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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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澡的时候,杨雅安对我说:豆豆姐,你看我的乳房,怎么这么小啊?我真的很自卑,在男朋友面前都抬不起头来。我一看,真的还未发育的样子。我们以前里弄里有个张屠户,总爱光着上身,我看他的都要比杨雅安的大。我也不知该说啥,只得用了句模糊的广告词,说:唉,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洗完澡,我想:今晚别想早睡了,这长头发又是湿的,也不知什么时侯才能干。想去发屋吹吹,一想:八块钱,连去拿把梳子梳个头都不够!唉! 小曼见我俩进来,说:豆豆,洗个澡,是不是要舒服些啊? 我笑了笑,说:是啊,是舒服不少呢!不过,现在我可不能睡,头发未干,你得要给我讲故事! 四张床,就差韩娟娟了。小曼指了指韩娟娟的床,说:哎,她晚上怎么老不回来睡呀? 杨雅安说:人家白天回,晚上走,和我们相反。对了,昨天我和胖子在故宫玩,看到她了,好像和个老外在一起。 小曼反锁了门,脱得只剩下个绣花的纹胸和三角裤,好像在走内衣秀,在房里走来走去,又好像故意气杨雅安似的,说:唉,人都烦死了,你们看,我这里----,她指了指她异常丰满的乳房,我恨不得把它削去一块,干啥都不方便! 杨雅安说:好啊,你削。削了给我!我出一百块钱一斤!真是得便宜唱雅调,人家想都想不到。 小曼说;烦死了,好啥子好!一出门就有人性骚扰,你们知不知道?
我坐在床上没心思参与她们的乳房大小好坏之争,我在考虑明天到底该怎么办?对了,明天先去买两份报,在上面看看家教的信息,临时做做家教,看怎么样,可后天就要试讲了。唉! 小曼不知道什么时候已躺在床上,她说:豆豆,你不是要听我的故事吗?好,奶奶,你听我说! 杨雅安咯咯地笑起来,说:小曼!我求你别提那个奶字好不好?真是受刺激。哪门子不开提哪壶! 好好,我不提,行了吧?我开讲了啊,我来自成都。小曼说。 我正准备认真地听下去,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小曼停住了,说:豆豆,你去开门,我没穿衣服,小心啊,别让我春光泄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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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到门边,把门拉开一条缝,眼睛往上一看,愣住了,是蚂蚁! 你……!我一扭头,准备进去,关门。 怎么?我跑了这么远的路,照着你的住宿单找了几个小时,你就这样赶我走?真是好人难当哪!蚂蚁有点愤愤不平。 我出来,把门关上,在门口犹豫片刻,说:好吧,房里是不能坐的,她们都睡了。到上面院子里坐一会儿,那里有椅子。 这还差不多!蚂蚁露出一口白牙,笑了。 我说:你先上去,我马上来。说着,就进了房。
这个蚂蚁!不知怎地,看到他,我竟有一种惊喜,不单单是因为我即将失而复得的钱。我也说不清为什么,一看到他,我就有一种被击倒的晕眩。总渴望和他发生什么,但又怕发生什么。我总觉得他是个神秘的危险的人物,他就像一朵美丽的罂粟花,给人诱惑但是又潜伏着杀机。 我拿出小梳子,把我乱蓬蓬的头发梳顺。 小曼说:谁找你呀? 我说:哦,我的一个老乡。我出去一下,马上回来。
招待所的大门永远敞开着,在那一团团红光中,我远远看到蚂蚁真的乖乖地站在那株大樟树下的长椅子边。我身上穿着一套棉睡衣,上面爬满了小浣熊。 拿来呀!我走到他跟前,伸出手。我只想快点拿回我的钱,然后远离这个危险的家伙,然后,去睡觉。 蚂蚁看着我,他没有递给我钱。 豆豆!你干嘛那么急呀!蚂蚁说。突然,他以很快的速度一把拉住我,把我按到了他的怀里。 你……你干嘛呀这是?我挣扎着。 别拒绝我,豆豆!别!蚂蚁的动作变得更加强硬,我在他怀里听到了他粗重的呼吸,还有……他紧贴着我起伏不停的胸肌。我突然变得毫无气力,没有一丝推开他的力量了。 豆豆!蚂蚁的嘴咬住了我的唇,刹时,我闻到了他口里的烟味儿,好像与我吃的是同一个牌子的香烟,我闭着眼睛,努力使自己清醒过来。可我推不开他,真的,我被他那种奇怪的气息所吸引,他是温柔的毒药,他就像眼前的这颗大树,我想抚摸着他粗糙的表皮嗅着它的清芬,静静靠一会儿。
此时的蚂蚁,不单单是那个在麦当劳里吃我剩下的东西的蚂蚁;也不是跑老远的路来还我钱的蚂蚁,而是那个陪伴我无数个寂寞之夜的蚂蚁……点点滴滴,涓涓柔情,在我失去亲人和恋人的那段日子里,他填补充实着我的生活。我不能不融化在他的热吻中。
不知过了多久,蚂蚁松开了我,他说:豆豆,你也在吸烟? 嗯,我是个坏女孩。我理了理头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笑起来。我接过他递给我的钱,说:我要回去睡觉了! 站住!蚂蚁说,豆豆,你的玩具!他从身后的椅子上拿过麦当劳的玩具递给我。 我一把抓过,飞快的向招待所大门跑去,我想如果我再在他身边多呆一分钟,说不定就会发生连我也意料不到的事。晚风中,听到身后蚂蚁在喊:豆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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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嗅觉灵敏,是个胆小的女孩。每当我感觉到危险的气息,我就会逃离得远远的,这也许是我的一种自我保护意识吧!当然,我所说的危险不是指蚂蚁要杀我之类。但我知道;蚂蚁一定是个有家的男人,我不会忘记奶奶对我说的话,有家的男人是碰不得的。虽然我能感觉到蚂蚁喜欢我,或者说爱我,但有时喜欢和爱也是一种毒药,令人上瘾,而不能自拔。
因为我明白:在我心里,我更喜欢的是贾心照。同时,我也不能原谅我自己。因为我对贾心照去意已决,所以,贾心照也毅然决然地离开了家,离开了上海。他没有去美国加州,所有的人都不知道他到底去了哪里。我想:或许某一天,我会在这世界的某个角落再遇上他。如果遇上了,我发誓,如果他还没有找到心爱的人,如果他还没有结婚,我一定会嫁给他,不管他是否嫌弃我。
轻轻扭开门,小曼和杨雅安已经进入了甜甜的梦乡。我把钱放进皮包的时候,感觉有点不对劲,我发觉它变厚了一些。一数,整整多出了五百块,我有一种想流泪的感觉。我不知蚂蚁为什么要这样来感动我,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很想再上去,转念一想,或许,他已经走了。 我无法入睡,只得又拿出书看了起来。 多年来,我已养成这样的习惯,在失眠的时候,一个人靠在床上,点然一支烟,静静地看书。我的面色很是苍白,长发遮盖着我的脸,纤细的手指一边夹着烟,一边翻着书,在静夜中,我感觉并不孤独。 不过,和别人同住的时候,我不会去抽烟。烟只是在我独居独处而且是深夜失眠的时候陪伴我。
张爱玲也一直陪伴着我。我喜欢她写的那些男女间的小事情,同时,这些小事使我力求探究社会和人生的底蕴。在<<留情>>中,三十六岁的淳于敦凤嫁给一个比她大二十三岁的资本家米尧晶当姨太太,她对她舅母倾吐衷肠说,对于他,根本也没有什么感情,我是,全为了生活。不知怎么的,我想起云云阿姨的那个婚礼,它在我童年的记忆里刻下了深深的痕迹,云云阿姨虽不是淳于敦凤,但我知道,他的丈夫也是一个结过婚的很老的男人。
我的眼睛久久地停留在这篇小说的开头:他们家十一月就生了火。小小的一个火盆,雪白的灰里窝着红炭,炭起初是树木,后来死了,现在,身子里通过红隐隐的火,又活过来,然而,活着,就快成灰了。它第一个生命是青绿色的,第二个是暗红的。火盆有炭气,丢了一只红枣到里面,红枣燃烧起来,发出腊八粥的甜香。炭的轻微的爆炸,淅淅沥沥,如同冰屑……
我舔了舔嘴唇,仿佛十几年前奶奶煮的腊八粥那甜稠的汁液还粘在唇上。我下意识地摸摸柔软的嘴唇,心尖上全是被蚂蚁一点点吞噬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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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我到附近的一家成都餐厅吃了一碗米线。我觉得吃米线就像是梳我的头发一样,很好玩。其实,还是因为兜里有了钱,所以心境也变了。我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这家餐厅的老板娘,说真的,还真是漂亮。30多岁,我猜一定是35岁以上,高高的身材,白皙的皮肤,眼睛很大,穿的衣服也很有味道,怎么看都能肯定她做女孩的时候是个典型的美人。一个女人被男人欣赏,可以说美;一个女人若能被女人不嫉妒地欣赏,那简直就是绝美了。
这条小巷可以称之为美食一条街了,新疆的烤羊肉串,天津的狗不理包子,武汉的热干面……当然,最多的还是北京夜市的三大样:龙虾,毛豆,卤花生了。吃完早餐,我又买了几斤荔枝,边走边吃,提着,去网吧写小说去。
打开文学网站,写了一千多字,发贴时出了一点问题。我忙喊:网管,快来看看,怎么回事?网管是个20岁左右的男孩,他帮我调试几下,就好了。人已经转身,可又回来了,问:您在上面写小说?我说:是啊?怎么,这网吧里不能写?他笑笑,又问:您就是千里烟?我说:是啊,怎么啦?他说:哎呀!我怎么才知道呢?我天天都在看您的小说,还给您回了贴子呢!您看看,这个,这个XO就是我,这就是我回的贴子啊! 我说:哟,还真是巧啦!没想到啊!他很高兴的样子,说:您写,我不影响您,我只在后面看,看您是怎样写的。过了一会儿,他递给我一瓶矿泉水,说:我请客,真是难得!没想到今天还真的碰上了!我前天还在寻思着,您发贴子说来北京了,我想,该不会到我们网吧来写吧! 我回头笑笑,说:谢谢啊,以后我出书了,我请你!他说:行啊!对了,我看您年纪也不大呀,怎么好像经历挺丰富的,写的是您的真事吗?我说:假的,你可千万别当真,是我编的!他摸了摸脑袋,大吃一惊的样子:啊!我还以为都是真的呢!害我白白伤心!你怎么不早说!我说:那不是小说吗?不过,有时,我写着写着,都当真了,哭得天昏地暗的呢!他说:哦,是吗?真有意思啊!
在与他聊天的间隙,我打开了我的邮箱,里面又有两封未读邮件,一看,哈,另外两家来了要我去面试的通知:补习学校和校报编辑.再一看时间,都是在今天.我想:还是去试试校报编辑吧!在崇文区,那马上要去了,不能耽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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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回地下室化了个淡妆,换了一身黑绸套装,拿了证件,坐地铁到崇文区去。 在地铁里,我看到一个小报童背着重重的塞满报纸的大书包穿行在人群中,他的颈向前伸出,一个肩膀不对衬的倾斜着,仅仅十一二岁的样子。我心里对他升起一股怜爱之情,掏出两块钱买了几份报纸,他对我很灿烂地笑着,面上还有些许尘灰。到站时,我见他出了门,大概又到前面的车箱里去了。 车很快,快得甚至感觉不到它是有速度的。 车内有个高个子女孩圆规一样地站着,手里拿着北京地图,就像一位将军。能一眼看出她是刚来北京闯世界的。她把图展开得很大,好像要俯瞰北京城的样子。事实上等她走过几个地方之后,才会知道以后道路的艰难,我在心里默默祝福她。座位上有个女孩在发短信,右手大拇指不停地按着,天知道能不能发出去。地铁里的短信我反正是从未发出去过的。
陌生的面孔,新奇的淡然的疲惫的眼光。来来又往往,生活就像这地铁,总是不知疲倦地行驶着,飞驰着,而每个人,都有自己停靠的站台。 当我停靠在这所赫赫有名的私立学校门口时,我没有把它当作我的站台。我只不过想试一试,因为我有信心能被京京教育机构录用,反正今天闲着也是闲着,权且就当逛北京城吧! 当我穿过长长的过道,走进办公大楼,坐到负责接待考核应聘者的校长助理对面时,我傻了眼。 他是贾心照。 豆豆!贾心照惊呼一声,站起来,好像不认识我。 你?你怎么在这里?我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能看得出来,贾心照很激动,他离开座位走来走去,为我倒开水时,手在不停地抖动。豆豆!你先坐一会儿,我去找个人,让他顶替我一下。
我发觉贾心照成熟了许多。他的成熟,不是指他现在长得有多长多高,而是我从他的眼神里感受到的,有一种沧桑和忧郁。不是以前在上海时的眼神。时光,生活,是最好的手术刀,它一路雕刻改变着我们。 从见到贾心照的那一秒起,我就作出了决定:我想留在这儿,这儿就是我停靠的站台。我对贾心照说:别忙,你先给我登个记,我也是来应聘的。 贾心照愣了愣,说:豆豆,上海的工作辞了? 嗯,早就辞了。 好吧。贾心照又坐下来,他在一张登记表上填下我的资料,然后说,这边竞争也很激烈的,连你有五十人报名,后天考试,就录一个,而且工资也不算太高,两千块钱左右。 我笑了笑,说:我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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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心照说:对了,豆豆,你的身份证呢? 我说:在那里面啊!你找嘛! 贾心照翻了半天,说:没有啊,豆豆?你来找找看! 我忙起身,把我的那摞证件翻了个底朝天。猛然,我一拍脑袋,记起来了,在京京教育公司!那天登记后郭小姐要我们留下身份证,说他们要复印一份存档。 我说:身份证在京京教育公司,我在那家也应聘了。明天试讲! 贾心照放下手中的笔,说:那好呀,你先去那边试试看,如果那边能成功,是最好不过的了!我知道的,他们的薪水不低。至少,要比这边的文案要高得多。 我噘着嘴,有些不高兴,说:我想留在这里嘛!你要赶我走啊? 不是,你想哪里去了,豆豆!只是北京人才济济,比上海的竞争更残酷。我想,你多一次机会就会多一份希望,你说呢? 说得也是。其实,来这儿,我也是这么想的。 是啊。好吧,走!我们先出去坐一会儿,这边我交给他们接待。你累了吧,跑这么远?贾心照笑盈盈的,我觉得更喜欢他了,他身上有一种成熟男人的味道。
贾心照把我带到学校外面不远处的一家经典咖啡屋。我见他朝吧台打了个响指,这个动作是我从没有见过的。我觉得他确实有些变了,但变得又是怎样的,我一时说不清楚。 豆豆!贾心照说,你还是那么漂亮,一点儿也没变。他在我的对面坐下,落地窗边缀着青藤,映着他雪白的短袖衫和他平静自若的神情。我呆呆地望着他,现在我才明白:贾心照变得不是那么含蓄了。 我低下头,用勺在杯子里慢慢搅动着,我很想问贾心照结婚没有,但我又不敢问。我害怕失望。我抱着侥幸的心理,希望他还没有结婚,或者说,结了婚,但由他亲口来告诉我。我知道我很虚伪,真是假淑女。但好马不吃回头草这句话我是知道的。当初是我甩了他,现在如果我死皮赖脸地去求他,那岂不是让他小瞧了我。
出来后,我才觉得我以前是多么幼稚!贾心照说,说实话,现在我还真有点后悔。假如那个时候出国,现在事业的根基要比现在富实得多。 我说:是吗?听了贾心照的话,我心里有了几份失落。现实改变他太多,他不再是那个像女孩子那样爱咬着嘴唇的小男生了。 我接着听到贾心照问:豆豆,这些年你还好吧?老公呢,在做啥?有小孩吗?你舍得把他们丢下吗? 我没有直接回答他,我只是迫切想知道他的情况,我紧张地问:你呢? 过了好久,贾心照叹了口气,望着窗外,说:豆豆,你为什么现在才来?为什么就不能早一点来北京呢?我上个月,刚刚结婚。因为,我不能再拖了,她等了我好几年,她是个老师。 是吗?我鼻尖一酸,强忍着泪,微笑着说:祝福你,贾心照!
咖啡屋里异常静,静得让人觉得压抑。他问我的问题我还没有告诉他答案,想了想,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 豆豆,你的电话?我存起来。贾心照已拿出手机,等着我报号码。我想,说出来又有什么用呢?错过了就永远错过了。看着他期盼的神情,我还是告诉了他。他立即拨过来,说:免得记,我的号码,已经在你那里了。 离开贾心照时,我拿走了我所有的证件。他送了我一段路,我们过天桥时,我望着远方源源不断的车流,感觉自己变成了北京城上空的一朵云。贾心照陪我趴在栏杆边,也站了好久。 过马路后,他为我叫了一辆出租车,在车窗外向我挥着手,我慢慢摇起窗玻璃,留给他一团深色的影像。
车,没入了这片钢铁水泥打造的城市森林。我知道:北京是有树的。我的眼睛,贪婪的把那一团团绿装进心海。 上一页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