章:选修班——变态狂欢

    (1)神秘诱惑
   
    在“C看”,抱着对新生活的无限向往的火样激情,我们常在情绪高涨的时候,冒着被管教骂得狗血喷头的风险,以底限只有脚掌高的尊严为代价,开展积极向下不求进取的对歌活动。这个活动之所以生动活泼,之所以吸引那么多热爱演艺事业的在押者参与,就是因为对歌的伙伴是女号的同胞。
    女嫌疑人都关押在六、七两个号房里,紧挨着管教值班室,其余十几个号房都是“男生”,可见雄性的破坏热情明显高于雌性。

    在看守所娱乐圈里的名角是林妹妹,她们的号长姚姐是她的经纪人。有机会和姚姐建立业务关系和纯洁友情的,只有邻近的几个号房,我们这里都已经算边远地区了,但仍然可以在管教疏忽的时候,得到姚姐一点扶贫赞助,当然,风险性也就更大些。
    姚姐是个鸡头,法律条文上叫“组织卖淫”的,缸子在外面就认识她,这也是我们被“特殊关照”的一个基础。以前,赶上缸子腻歪了,又正好是不愿意管事的老管教值班,这小子就喊号儿叫“窑姐儿”,姚姐就在那边尖声道:“傻儿子,又干嘛?”缸子说:“吃奶。”
    我们这里肯定先笑起来,大家顿时也都来了兴致,在一旁给缸子想词儿。姚姐就和缸子一唱一和地吊荤口,旁边的号房里偶尔有人插上一句,一般都能起到点睛作用,和姚姐的业务范围也越做越广,从预约出去以后找小姐打折的,到延请鸡头大姐姐做红娘的,一应俱全,姚姐也是爽快人,有求必应,说大家患难一场,凑一堆就是缘分,敢情婊子也相信缘分是美丽的。
    于是号筒里很快热闹起来,估计每个号房都和我们这里一样,一堆脑袋扎在窗口前,一张张垂涎淫荡的脸呵呵傻笑着,要多投入有多投入,要多丑陋有多丑陋。缸子说只有小时候趴收音机前听刘兰芳的评书时,才她妈这么提神过。

    人家四、五号的雄性动物就比我们便利多了,近水楼台嘛。加上他们中间有一两个嗓子不错的人才,胆大不嫌寒碜,敢唱,时不时扯两嗓子,献歌给六、七号的女同胞。姚姐马上组织姐妹们上场献艺。唱的都是流行歌曲,也有粤语的,那天一个哥们儿还来了几嗓子莫斯科郊外的那个晚上。
    渐渐的,林妹妹就从几个女流氓里面脱颖而出了,成为大家追星的目标。
    林妹妹就爱唱邓丽君和杨玉莹小姐的歌,而且很是那个意思,虽然经过号筒的过滤,听起来却更有味道,让耳朵和心灵都遭遇着痒痒的陶冶,生理和精神上均获得审美愉悦。
    后来有些人就直接在窗口喊林妹妹林妹妹,来一个。
    每次总是姚姐先验证:“几号儿?”
    回答后,姚姐说:“我让林妹妹给你们安排一个,何日君再来咋样?”
    有时候姚姐不答茬,这边喊多少声,女号那边也没音。后来雄性动物们也琢磨出滋味来了,每次耳朵和心寂寞了,就先请姚姐一声,跟她聊两句蛋话,再说:“姚姐,安排林妹妹给来一个吧。”
    偶尔姚姐要卖卖关子:“我妹妹是大牌儿,说唱就唱?你们也贡献一个。”或者赶上姐姐聊性未尽,就继续打岔道:“来一个,林妹妹还没到日子呢,来不了。”

    也有运气不佳的时候,有一次老管教和别人换了班,我们没有及时掌握信息,就撺掇缸子跟姚姐“要一个”。缸子问姚姐:“你那边有电吗?”
    “傻儿子你又干嘛?”
    “爷们想点播一首林妹妹的歌呀!”
    “傻冒你又憋得难受了吧?”
    “可不嘛,好姐姐,我想死你了!”
    “想你妈的葫芦瓢儿呀你!上次你还没给钱呢,就进来了,让我在这逮住了!”姚姐的话引来号筒里一片笑。我们问缸子真有这事?缸子笑着不理我们,探着脑瓜继续跟姚姐勾嘴:“你要觉得不值,今晚上让你白玩我一回不得了嘛!”
    “闹什么!作死!”当班管教终于忍无可忍,出来怒吼了。过道里立刻鸦雀无声,所有收音机都关了。
    是大史的声音。杀手来了——阿英一下缩回铺角,人模狗样地看起电视新闻来,里面正在声色俱厉地揭批法轮功。
    大史一边骂一边往前走:“小逼养的活腻歪了我看!接着发骚呀!鸡巴给你拧去!刚才哪个号儿?!……姚,你叫姚什么来着,刚才跟谁犯浪?!”

    缸子的耳朵都快伸窗户外头去了,紧张地倾听着。姚姐那边的声音间歇隐约地传过来,似乎在卖弄风情地给史管教熄火,坐怀不乱的史管教发声准确地“呸”了一口,脚步声跟着朝这边袭来,缸子赶紧落下,贼眉鼠眼地望着雪花飞舞的电视屏幕。
    “是你们吗?”大史问隔壁的“判号儿”,里面肯定地否决了他。
    大史马上就蹿到我们窗口:“谁?刚才谁?!”
    我们都迷惘地望着大史,一脸无辜。
    “没谁呀?我们看法轮功呢。”缸子一本正经地说。
    “谁是安全员?”
    我赶紧前趋,一边回答一边穿鞋下铺。
    “刚才谁跟女号说话?”
    我回顾一下大家:“没有啊史管,我们刚才看电视呢,轮子功真邪啊。”
    大史说你还他妈甭弄这套,鸡巴小鸟还想玩老鹰?明天我拿电棒一突噜,就出来了。我们都知道大史是个魔头,整嫌疑犯跟整牲口似的,根本不把这些人当人看,整个一民间耍猴的,不听话就鞭子棍子的给。“你们这些人就是贱,不来狠的不老实。”大史的口头禅如是。我想他绝对同意《死魂灵》里乞乞科夫说马夫绥里方的话:“农奴是应该给点鞭子的,要不然就不听话。”
    缸子可能具体分析了形势,突然果断地说:“史管,刚才是我。”我也松了口气,识时务者为俊杰啊。
    “呸,滚一边去!”大史啐了我一口后,叫缸子站过去。
    “瞧你那个倒霉操行,有点水准嘛,那个野鸡长得还没我后脚跟漂亮呢,你瞎鸡巴搭呵什么?真憋的难受跟我说,回头我拿电棒给你通通!”大史先冷嘲热讽缸子一顿,又对我们来了一梭子狂扫,大意是骂我们都跟缸子一个德行,有人养没人教的玩意,说今天这个事看缸子态度还可以,他老人家也正赶上心情不错,就算了,以后再让他撞上,非把我们全塞回娘胎里回炉不可。
    没有人敢跟他讨论这样做在技术上是否行的通,大家只在意识里共同呼唤:大史大史,傻逼你快走吧。
    那天晚上的事只是一个意外的插曲,对我们今后的娱乐活动基本没有什么影响,只是大家学得更乖了,对警察当值情况的信息交流被空前重视起来。亡羊补牢,未为甚晚。

    (2)老耙子的个演

    一天我们通过劳动号的了解到老管教又和大史换了班,缸子说这个情况咱们内部掌握就可以了,今天晚上让老耙子现一把。我说省了吧,老耙子整个一活猴儿,能上这个套儿?缸子说你就甭管了。
    老耙子整天在捡豆子的时候哼哼类似迟志强唱的那些“囚歌”,有不少新鲜段子,深受强奸等“涉狱不深”的人的推崇,大概觉得老耙子很有劳改经验,经常向他探讨在监狱里的生存之道。
    我们对老耙子的言论一般是直接封杀,随便给他戴个教唆犯罪或扰乱军心的帽子就行。缸子一直把他当眼中钉,关键还是老耙子冲击了他作为多次犯的地位,所以从不愿给他表现的机会,找茬教训一下老耙子,也成了缸子的一个夙愿。
    只要不直接影响我的利益,我对缸子基本还是支持的,毕竟我不想把老耙子发展为自己的“嫡系”,在我眼里,那是一个魏延式的危险分子,不可重用的,平时给他一些小空间,已是慈悲为怀。

    充满阴谋的夜晚终于降临,缸子先扯了几句闲言碎语,最后说真他妈没劲,老耙子给大伙来首歌吧。
    老耙子欣然受命,当场感情投入地唱了一首“钱啊钱,你是那杀人不见血的刀”,缸子带头给拍巴掌,说老耙子你还真牛逼,嗓子比他妈李双江还好。老耙子说我上小学的时候唱歌还得过小红花呢。
    要搁平常,缸子不把他骂出大便来才鬼,那天缸子立刻就说:“这我信,后来你不是不学好,把好好一前程给糟践了嘛。”
    老耙子说:“还就是,脸背不能赖社会命苦不能怨父母,全是咱自己不往好道上走,要不我能在这呆着嘛,一不留神真成歌唱家了,今晚上你们在电视上就能看见我了。”
    连强奸都觉得他过了,笑着说看见你给歌唱家舔屁股吧。
    缸子说:“强奸你找我给你开庭呢是吧?老耙子给大伙找个乐,你还挑肥拣瘦的。”
    老耙子也说:“就是,你好?傻逼德行,真给你个鸡巴吃,你还够戗知道打哪头啃呢。”
    缸子捧场地笑起来,说老耙子一会我跟“窑姐儿”联系联系,咱跟林妹妹对对歌,你来两首劳改小调,不把血逼的震住才怪,别老让她觉得咱屋没人才。
    老耙子推辞道:“我这就是给哥几个找乐行,真拿出去就现了。”
    我一言九鼎地说:“谁敢那么说?”
    阿英说就是嘛,自打对歌以来,咱号儿里还没出过节目呢,老耙子你要不给咱挣这个脸就太不拿大了。
    “没有集体荣誉感。”我给他戴帽子。
    老耙子笑着说;“那我就试试?”
    “试什么?我对你有信心!”缸子说完,马上凑到窗口前,侧耳听了听,他也是怕大史正巧在过道里啊。
    “窑姐,窑姐……”缸子压着音儿开始铺垫,估计声音传到六号就消耗殆尽了,只要大史在值班室里看电视,肯定不会听到。
    那边尖着嗓子干咳了一声,似乎在说:“傻儿子,找死呀,不知道今天大史值班嘛!”
    缸子回头冲老耙子一乐,又喊道:“我们给你播放一首外国名歌,一级挑战林妹妹!”
    “耙子,上!”缸子利索地给老耙子腾开地方。
    阿英推了一把还有些扭捏的老耙子,老耙子凑到窗前,运了口气,似乎正对着一个硕大的麦克风。
    缸子又鼓励了一句,首次登台献艺的老耙子开始唱,西部民歌的流水调,还搀杂了些《一封家书》的味道:

    “姑娘姑娘我的搭档,你使我精神舒畅。
    手抚着姑娘我什么都忘,一上床就玩到天亮。
    记得那一次我刚刚上床,公安局就来到了现场。
    冰凉的手铐戴在我手上,就这样走进牢房。
    ……
    有朝一日走出这牢房,我和姑娘她断绝来往。
    狠狠骂着那害人的姑娘,从此我不进那发廊。”


    我们一个劲叫好,过道里还没有动静,缸子催促老耙子继续:“非把林妹妹吊出来不可,以后林妹妹就是你的专利!”
    老耙子精神一震,清了清嗓子,把一口痰喷出窗口,声音提高了很多,开始悲悲戚戚地演唱下一首:

    “月儿弯弯挂在树梢上,我含着眼泪告别故乡。
    深深地给娘(我)磕个响头,叫一声娘您可要保安康。
    ……”
   
“感动啊。我都快哭了。”阿英深情地说。
    缸子一直站在铺上,侧脸观察过道里的动静,终于,他猫儿似的眯下来,丢个眼色,我们前铺的几个都诡秘地不言声了。老耙子还在忘情地挑战着林妹妹:
    “……早饭还是一个样,两片萝卜半碗糊涂汤。
    端起糊涂汤,想起亲(的)娘啊,娘她已是白发苍苍。”

    突然,老耙子咯喽一声卡住了,大史如从天降,已经铁塔般站在探视口的外面!老耙子脸上的表情实在难以描绘。
    “大史……”老耙子方寸突乱,居然让人大跌眼球,嗑磕巴巴叫出一声“大史”。靠,爷们儿怎么琢磨的。
    大史抑扬顿挫地破口大骂:“我、操——你娘的!老逼还够美!业余生活丰富呀!我今天非叫你丰富足了不可!老耙子——今我让你没齿儿!变——棍儿!”说完大步流星地走了,不用说,肯定是绕前门来了。
    “操,今怎么又换他啦?”缸子一脸不解地问。
    我说不对呀,今天应该是老头儿值班,是不是老头儿?
    阿英和肖遥都说没错,是老头值班。大家那脸色,好像都挺同情老耙子。
    估计大史已经走出过道,女号那边突然传过一句韵味十足的歌词:“小城故事多,充满喜和乐。”
    “傻儿子,折了吧?”姚姐幸灾乐祸地隔空采访。
    缸子还没接茬,前面的铁门响起来,老耙子表情怪异地看我们一眼,苦笑着说:“得,爷们今儿认栽,饺子没吃逼没操,还弄一嘴大燎泡。”

    大史哐地一脚把门踹开,直取老耙子,近身不问青红皂白,先通通一顿暴踹,老耙子只哼唧几声,没有太激烈的反应,嘴里不绵不火地说:“史管,我错了,错了。”状态很乖巧。
    “你个老逼,什么岁数啦,还那么大射劲!”大史不解气地又照老耙子大腿跟补充了一脚,老耙子坚强地一呲牙,轻轻吭了一声,继续说:“错了,史管我错了。”
    缸子也说:“史管您消消气。”
    大史指着缸子骂:“你也不是他妈好油。”
    我赶紧给大史上烟,一个劲说好听的,我闻到一股酒气。大史抽了口烟,对我说:“你是安全员是吧,管不了这老逼是吗?”
    我说我是看他那么大岁数了,能给他点面子就给。
    “给个鸡巴!这种人就得打!”
    我说平时我就是以思想教育为主。
    大史情绪平静了些,对我说:“头回进来吧,你的事我了解,你也是傻逼呀,施展一个逃犯,还给他钱!能跟罪犯讲哥们儿义气?跟罪犯就是专政,你死我活!”大史环顾了一下四周:“操你们小妈的,谁再给我炸毛儿看看!”
    “你,安全员!明天把情况跟你们卢管说说,好好修理这个老杂毛儿!”
    我说史管就不要告诉卢管了吧,该怎么教育他,不就您一句话嘛。
    大史听得可能舒服了,他踹一下地上的老耙子:“起来老逼,装王八不会翻个儿了?”老耙子驯顺地说:“史管我起来。”说着呲牙咧嘴地站起来,腰却一下直不到位,脸上也写满痛苦的符号,不知是真是假。
    大史拍着他的脸,语重心长地说:“不是看你老糟了,我非给你过过电!”
    老耙子诚恳地点着头:“史管,谢谢您,我长记性,我长记性。”说后一个我长记性的时候,老耙子的眼光在我们几个身上迅速地扫过,有些怨毒。
    大史又给我们上了一通人生大道理,打着饱嗝,甩手走了。
    缸子关切地问:“耙子,没事吧?”
    老耙子摆摆手:“就是活动一下筋骨,给我按摩了几下。”
    我跟缸子说:“以后咱得长教训,今天就算拿老耙子交了学费了,以后这林妹妹咱谁也甭惦记了。老耙子爱唱歌,就只局限咱内部娱乐,不对外交流了。”
    老耙子一边瘸着腿往自己铺位挪,一边说:“以后内部也他妈不交流了。”

    对歌“锛档儿”以后,老耙子情绪一直低落。凭借多年的监狱生活经验,他不会不明白,自己让缸子给算计了,虽然,这还不至于成为他心里“永远的痛”,但在精神和肉体上遭受的打击也够他消化一些日子了。
    大家不断拿那件事找乐儿,那些天老耙子成了笑柄。缸子要打击他嚣张气焰的目的算基本实现了。
    被大史一通乱踹后,老耙子的身体状况挺糟,头也昏,腰也疼,不可避免地影响了捡豆子的工作。头一天他没完成定量时,我让强奸等人抄了把手,突击完了,几个臭小子脸都耷拉得长筒袜一般。
    缸子跟我说,劳改单位有句话,叫“帮命不帮活儿”,老耙子这样奸猾的人,你给他开这个头儿了,只能助长他偷懒的恶习,还会带动别人,风气就坏了。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缸子让我记住。
    我核计了一下,觉得这里跟社会上还真不一样,“比学赶帮”那一套不灵光,一群五毒俱全的家伙能有什么素质?就得专政,大史说的没错?转天我一看老耙子的豆子剩得更多了,立刻坚定了信念。
    我说:“完活的休息了。”
    然后转身进了屋,看都没看老耙子一眼。
    缸子欢天喜地地招呼大家赶紧进去。
    锁小门的时候,老耙子狼狈地提了小半口袋没捡完的豆子进来,佝偻着腰,一脸苦相。我知道他是诚心给我摆样儿,挑逗我的菩萨心肠?
    我故做惊讶:“呵,老耙子还剩这么多呢?”
    老耙子看着我的眼神充满求助:“脑袋也昏,腰也直不起来了。”
    我关切地说:“回头你跟卢管申请一下,看能不能给你少分点活儿。”
    缸子说:“是呀,你那豆子是按人头分下来的,你不干谁干,不能总大伙给你摊吧。卢管要是发话让你歇了,谁也不攀你,还都替你高兴呢。”
    老耙子失算了,绝望地蹲下去,在墙角开工。
    缸子望着我笑起来。我素着脸儿,没搭理他。我想起大史说他的那句话:“你也不是他妈好油!”

    (3)模拟审判

    11月底突然放了一天假。那天正好是礼拜七。
    开了广播会,教导员在广播里激昂地说,随着我国司法制度的逐步完善和进步,咱C看守所也要跟上时代步伐,只要没有特殊情况,以后每个星期都可以让学员们休息一天,还拽了个名词,叫“人性化管理”。
    我们当时都很受鼓舞,觉得自己赶上好时代了。
    不过,休息日又不能逛街不能蹦迪不能找小姐,白天还不许睡觉,干“休息”多无聊,整天看那十几张破脸盘子,腻死了。有一天缸子说找点乐吧,咱开庭。
    我说开什么庭?
    咱不是有《刑法》嘛。
    我们都明白他的意思了,热情很高。经过商榷,我决定让缸子当审判长,阿英审判员,后来为了鼓励他,又给提拔为助理审判长了,马甲就书记员了,考虑到实践经验问题,肖遥和我没什么本事,干脆当正副院长,不参与直接审判,只是监督一下,顾问顾问。
    “强奸!把你起诉书拿过来”缸子声音洪亮地叫道,这就开始了。
    强奸趿拉着鞋跑过来,递上叠得工工整整的起诉书,蹲下。
    “姓名?”
    “强奸。”
    “操你妈的,你是姓强吗?”
    “焦美云。”这么温存的名字却一直被埋没着。
    阿英说:“那你性交啦?”
    “姓焦。”
    我们笑起来。缸子对傻笑的马甲说:“傻逼你倒记录啊!”
    “怎么记呀?”
    “说的话都记下来。”
    缸子一边看着《起诉书》,一边煞有介事地翻着《刑法》说:“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的有关规定啊,我们还根据C县人民检察院的啊,这个……起诉你涉嫌强奸良家妇女……未遂一案,正式开庭审理。”
    马甲手忙脚乱地记录着,抬头问:“‘涉嫌’怎么写?”
    “操你妈的,拼音,不会就画圈先。”缸子对有人打搅他的思路很不满。
    强奸蹲在地上臭不要脸地笑着。阿英伸腿踹了他一下:“严肃点儿!”
    缸子说:“强……焦美云,把你的犯罪经过简单陈述一下。”
    “详细说说。”阿英道。
    “先简单陈述。”缸子威严地坚持,并且似乎对“陈述”这个词很有好感。
    强奸尽量收敛起笑容,“陈述”道:“那天晚上我喝了点酒……”
    “别老强调你喝酒了啊,强奸的都说自己喝了点酒,我老喝酒也没强奸去呀,继续。”缸子边审边评。
    我说你就捡主要的说。强奸感激地望我一眼,继续道:“那天我……”
    “再说喝酒我抽你!”阿英笑着扬起巴掌。
    “我在街里走,想起有一个发廊,是个安徽妹开的……”
    阿英转头问正在那边旁听的蒋顺志:“安徽你老婆没在这边开发廊吧。”
强奸捧场地看着蒋顺志笑,缸子抬手抽了他一嘴巴:“说你的!半天了一句犯罪情节没提呢!”
    强奸不乐了,耷拉着脸:“我就溜达那发廊去了,一看已经关门了,我撬窗户跳进去,正掉一脸盆里,咣一响,那女的就醒了,说谁呀!我说不许喊,给我玩玩我就走。那女的说她不是干那个的,我不管那套,上去就扒裤子……”
    “扒谁裤子,说清了。”
    “……扒那女的裤子——她睡觉时候还穿着裤子。女的上来就挠我,还喊。我就跑了。”
    “后来呢,起诉上还有别的情节,老实交代。”
    “后来我看那女的没有出来闹,沉了一会我又回去了,那女的又喊,就来人了,是我们村里的人,当时我又跑了。过了好多天,派出所的才找我。”强奸松了口气,望着审判长。
    缸子看一眼阿英:“胡助理,你接着问吧。”
    阿英说也没什么细节呀,这案子没意思。
    缸子说你得练啊,没细节给他弄出细节来,小案子给他办成大案,悬案给他办成铁案。
    阿英受到启发,精神劲上来了:“为什么又回去?”
    “我也弄不清怎么想的。”
    “你就是贼心不死!你跑出来以后鸡巴是不是一直硬着?”
    “刚跑那阵儿软了,后来又硬。”
    “你说你第一次没干成,为什么软了?”
    “我吓的呀。”
    “我看你是干成了,要不不会软!马甲记下来,强奸成功。”
    “我真的没干成!”强奸认真起来,脸涨红了。
    “有证人吗?”缸子在一旁官僚气十足地插话。
    “那女的等我一出事就回老家了,没法证明了。”
    “没有证人,就是你给她插里了。”
    “我没有……”
    “嘟,大胆刁民,铁证如山,还敢狡赖,来呀,给我掌嘴!”缸子喊道。
    马甲替人当差,不敢含糊,上前啪啪啪就是几个嘴巴。
    缸子安慰强奸说:“焦先生,光棍不吃眼前亏,识时务者为俊杰,招了吧你就,免受皮肉之苦。”
    强奸大概没想到缸子来真的,不说好是玩玩嘛?
    “我招。”强奸摸着火辣辣的脸皮说。
    “画押。”缸子趁热打铁,吩咐马甲。
    马甲让强奸在庭审笔录上签了字。

    缸子象一个长者般对强奸说:“本来你这事不叫事儿,为什么闹成事了?要反思自身原因,我们下乡搞了民意调查,老百姓倒没多少人说你坏话,顶多就算游手好闲一懒汉吧,基本上没有民愤,出了这样的事,大家也替你惋惜,说你本质其实还是不错的,就是看见漂亮娘们时有流鼻血的毛病。真正咬你的,是村干部,听说你经常顶撞领导,还经常叫嚣要去举报领导的腐化问题?”
    “我们村那帮干部就是腐化,贪污我们的卖地钱!”强奸愤慨地说。
    “看了吧,还不长教训,到这里了还瞎说,领导是给你告着玩的吗?不整你整谁?要是你们村支书他儿子去跳小妞的窗户,准没这事儿!”
    “村支书自己就跟那女的不干净,要不我也不动那心思,就是觉得那女的浪,才跳她窗户的。我们村支书没儿子,是绝户。”
    缸子骤然变脸,伸手给强奸一嘴巴:“操!我也他妈没儿子,你连我也骂啦!”
    我们暴笑起来,强奸无辜地诉着委屈,说刚哥我真没那意思。
    我说缸子你赶紧给宣判吧。
    缸子翻了翻《刑法》,最后在照本宣科的基础上发挥着:“现在宣判,全体起立。”在我们的笑声里,只有强奸一个人腾地站了起来,大概觉得审判就要结束,他很兴奋。
    “被告焦美云,强奸来自安徽、支援C县经济建设的外来妹蒋顺治小姐一案,经我庭审理,宣判如下: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236条第一款规定,犯强奸罪的,应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鉴于焦美云鸟屁的认罪态度较好,并且有积极检举他人腐败犯罪的立功表现,决定……”
    缸子看一眼强奸:“你估计几年吧。”
    “我服从分配。”
    “好,本来想判你5年,现在——我院和议庭英明决定:强奸犯焦美云当庭释放,判罚义务劳动擦地500遍!”
    我们笑翻了。
    强奸笑着刚想离开,阿英笑说不行不行,马甲监督他劳动!
    马甲立刻让强奸到厕所拿抹布,蹲地上擦地板。一遍两遍三四遍,五遍六遍七八遍,说的轻松,干起来可不是简单活儿。强奸最后累得快趴地板上了,一个劲求我们,大哥大哥叫得心乱,缸子说500遍!强奸说刚哥你判我无期吧。

    我们一边玩着“大跃进”,一边乐。我说让强奸先歇会吧。缸子笑着说让他再来两轮。
    我说强奸你再擦两回就歇。强奸感激涕零。
    后来,只要休息了,就必须想个节目来做。“开庭”只是比较典型的一个,几乎每个屁屁都被开过庭,每个被开庭的人都是痛苦的,每个开过庭获得了旁听资格的人又都快乐着,谁也不可怜谁,只要有欢乐就来瓜分,因为那个倒霉蛋也曾经咧着大嘴瓜分过他们的欢乐。

    (4)欢乐因子

    回忆日常生活里的“欢乐”时光,有一个人肯定不能忽略,那就是小黄毛毕彦。毕彦的到来,给我们枯燥的生活增添了不少声色。
    毕彦是个小白脸儿,只有十七岁,生得象个小姑娘,进门时眼睛还挂着泪花,看来在家里是个娇娃娃,捧着怕摔了含着怕化了,我想这样孩子进来不是找死?    
    毕彦一报名字,大家就笑,阿英说怎么听怎么象“逼眼”,你不是勾引我们上火嘛。缸子说你以后是让我们喊你“逼眼”还是“黄毛”?毕彦赶紧说大哥你就叫我“黄毛”吧。马甲上去给他一个嘴巴:“叫什么由你挑?”缸子拦了一下马甲,色咪咪地说:“这个小兄弟以后就是我的人了,你们不许碰。”缸子的神情和语调把我们逗笑了。
    缸子说别怕,你是怎么进来的?
    毕彦不知道是冷还是怕,说话的时候有些哆嗦:“被警察抓进来的。”
    我们立刻又笑起来,我说你以为我们都是自己来的?
    毕彦这才慢慢交代说他在外面天天泡网吧,没钱了,就跟几个小不点去偷摩托卖,偷到第九回的时候折了,警察一打二吓唬,就竹筒倒豆子,把前面那八辆都吐出来了。盗窃前辈老耙子惋惜地说:“你毛嫩没有经验”
    毕彦留了一绺黄毛,显得很俏,缸子抚摩着他的头发,怜惜地说:“在外面舒服惯了吧,这里可不是你们家呀。”
    毕彦心虚地望着缸子。缸子潇洒地一摆头:“不过不用怕,这里的老大是我哥们,你把我伺候美了,我说句话,老大绝对罩你。”
    我说缸子你别打那孩子主意啊,我不能看着你犯错误。
    阿英说真犯错误也轮不上你先犯呀。
    缸子凶神恶煞般的威胁我们:“谁跟我争我跟谁拼命!熬这么多天了才碰上一个我容易吗?行啦,黄毛,今儿晚上你就睡我旁边,新来的都得睡厕所,我照顾你你可别不知好歹。”
    毕彦看屋里一片光头,可能早就晕了,服帖地对缸子说:“大哥,你让我睡哪都行。”
    我说行了缸子,别逗人家小孩了,反正马甲也快判了,以后让黄毛顶他的劳作吧,咱不欺负小孩,给他个俏差事。
    阿英说,黄毛你看了吗,前边这哥几个在外面都是大耍儿,将来弄不好全得凿,凿你懂吗,就是枪毙啊,那个叫肖遥,报复杀人,拿炸药包把单位十来个领导全给炸死了,肠子挂了一树;这个麦麦是咱老大,你别瞅他文质彬彬的,黑着呢,碎尸啊,把一仇人给卸了,拿那家伙肝做了盘溜肝尖,人肉你没吃过吧,老大吃了;我是小案儿,就把我们村长孩子扔井里了;你旁边那个缸子最好离他远点,变态色魔啊,奸幼,奸尸,操小男孩屁眼——鸡奸你听说过吧……
    我们都笑着听他胡晕,看那小男孩不知所措的样子很好玩儿。
    我说只要你听话,没人欺负你,我们也都是农民的儿子。
    我听话,老大。
    叫麦哥就成了。喊我老大,我还真听着别扭,受不了。
    麦哥。毕彦规规矩矩道。
    我说马甲你安排他睡你旁边吧。
    缸子说麦麦别介呀,搁我旁边吧,我照顾他,我给他当劳作都成。
    我推了他一把:“找个蛆少的粪坑扎里算了你。”

    后来毕彦成缸子阿英找乐的一个目标了,动不动就怂恿毕彦出卖色相,缸子说象你这样的小白脸,将来到了监狱里肯定让大哥给干掉,要想不受罪,先跟大哥睡,要想混得美,天天都得给,监狱里可讲究这个,将来你不定碰上什么人呢,不如先让我们哥几个尝尝鲜,怎么说也是老乡嘛,肥水不流外人田。
    平常一闲下来,缸子和阿英就诚心往毕彦身上腻,心肝宝贝地乱叫。有天晚上缸子光屁股跑毕彦被卧里去了,搂着毕彦气喘地央求:“小宝贝,你就满足我一次吧。”毕彦窘迫的样子惹得我们一个劲笑闹。
    毕彦在外面肯定不是一省事孩子,到里面可就傻眼了,一个个这都什么脸儿呀!缸子拿他耍戏时,毕彦的脸就一阵红一阵白的,我说缸子别老拿我们家孩子找乐了,谁的孩子谁不爱?你给我吓唬坏了我跟你没完!
    缸子说我这是学前教育,要想人前显贵,就得背后受罪,背后受什么罪呀,让大哥干屁股呗。
    阿英笑着拿豆子砍缸子一把:“你个傻逼,好话都叫你糟践啦!”
    缸子说:“老耙子——是不是这样?”
    老耙子突然受到重视,当然不会不表现一家伙:“没错,监狱里就讲究奉献,哪个老大不养兔子?我在三监的时候,就有一个兔子,整天什么活也不干,就……”
    “那就是你自己。”缸子截断他的话:“我就知道给你点阳光你准灿烂,给你点热水你准发汗,三句话不吹牛你就没词儿啦。”
    老耙子灰塌塌一别脸:“得,缸子,我也不掺乎了,反正我对小白兔也不感冒。”
    缸子腾地站起来:“操你大爷老耙子,你什么意思?谁跟兔子感冒啦!”
    老耙子说我没提你名字呀,那么激动干嘛?
    我喊缸子坐下,又训斥老耙子两句,叫他老实干活,少搅和事儿。

    事后我提醒缸子,跟黄毛闹得别太过火,小心老耙子这个狗杂种使坏,给你弄个套儿钻,让你哑巴吃黄连呀。缸子说他没那水准。不过以后缸子还是收敛好多,不知道是闹腻了,还是在老耙子身上长了心眼儿。
    再说毕彦进来的时间一长,慢慢也适应了,不仅知道阿英那天介绍的案情子虚乌有,而且发现缸子并非真有“龙阳之癖”,这里并没有谁看中他的屁眼儿,精神上的压力放松了一大块。加上“大哥”们游戏似的宠幸,这孩子开始变的活跃起来,跟缸子他们学习监狱里的行话也很上心,不久就满嘴炉灰渣滓了。
    “我跟你不过,咱俩尿尿都尿不到一个坑里。”当我第一次听到他这样高傲地奚落强奸时,我惊讶地想:这不活脱脱姜小娄第二嘛!可是谁在乎一个与己无关的毕彦的改变呢?毕彦对我们的意义,只是他能够给我们带来浅薄的欢乐,短暂的麻醉。
    毕彦让我们快乐的另一个理由是,这小子歌唱得好,尤其擅长模仿女声,一首《你的柔情我永远不懂》,百听不厌,羡慕得隔壁的两个号房恨不能变成苍蝇飞过来。我们第一次拿出毕彦这个杀手锏跟林妹妹对歌的时候,姚姐踩到尾巴似的尖叫起来。

    (5)卫生建设

    在C看,讲究个人卫生都蔚然成一风气了。当然,洗澡用的就是自来水。一年四季,都是自来水。
    我刚进去那阵,10月份了,洗凉水澡已经感觉胆寒,但缸子我们几个一直互相鼓舞着坚持下来。入冬以后,基本上每周也要冲进厕所一次,开了龙头,接一满盆自来水,牙关紧咬,兜头一冲,狂喊两声后,再浇,慢慢就不觉得很刺骨了。而且被冷水浇灌后,哧溜钻进被窝里的感觉还是挺幸福的。
    我说有一叫马寅初的人口学家,坚持冷水浴,活了一百多岁。缸子说,别看咱在这里面行,一出去就没骨气了,冬天拿凉水洗脸都受不了,人他妈就是自己惯自己,其实潜力大着呢,只有享不了的福没有受不了的罪。

    作为领导阶层,在个人卫生问题上,我们不仅严格要求自己,而且更严格地要求别人,尤其象老耙子和强奸那样的臭脚大仙,更不能有丝毫放松。在缸子的强烈建议下,强奸和老耙子被要求每天必须洗脚,否则不让睡觉!
    赶上阴天,或者下雪的日子,安排一两个卫生状况差的洗洗冷水澡,也是经常的工作。阴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
    阿英说老耙子你身上又有味儿啦?
    “都快长蛆了。”剃掉黄毛的毕彦象个小尼姑,跟屁虫似的在后面起哄。
    “我明天洗,把肚脐眼儿都掏干净了还不行吗?” 老耙子诚恳地要求,窗外的夜空里正飘飞着富有诗意的雪花。
    缸子已经开过庭,估计近几天就接判决了,更不肯放过老耙子了啦,当时就连唬再闹地把老耙子推倒在铺上,马甲和强奸立刻跳过去,三下五除二,一通野蛮大剥削,老耙子很快就虾米一样赤裸了:“哎呦,哥几个别闹了,多冷呀!”
“操,谁跟你闹呢,这是为你好,冷水浴长寿!”缸子招呼俩喽罗一起动手,把吱哇乱叫的老耙子架进厕所,毕彦就是乖觉,早接了一盆冷水侯着,不管三七二十一,哗地就冲下去,里面挤做一团的三个家伙一起叫起来。马甲喊道:“操你屁眼儿的小黄毛,连我也浇啦!”
    强奸先一步逃出来,已经成了落汤鸡,一边夸张地叫着,一边陪着我们笑,因为他的倒霉,能让我们高兴起来,他自己也因此觉得快活吧。
    毕彦和湿淋淋的马甲还在奋不顾身地堵截老耙子,一次次把勇敢突围的老耙子踹回去。阿英从铺上跑过去,站在厕所口前上方,出其不意,把一捧杂质豆扬进去,立刻土气飞扬,马甲和毕彦急闪,呸呸地啐着,找毛巾擦脸去了。
    阿英拍打着手说:“老耙子这回你还爱洗不洗了!”
    老耙子一身一脸的脏,气得骂阿英祖宗八辈不得好死,最后只好蹲下来接水,欢蹦乱跳地往身上撩,大家看皮影戏似的笑着。好不容易做完了表面文章,老耙子嘴里嘻溜着,缩着脖子刚往外一迈步,埋伏在门口已经憋了半天坏水的毕彦突然又一把杂质扬过去!老耙子叫一声吞回去,冲外面气急败坏地喊:“有点过啦!”缸子我们哄地一笑。
    “谁也别闹啦——老耙子你快洗,出来穿衣服!”我制止道。我不想肆意折腾下去,一面是因为出了什么事都要我兜,一面也是心里不太过意,有些妇人之仁,我觉得做事要有分寸,找个乐子就得了,象老耙子说的,别太“过”了。老耙子终于浑身冒烟儿,喷着哈气出笼了,精神抖擞地打着冷战,猴儿跳上铺,先拉被子把自己裹了,哆嗦了好一阵才开始说整句话。

    晚上老耙子开始发烧,弹棉花似的在被子底下乱抖。我起夜时见了,回来辗转着睡不塌实,我怀疑我是不是变得冷血了,是不是成了一个自己曾经厌恶的人。
    老耙子连歇了两天,卢管从窗口给扔进一包药片,算挽救他一条老命。那两天的豆子我们义不容辞地帮他捡了,因为老耙子一个字也没告我们的状。
    “多次犯儿了,我这点事再不懂就得了。”老耙子显示自己道。
    缸子说:“劳改队里呀,就是三分病七分装,不信再给他冲个澡儿,马上就没病了,比好人还精神。”
    我笑道:“缸子你也太没人性了吧。”

    (6)助人为祸

    几天后,暖气赶巧顶得很足,晚上号房里竟觉得有些燥热。我说老耙子你就是不顶事,看我洗个超级冷水浴给你看。
    缸子说麦麦你最好快点,这两天估计我该接判了,你提前给我写出一封信来,缠绵点,深刻点,回头我接判以后给我老婆发去。
    我说还写什么劲,你要判无期,你老婆板儿跟你离。
    缸子说能糊弄一天是一天吧,我还是挺稀罕我那老婆的。
    我说那好吧。
    那天洗得痛快,一直到身子发热才恋恋不舍地从厕所里出来,穿了件单甲克趴在暖气片上给缸子老婆写情书。暖气的热流持续往上吹着,我的脸热乎乎的,很舒服,时间久了,眼皮就很倦怠,最后草草收尾,钻被窝里去了。探视口有一阵阵的小凉风吹进来,不冷,微爽,渐渐入梦。

    早上醒来感觉半面脸有些麻木,以为是睡觉压的,没在意,倒是阿英先说了:“麦麦你嘴怎么有点歪?”
    后来大家都注意到了,我的感觉也逐渐明显,左半面的脸根本就不听使唤了,老耙子见多识广,说我这是得了吊线风,在外面很好治,一根小线就解决问题了,我说你不等于放屁嘛,现在咱不在里面呢嘛。我开始也不在意,晚上还煞有介事地练气功,把真气往脸上疏导,第二天还真有效果——感觉比以前更厉害了。
    他们把卢管“报告”来了,卢管一看我那副衰相就乐了,很快给我拿来十几粒绿豆大小的白药片:“先吃着,不行再说。”
    吃了,屁用不管,缸子和老耙子都给我出主意,说给药也不吃了,诚心把病整大了,让家里借机活动,弄好了就保外就医啦。
    我说弄不好再把命干进去,我不成冤孙了嘛。
    缸子说死也死外头去呀,我上次碰一小子,家里把肝炎细菌裹肥皂里送进来了,不就出去了嘛,还有那些东北帮的,以前专门喝烧碱,嗓子烂得跟地沟似的,不就为往外撞嘛。
    老耙子说我也跟你说实话吧,前几天我发烧那阵,就想把自己弄成转肺炎,象咱这些屁屁案子,一般努力努力就保外了,可我一琢磨,我出去也没什么意思呀,就配合治疗,抓紧好了。你有这机会,外面又能给使劲,干嘛浪费?
    我也动心了,可让我死皮赖脸牺牲健康,还是有些困难。我在吃野药医治无效之后,专门找卢管说希望能跟家里联系一下,争取出去治疗。卢管说那你赶紧写封信吧,只要你家里有能量,上面批了,我还真高兴你出去呢。
    过了两天,家里努力的结果,只是让看守所押解着我去县医院诊了诊,开个方子下药,居然见好。缸子他们就替我懊丧起来,说你要越来越重就有希望了。

    给缸子帮忙惹一场病还不算,这小子临走的头天,找茬把老耙子给臭揍了一通,老耙子的一颗槽牙怎么也找不着了。
    我一抱怨,缸子就很义气地说:“我这是临走给他放放气,省得以后他在你手底下冒泡儿。”
    转天卢管接到值班管教的报告,立刻进来抽了缸子一顿,我们集体站在墙边听候卢管的训话:“这个号儿最近太不象话,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就是懒得理你们!我越给你们空间,你们越乍毛儿,是人吗?牲口!都是牲口!谁可怜你们谁算缺德啦,看来我非找个牲口管你们不可啦!”
    锣鼓听声,我感觉我这个安全员该卸任了,我聪明呀,我不会象肖遥似的等管教开口撸我,多没面子。所以当卢管一说我的名字,下面的话还没来得及开口,我就接茬道:“卢管,我这一病也不方便管号儿了,您看是不是再安排一个安全员?”
    卢管顿了一下,语气缓和下来:“啊,对啊,再给你们调过一个新的安全员来,麦麦你也先养养病。”
    卢管接下来单独跟我聊了聊,说不让你管号没有别的意思,其实黄三跟我关系不赖,我巴不得找个自己人帮我管呢。我歪着嘴说卢管我明白,你开始的愿望也是好的,想把咱号儿弄成文明号,可我发现我真的不适合管流氓,除非我比他们更流氓。卢管笑着说麦麦你这思想也变化不小嘛。
    形势所迫呀卢管。我说。
    回去以后我就骂开了,我说你们这回高兴了。
    缸子抱歉地跟我说:“我真没想到会这样。”
    我说我早就干腻了,我是生气你们放着好日子不过,非追求奴隶社会那感觉不可,这下好了,不定来个什么样的呢,让你们喝尿都喝不上热的。
    阿英说不管谁来了,我们都捧麦哥,不行就暴号儿,砸狗操的安全员。我说你们谁要看得起我,就别给我找病。只有老耙子在一旁表情淡漠地眯着,心里不定怎么解气呢。

    当天下午,缸子接完判决,调到隔壁去了。缸子没有打上“持刀”,最后仍以“入室抢劫”的罪名被判了8年,缸子说不上诉了,上诉也就这意思了,白受那个折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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