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25)

    地下室里又剩下我一个人。就像在上海，在曹奶奶家里，只剩下我一个人一样。

    曹奶奶家里都是红木家具，它们被曹奶奶抹得油亮油亮。以前我不懂，后来才知道这种家具是很贵重的。据说红木家具起源在明朝1460年，郑和七次下西洋，每次回国用红木压船舱。木工把带回来的木质坚硬、细腻、纹理好的红木做成家具、工艺品及园林设计建筑，供皇宫帝后们享用。到后期红木大量的输入及王朝灭亡，才流散到民间，但普通老百姓还是不能承受的。传说明朝有二个皇帝亲自参与做家具，技艺之精超过御用工匠。明王朝还从全国各地挑选优秀的木工作为工部官吏，有著名的工匠朱紫、陕西韩城郭文英、江苏吴县蒯祥等，官至工部侍郎、尚书之职。由于宫廷阶层追求奢侈生活的享受、社会的基础及皇帝亲自参与设计创作的重要原因，推动了红木家具的迅速发展。现在所谓的红木家具主要是指用紫檀木，酸枝木、乌木，瘿木、花梨木、鸡翅木制成的家具，除此之外的木材制作家具都不能称为红木家具。我猜曹奶奶家的红木家具是花梨木做成的，因为它色呈红紫，纹理呈雨线状，色泽柔和，重量较轻。曹奶奶曾说是香红木做的，而香红木指的就是花梨木。

    我从未见过曹奶奶家的周爷爷，但我看见过他画的画，强强叔叔房里就贴着一张。上面画着一个大虾和几个小虾。不过，我觉得还没有我们班的唐天画得好。唐天画的大虾是红的，颜色很鲜艳，而周爷爷的画好像没涂什么颜色，淡淡的，所以贴在强强叔房一点儿也不起眼。强强叔有一天在他房间里，指着墙上的画对我说：豆豆，瞧，什么玩意儿，啥破画！哎呸！我露出缺了门牙的嘴，咯咯笑了。强强叔接着说：还没有我们豆豆的酒窝好看，是吧？

    (26)

    强强叔小云云姨5岁。
    云云姨出嫁那天，是个星期六。那时我才5岁，正在家里玩布娃娃，妈妈刚给我的娃娃做了一条新裙子。妈妈说：豆豆，曹奶奶家云云今天大喜，我过去帮忙了，你到时过来吃饭，今天就不做饭了，在曹奶奶家里吃。我说：妈，大喜是什么意思啊？妈妈笑了笑说：大喜呀，就是云云出嫁的好日子。我接着问：妈妈，你出过嫁吗？妈妈笑了：傻豆豆哟，妈妈不出嫁，哪来的你呀？
    我说：你不是说我是捡来的吗？妈妈一拍脑门：哟，我怎么倒忘了，是捡来的捡来的，豆豆，你可要听话哟，要是不听话，我再把你退回到捡的地方去。我就哭起来：妈妈，不要！豆豆听话，不要把我退回去，不要把我退回去！

    妈妈到曹奶奶家帮忙去了。不一会儿，我也去了。我看到曹奶奶坐在云云姨旁边哭，眼睛红红的。我觉得纳闷，妈妈说不是大喜吗？怎么会哭呢？云云姨也在哭。吃过饭后，外面来了几辆扎了彩带的小车，我看到从里面走出一个戴着小红花的人，旁边有人说他是新郎。我又感到奇怪了：因为看上去他的年纪很大，就像云云姨的爸爸一样。在我脑海里，所以产生了这样的质疑：大喜，可不是什么好事！所以，对出嫁这个词，也没有了什么好印象。

    (27)

    而强强叔说：什么，要我结婚？得了吧？我才没那么傻呢！
    我不知道强强叔整天在忙些什么。初中毕业从一所技校毕业后，换了好几份工作。不过工资都不是很高，所以，他不乐意去做。在换工作的同时，他的女朋友也换得很快。我想，可能是强强叔长得很俊的缘故吧！有一次，有个叫珊珊的女朋友到家里来了，第二天早上离开的时候，对我说：豆豆，明天阿姨还要来的，我把我的蝴蝶结给你带来。好吗？我说：谢谢珊珊阿姨！第二天，晚上快开饭了，我看强强叔的房门关着，就问：奶奶，叔叔在家吗？曹奶奶说：在呢，女朋友也在。我记起我的蝴蝶结，忙兴冲冲地推开门，喊道：珊珊姨！再一看，模样不对，变了，而且，我还看到他们两个都歪靠在床上。于是很尴尬地退出来，边退边说：叔叔吃饭！所以，后来我就变得很小心，在没有弄清楚强强叔女朋友的身份之前，我是不会瞎喊的。

    有天晚上，曹奶奶对我说：豆豆，奶奶明天要去姨奶奶家，她病了，我明天把饭给你做好了，放学后就吃，啊？看我能不能赶回来，我跟强强说了，要他在家里别出去。
    我突然对曹奶奶有一种依恋的感情，我说：奶奶，你还要我吗？曹奶奶说：傻丫头，我只是去走走亲戚，去看看我妹妹呀，最迟后天我会赶回来的。
    我小声说：好，奶奶快回来。

    (28)

    曹奶奶走亲戚的这一天，在学校上课的我有点心神不宁。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没有安全感。老师上课前该我喊起立我都忘了，傻傻地站着，结果全班同学都看着我。老师说：班长的注意力要集中啊！整整一天，我都有点闷闷不乐。中午随便在学校外面的摊子上吃了点东西，晚上回到家，见门开着，强强叔果然在家。我很高兴，我说：叔叔，我还一直担心你不在家呢，我好怕！强强叔说：哪能呢，老妈嘱咐了啊！强强叔穿着一双拖鞋，前面两个脚指头夹住的那种，身上穿了件背心，懒洋洋的样子，他打了个呵欠，说：豆豆，吃啥？我说：奶奶说不是做好了吗？强强叔说;知道，可那是凉的呀！我们就吃凉的怎么样？加一点开水里面。我说：好的！

    吃饭的时候，强强叔坐在我的对面，他看了看我，说：豆豆啊，吃完饭，我出去打一会儿台球，你就在家里做作业，我马上回来的。我嘴里含着一口饭，抬起头，说：那你一定快快回好吗？强强叔说：我知道，我马上回。说完，把碗一丢，就出去了。我匆匆吃完冷饭，收好碗筷，就把小桌子搬到门口，做作业。

    此时，黄昏中，里弄里传来小贩的吆喝声。这每天都能听到的吆喝声使我的心平静祥和起来，我在日记本上写下今天老师布置的一篇日记，我写道：我的奶奶姓曹，她今年有50多岁了，在我眼里，她是一位慈祥善良的好奶奶……

    (29)

    离开房间的吊带裙留给地下室一缕幽香。这缕幽香变成了冒着热气的皱纱小馄饨，袅袅香味儿直往我鼻孔里钻。我想，我还真该出去吃点什么了。

    在上海，读大学的时候，我与一帮死党从金陵路往东到城隍庙。四眼猫说，我们朝西，去外滩不行吗？我说：你就不谗吗？在一个十字路口，云集着卖早点的摊子，卖大饼油条的，咸甜豆浆的，摊鸡蛋煎饼的，还有专卖粢饭团的，扑面而来的是一股热气腾腾的市井气息。粢饭，是用米饭包各种馅料来握成一团，与泡饭一起是老上海的当家早点。我站在旁边，见两大瓷桶新米饭，配备着肉松、火腿、鸡蛋、咸梅、榨菜，做的人先抓一团米饭攥一攥，再摊开，放上一根油条，再来点肉松鸡蛋之类的，加糖加酱随顾客的便。死党中有不是上海的，睁大眼看着一愣一愣的，我一甩长辫，说，走，去城隍庙！

    进了城隍庙，著名的上海“老饭店”扑入眼帘，然后是鳞次栉比的金店，向左拐，是一条特色商品街，风铃店、乐器店、梳子店等令人眼花缭乱，往前有专门经营上海特产的商场，大白兔、五香豆和梨膏糖之类的东西。东南角有一条上海老街，主要是一些古董瓷器店。在东北角豫园一带，则是美食街。紧挨着九曲桥的，就是南翔馒头店和湖心亭茶楼了。我们在南翔的二楼选了个靠窗的位置，每人一碗蛋皮丝汤，就着蟹黄小笼，俯瞰着九曲桥下的湖水。品味着上海的情调。
    那一幕，还有里弄里小贩的吆喝声把我记忆中的上海以及生活过的上海变成了一缕缓缓飘散的青烟。这烟萦绕着我，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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