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20)

    此时，吊带裙一个人在地下室9号房间里。床头柜上堆满了化妆品，就像一个化妆品柜台。她在化妆。很小心很小心地凃抹甲油，先是脚上，再就是手上，凃完后，用她那小嘴吹出一口口仙气来。我看着，觉得很有意思。好在她很专注，没有发现我在看她。我敢肯定她是一个大二的学生，那种很单纯的小女生。有人说：现在有的大学生穿得像小姐，而小姐穿得又像大学生。这种穿衣角色的互换很有些意味。不过，眼前的吊带裙绝对不是小姐，这一点我以我30年的人生经验担保。

    我平躺着，想通过看书来转移我的注意力。我尽量不去想我的肚子。我的枕边有一本<北京文学>，我看到上面有这样一篇小说：金盏菊与兰花指，是池莉写的。于是，我把眼光投向那蚂蚁般的小字，小说的第一节这样写着：
    清晨，虞硕果醒了。虞硕果就这么醒了，一种恬静的醒，纯净的醒，一种身体的融化，从遥远的初蒙状态，渐渐走向现在。她的眼皮，轻轻地动弹着，开初是慵懒而酥软的，接着是有了劲道的模样，再一努力，眼皮一睁开，人就彻底地醒过来了，虞硕果来到了现在。
    虞硕果是个小女孩，别人都喊她果果。而我呢？是个大女孩，别人都喊我豆豆。

    (21)

    家里经常就是我和曹奶奶两个人吃饭。
    我有时也到我家附近跳房子，曹奶奶的饭做熟后，就在家门口喊：豆豆----，回来吃饭啦！我一回头，连忙答应着：来啦！接着，忙收拾好地上的东西，一路小跑回去。曹奶奶早已把饭盛好，坐在桌前等着我。我问：强强叔叔呢？还没回呢！曹奶奶说：不等他个兔仔子！我们吃。
    我坐在曹奶奶对面，有时一抬头，发现曹奶奶看着我，我就问：奶奶，你怎么对我这么好呢？奶奶，你是我最亲最亲的人！曹奶奶眼睛又红了，说：豆豆的嘴就是乖，我爱听！我最喜欢豆豆了！

    吃完了饭，曹奶奶有时把我带到老街去买糖葫芦或者小糖人。我老爱买猪八戒的糖人而不买孙悟空的，曹奶奶就问我为什么，还问我说我不是最喜欢孙猴子吗。我偷偷对曹奶奶说：因为猪八戒长得胖，肚子大，糖就要多一些。孙悟空瘦，糖就少！曹奶奶大笑，说：好！好！我家豆豆就是聪明！然后，在残阳中，一老一小消失在小巷深处。

    (22)

    许多年来，我和曹奶奶就这样相伴相依。曹奶奶说：豆豆是老天爷派来的小天使。我说：还有强强叔叔呢！曹奶奶就叹气，说：他算什么天使！不算的，豆豆才是！
    强强叔叔25岁了，可整天不上班，在外面闲逛。每次深夜带回不同的女人。曹奶奶很生他的气。
    曹奶奶有时从抽屉的最底层拿出一些照片给我看，在那个时刻我发现曹奶奶脸上有一种光亮，看完之后，曹奶奶就说：这都是过去的事了，你长大了就会懂的。我略有所思地点点头。曹奶奶说：男人很容易变心的，所以，一刚开始就要看准，否则，要苦一辈子。唉！不过，我们家豆豆就不同了，你看，多可爱啊！曹奶奶笑了，摸着我的小脸蛋。

    在我们所住的里弄里，我们一帮小孩最喜欢跑到二师傅家去。二师傅是个尼姑，没有一根头发，光光的脑袋上有九个黑圆点。她快80岁了，但精神挺好。我们最喜欢做的，是躲在她的木门外，偷看她洗澡。我听说她一辈子都没有结婚，我不知道一个没结婚的尼姑她的身体到底是怎样的，我很好奇，所以，二师傅在我眼里充满了神秘感。有时，我背着身子用屁股顶她紧闭着的门，二师傅就轻手轻脚的走过来，悄悄把门栓拉开，陡地把门一开，让我摔一个仰面叉。我怕她打，忙从地上爬起来，顾不得拍拍裤子上的灰，一溜烟的跑了。

    (23)

    据说二师傅不吃荤。她总到曹奶奶家串门。我在门前的小凳上做作业。曹奶奶在厨房里炒菜，炒好一碗就端到外面来。二师傅就坐在桌边，嘴里说：炒的菜蛮趣哟！然后，乘我不注意，用她那只有骨头的手指拈一块肥肉到嘴里。我看她脸上皱巴巴的皮一动一动的，觉得很有意思，就故意逗她，喊道：姥姥-----，二师傅回过头，看着我，然后用手盖着脸颊，嘴里含含糊糊地说：格小鬼，吃饭辰光到了还写写的！

    曹奶奶出来了，要二师傅坐下一块儿吃，二师傅推说菜里有荤，说不能吃，然后走了。我问曹奶奶：奶奶，强强叔怎么又不回来吃呀？曹奶奶说：别管他，儿大不由娘啊！说着，把菜夹到我碗里，说：豆豆吃，别管他！吃饱了，我们去逛逛！
    好咧！我忙往嘴里扒饭，鼻尖上沁出细细的汗珠。我说：奶奶，同学们今天选我当班长了。我数学卷子发了，打了一百分！
    好好，豆豆乖！乖！曹奶奶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说：奶奶没白疼你哟！

    (24)

    你吃了没有？吊带裙突然问我，怎么称呼你呢？
    我笑了笑，说：还没呢！哦，我叫豆豆！你呢？我看她把手指撒开着，大概在等着指甲油干。
    我么？你就叫我韩娟娟吧！我看到她说娟娟两个字的时候，面颊现出两点酒窝，很漂亮，心里就立即喜欢上她了。我问：怎么，现在还出去吗？
    是啊！今天有个约会！说完，又忙碌起来，什么平衡露，乳液，粉底霜，粉饼，睫毛膏，眉笔，唇笔，口红……我看着都累，我想：韩娟娟今晚出去约会的肯定不是一般的人物，不然，就不会这么严重包装。突然，韩娟娟一声尖叫，说：完了！完了！我吓了一大跳，忙问：咋啦？我梳子没带！我说：我这儿有！说着，从包里拿出来递给她。她一看，咯咯笑起来，说：不是这梳子，是我梳眉毛的小梳子！我又吓一大跳，说：啊？？你们眉毛也要梳呀？我长这么大还没梳过呢！韩娟娟说：豆豆，别逗我了！你不梳，眉毛有那么好看？好啦，我要出去了，你一个人睡着吧！估计她们马上要回的。

上一页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