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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情的堕落       
纯情的堕落
作者:初雪  文章来源:本站原创  点击数:   更新时间:2003-7-3

 

十七

再一次看见那个令我熟悉而陌生的黑色背影时,我正在陪着一位年近50的老女人。那是一个奇怪的女人,喜欢我叫她姑娘,如果我无意之中,叫了她别的什么,她准跟我急。她急的时候也很奇怪,会装嫩般地作小姑娘状,然后眼睛带钩地说:“今晚非吃了你!”听她这么一说,我在心里暗暗叫苦,那是因为她喜欢听男人的呻吟声,所以她整夜都在“品箫”,陪了她两晚,我的小弟弟快吃不消了。听说,武则天在晚年的时候,非要含着年轻男子的阳具才能睡踏实,我真怀疑,她是不是武则天转世。如果不是她出的价实在太诱人,我早走人了。但是,现在听她这么一说,我害怕起来,要是再被她折腾一晚,再玩些新花样,我的小弟弟非断了不可,那可是我养活自己的本钱呀。我得想法甩了她!在一家商场,瞅着她上厕所的机会,我拨通了芳芳的手机,让她想个法子给我解围。不想,芳芳在电话里提出了交换条件,说要看我身上的文身,我自然是一口回绝。我不想与一个“二奶”搞在一起,宁愿与“鸡”在一起,也决不屈从于一个“二奶”,我最看不起“二奶”和“二爷”这类货色。听着芳芳在电话里嚷嚷着什么,我义无反顾地挂了电话。我挂了电话的那一瞬间,那个黑色的身影像幽灵一样跃入我的眼帘。这一次,我几乎可以断定那个一袭黑色衣裙的女人就是贺燕雁。就在我准备追随那个背影的时候,女人从厕所回来了。这女人的眼睛真毒,她一下子就发现了我的失态。她警惕地问:“你在看什么?”我说:“没看什么。”她说:“是吗?眼睛永远是心灵的叛徒。”妈的,我经常说的话,竟会从这个喜欢“品箫”的老女人口中飞出。可是,说话间,那个黑色的背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我跟着女人来到了这家商场顶楼的咖啡屋,进了间包间。女人开始了她无休止的审讯。你知道,女人为什么审讯我吗?告诉你吧,她对我说过,起码在我陪她的日子里要爱她。天,这是不是一个花痴,居然要一个鸭子临时爱她。男人的爱情跟女人的爱情不一样,男人可以用钱买到女人的爱情,因为女人可以强迫自己喜欢一开始并不喜欢的男人;而男人不同,女人永远不可能用钱买来男人的爱情,除非这个男人是发自内心喜欢这个女人的,否则,男人即使和这个女人生活在一起,也不会喜欢一个打内心讨厌的女人。她开始问我到底在寻找谁。既然她问我,我就直言不讳地告诉她,我遇到了我曾喜欢过的女孩。她的脸色起了微妙的变化,但她还是装着满不在乎的样子问:“她年轻吗?”我说:“起码比你年轻。”眼泪滑落到她的脸颊上,她从手提包里拿出面纸很优雅地吸着。我突然觉得她很可怜,其实找我们的女人都挺可怜的,她们有过美好的时光,她们把这种美好的时光全都奉献给了家庭、丈夫和孩子,可是当她们自以为什么都拥有的时候,才发觉丈夫已属于别的比自己年轻不知多少倍的女人,孩子也成了别人的丈夫或太太,除了钱,她们原来是一无所有。她们内心是很寂寞的,所以才用金钱来换取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子给她们的柔情。可是这充其量只是一片镇痛片,药性一过,只会比以前更加孤独和寂寞。想到这些,我真的觉得自己很残忍,于是我说:“对不起,在一个女人面前不该说另外一个女人。”她止住了哭:“没事的,这不怪你,我只是有点自怜。我看出来了,你想离开。不要离开,好吗?”她一眼就看透了我的心事,看来她一定是一个不简单的女人。但我没有作声。她说:“我到这里就三天,今天是最后一天,再陪陪我吧。”我依然没有作声。她说:“我可以再加钱。”其实,这时候我已掌握了主动,她既然这么需要我,我就可以把真实的想法向她坦白。我说:“这跟钱没有关系。你给的已经够多的了。只是,说句不好意思的话,两个晚上你都那样做,我已经吃不消了,要知道,以后,我还要靠它养活自己的。”女人的脸“唰”地一下红了,一直红到了脖子,为了掩饰自己的窘态,她低下头来搅拌着已经凉了的咖啡,沉默着。我也沉默着。有一缕轻柔的音乐划过耳际,我虽然听不出是什么曲子,但是它已流进了我的心田,侵入到我的灵魂,就如杯中的咖啡溢出的香气。陪伴过那么多女人,大多是在极尽放荡的纵欲中度过,我不可以对她们说“不”字。而此时此刻,面前的这个50岁的女人给了我娴静而安详的感觉,于我这是第一次。我不禁打量起她来,其实,女人的这张脸是很善良的,线条特别柔和,五官也很端正,年轻时一定不乏追求者,无奈青春已逝,时光容易把人抛呀。我说:“其实也没什么,你想怎么干就怎么干吧。”她笑了一下,眼角显现出两条深深的鱼尾纹,那是岁月留给她的印记。“今晚,我们就躺着说说话。”

 

女人履行了她的承诺。我们只是裸体躺在一家宾馆的套房的席梦思上,没有任何性的行为,我却第一次审视她的裸体。女人的肌肤很苍白,正逐步失去光泽和弹性,她的乳房干瘪地下垂着,小腹却因堆积了过多的脂肪而隆起。是的,就是这样一个女人,她正在失去作为一个女应有的活力,再过几年,这具苍白的身体将布满铜钱似的老年斑,她将变为中性的,已无所谓性别了。再看看自己的躯体,它是那么富有活力,充满着弹性的肌肤上长着浓密的毛发,它是活着的。但是,它总有一天会老去的,臃肿或干枯,上面也是布满了老年斑,也成了中性的。想到了自己老去的那一天,心里便滋生了一种自怜来,酸酸的,苦苦的。真的,我害怕自己老去,如果看到自己镜子中垂暮的样子,我一定会伤心落泪,不,我不会流泪,因为我从来就不会流泪,有的只是对流逝青春的留恋。

 

我对身旁的女人说:“你想做什么就做吧,不要有什么顾忌。”女人对我笑说:“我们现在不是在做嘛。”我说:“不是指这个做,是那个做。”女人说:“我答应过你,今晚只躺着说话的,我必须要做到,我得遵守诺言,这是我的做人原则。”有一种圣洁的东西在心头升腾起来,我有很多话要向人诉说,向这个陌生的女人诉说。我搂住了这个女人,女人却推开我,然而再搂住我。她看着我的脸说:“我儿子也许比你还大。”我说:“你有儿子?”她说:“两个,现在连孙子都有了。”我说:“那很有福气。”她淡淡一笑:“什么福气?那是做给人看的。所谓的福气,就是永远还不完的债。先忙老公,再忙儿子,有了孙子,再忙孙子,直到黄土埋了你,债也就还完了。这就是人,苦啊!”她开始抚摸我的脸,很轻柔的。我感觉到了这种抚摸的不同,它不带任何的情欲,有的只是母性。她说:“冒昧地问一句,你父母知道你做这事吗?”我翻了一下身子,眼睛望着天花板,角落里有一只蜘蛛正在结网,看样子这样的套房并不常用。我说:“我没有父母,我连母亲的面都没见过。”女人发出了怜悯的叹息:“可怜的孩子,原来是个孤儿呀。”我说:“我不是什么孤儿,我有一个喜欢唱京戏的养父,他对我很好,但他死了。这样也好吧,我独自一人,没有人再可以管我了,我自由了,彻底自由了。”女人再一次抚摸我的脸:“我以为我是苦命的人,原来你比我还苦命呀。”我说:“你有什么苦命的?你有那么多的钱,想有什么就有什么,很多女人都羡慕你。”女人说:“你还太年轻,等你到了我这把年纪,就会知道,有人管、有人约束其实是件很幸福的事。”我说:“看来,现在没有人管你了?”女人愣了一下,不再言语。我知道,对我她是有顾忌的,她害怕把自己的隐私告诉我,然后我再用这些隐私敲诈她。其实,她看错了我,这种狗屄道道的事,令我讨厌,它总让想起徐怀义在大学宿舍放的那些臭屁。问题是我们这个圈子里确实有一批这样的人,她现在的选择也就不足为奇了。

 

女人开始大谈特谈关于爱情的陈词滥调。讲的时候,眼睛里闪着奇异的光芒,不再年轻的脸变得生动而有质感,连苍白的躯体也跃动着某种生机。她没有一个字提到自己,但我相信,那些爱情全是关于她自己的,那里面有着她一直在追寻的东西,也许她没有追寻到,但她却因着这追寻,生命的灵光而不断地闪现。活着的意义也许就在于此。在她诉说的过程中,她活了。这就是女人,虚幻的东西能够慰藉她,让她复活,因而女人比男人更有韧劲,也更加坚强。

 

女人的手伸到我左胸的文身上,在上面轻轻地摩挲着。她问:“你今天看到的,就是这个‘芳芳’?”我摇摇头。她接着说:“这个名字真好。法国有一部电影就叫《芳芳》,那个女主角有东方血统,很纯净的样子,美得不得了。你把女孩的名字纹在自己的身上,那里面一定有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故事。”我放肆地笑了起来:“没有。”她不相信地看着我:“没有?”我说:“真的没有。那是我在读初三时纹上去的,那时才十五六岁,懂什么爱情。不过,这个叫芳芳的女孩长得确实很纯,就像琼瑶女孩。你知道,她最喜欢什么吗?”女人问:“喜欢读琼瑶小说。”我嘲弄地笑起来:“她才不喜欢看书哩。她最喜欢与男人睡觉。她很骚,好几个男生都与她睡过。为了她,我还与另一个男生打过架。我以为呀,与她睡就是爱,所以把她的名字纹上去了。”她问:“后来呢?”我说:“后来?没有后来,她家搬走了。也许她现在是某个男人的妻子,这个男人没准戴着‘绿帽子’哩。”我放声大笑起来,但她没有笑,而是不住地叹气。真不懂她为什么要叹气,又有什么好叹气的,我这个当事人都不在乎了,她在乎什么。这个女人真是奇怪。女人又开始发问了:“今天你在商场遇到的,是你喜欢过的?”我点点头,又摇摇头。我喜欢过贺燕雁吗?我真的无法肯定,因为那时我和她只是两个受过伤的人之间的彼此需要。如果这也是爱的话,那么,爱情也太滥了。我被女人问烦了,不禁闭上了眼睛。女人说:“我知道你烦了,但是,作为一个女人,我想告诉你,如果你真的喜欢一个女孩,就不要放弃。你应该去找她!”女人说完这话打起了长长的哈气,然后把我的头按在了她的乳房上,她喃喃地说:“吃吃妈妈的奶吧。”我含住了她的乳头,像吃奶一样吸吮着,耳边传来女人轻柔的呻吟声,我在问自己:我该不该去寻找贺燕雁,如果那个黑色的幽灵一样的背影真的是贺燕雁的话。就算真的找到了她,我又该怎么办?也许,我找她,只是为了证明自己还是个真正的男人。其实,从一个女人的怀抱到又一个女人的怀抱,在这种无数的转移中,在接过她们递过来的钞票的过程中,我早就不是纯粹的男人了,我只是一个中性的人,是一具没有性别的行尸走肉。

 

十八

在前面,我就说了,贺燕雁是阿辉大学时代的女朋友,阿辉与她同居了两年,但阿辉的新娘不是她。其实,从与阿辉相恋之日起,贺燕雁就明白阿辉不可能娶她。一个有政治野心的男人,怎么可能娶一个浪漫而没有背景的女孩呢?但是,能成为阿辉的女朋友,贺燕雁还是很得意的。她曾经声称,那是她办得最得意的一件事。关于这一点,我从第一次见到她时,就看出来了。这就是女人,明知是无望的,却要不顾一切地去追求,哪怕是粉身碎骨。女人要比男人来得勇敢,起码在爱情上是这样的。

 

我是在校门旁的一家面店里认识贺燕雁的。那天,阿辉告诉我他身旁的女孩就是燕雁。燕雁穿着一件大红的牛仔风衣,一条弹力牛仔裤,脚蹬一双磨砂的休闲鞋,剪着男孩子的发型,可能是进屋前吃了风,头发有点零乱,脸色却是苍白的。像所有学美术的学生一样,她的衣服上、裤子上都用涂料绘着莫名其妙的画。她在看到我的时候,眼睛突然亮了一下,尽管这是极短的一瞬,但还是让我捕捉到了。当然,这个眼神也没有逃过阿辉的眼睛。离开了面店,他就对我说,真该把我培养一个同性恋者,否则,他的女朋友都会被我勾引跑了。天地良心,那时我徒有一张风流的面孔,却没有一颗风流的心和手腕。那天,我们打了一架,并君子约定,彼此决不会去碰对方的女人。

 

到面店里吃面的都是一个学校的大学生,几乎每一个人都认识阿辉,进来了都冲着他点头打招呼。这时,燕雁的脸上便泛着得意之色,原本苍白的脸上也泛起了红晕。燕雁吃面条的时候发出很响的声音,无所顾忌地和认识的人说笑。阿辉则收敛得多,眼睛却一刻也没有闲着,注视着进来的人。我坐在他们的对面,燕雁就问我很多问题,看样子是初次知道我,还不停得咯咯地笑。她吃完了,就先走了,说是有课要上。

 

其实打那次以后,我再没有碰到过贺燕雁,甚至都没有想起过她。和她之间发生的故事,是阿辉毕业之后的事。那时,阿辉已有了新欢。

那是在阿辉毕业后的第一个学期,是个周末,我接到了一个传呼,回过去就听见电话里传来咯咯的笑声,然后自报家门说她是燕雁,阿辉的女朋友。我一时语噻,燕雁的相貌都忘得差不多了。知她打电话来,蓦地想起与阿辉曾经的约定,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燕雁在电话那边又笑起来:“想不起来了,对吧?”我说:“哪里?”她止住笑:“今晚我们系里有舞会,我想邀请你做我的舞伴。”我说:“我不喜欢跳舞的。”她说:“那么,我也不去跳了。这样吧,你到我这里吃晚饭。我还住以前租的那个房子。这就这么定了。”她挂断了电话。正是中午,秋日的阳光很热烈,秋蝉的叫声很嘈杂,宿舍的另外三位同学都在呼呼大睡,空气里到处都是臭脚丫的味道,还有那三个男生呼出的气息。我无法入睡,心里盘算着到底该不该去赴这顿晚餐。如果去吧,又感觉对不起阿辉似的,他前脚走,我后脚便与他的女朋友接近起来,不够兄弟;要是不去吧,又怕伤了燕雁的面子,人家毕竟是女孩子嘛。我这人做事从来都不是这样瞻前顾后的,惟独这件事,让我左右为难。前一天晚上,我跟几个小混混在市郊的一个广场上打了一架,嘴上受了伤,到现在嘴唇上还麻酥酥的。现在,燕雁又让我的心里七上八下的,很不受用。思来想去,末了我想:操,又不是去上那小妞,怎么就不能去?何必自己给自己套一个紧箍咒?这一想,心里又顺了,便极力回忆燕雁的容貌,好不容易才想起她的头发很短,是男孩子式的。很奇怪,睡着时我做了那个曾经无数次出现过的梦,在梦里我听见了四周哗哗的水声,水都涨到水中间的那条小路上来,最后把小路全淹没了,月亮却升了起来,好暧昧的一轮月亮。我醒来发现身上都汗湿了,心里有些乱。太阳开始落下去了,一阵紧一阵的秋蝉声传来,宿舍里的那三个同学还在睡。我赶紧从床上爬起来,冲了个冷水浴,心里这才平静下来。

 

我骑着辆破自行车,暮色渐渐变浓,马路两旁的路灯忽地全亮起来,我看见自己在路灯下的影子变幻着,心陡地一颤,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忧伤升腾起来。到达时,燕雁正站在门口,身上的红衬衫像寒风中的野菊花盛开着。她裂开嘴笑了,露出了不很整齐的牙齿,很开心的样子:“我还以你不来了。”我一边锁车子一边说:“答应了,怎么会不来?”她说:“你答应了吗?”我脸上一热,心里有点发窘,好在天色已暗,外人看不出来。进了屋,我看见桌子上摆着很多菜,鸡脯肉、蛋饺、生菜、油豆腐果、粉丝之类,桌子中央的电火锅里正冒着热气。我和燕雁面对面坐下,燕雁笑着说:“非常不好意思,我不会做饭,以前都是阿辉做的。”我环顾了一下四周,书架上基本空了,画夹也不见了,人去楼空的尘埃在空气中浮动起来,连面前的人也成了虚的似的。燕雁吃东西的时候依然发出很响的声音,一边吃一边说着话,时不时咯咯地笑几声。我这才发现她的头发变长了。我说:“你的头发?”她甩了甩头发,笑了,她的笑声是瓷器破裂时那一瞬间的悲壮与辉煌的混合体。她说:“留长了,不好吗?从小我就喜欢留长发,可阿辉说我留短发好看,于是就剪了短发。知道吗,阿辉订婚了。”我吃了一惊,上周阿辉才来过一封信,一个字也未提到订婚的事。透过电火锅冒着的水汽,我怔怔地望着燕雁,她的脸上有笑,很暧昧的。她说:“那个女孩好像是什么官儿的女儿,与他家门当户对。现在,我的头发终于可以留长了,好等着别的男孩来追呀。”她又咯咯地笑起来,然后拚命地吃东西。以后,我们没再说话,只是一个劲地吃。电火锅里沸腾着,混杂的菜香溢出来,躁热的气息在空气里浮动。

 

屋外的天早已黑透,火锅的蒸汽散尽了,屋里的灯显得格外明亮。燕雁的脸其实是很苍白的。她滔滔不绝地跟我说话,没有什么中心,东扯一句西扯一句,只是一个字也没提到阿辉。我尽量迎合着她,心里却在责怪阿辉怎么这么不够哥们,事前竟一点消息也没有透露。燕雁的兴致很高,脸色却白得现了青。到了11点,我准备告辞。燕雁突然放声大哭起来,我安慰她,她却把头埋进我的怀里,把我胸前的衣服都哭湿了。然后我们接起吻来,她的嘴里都是火锅的味道。她哭得更厉害了,眼泪流到我们粘合在一起的嘴里,咸咸的,有点涩。她的身体瑟瑟发抖,像一只在大雨中凄叫的猫,显得那么无助和软弱。我突然想到她的那幅画,一种同病相怜的东西划过心头,我禁不住抱紧了她。燕雁一把推开我,脸上挂着泪,裂开嘴笑着:“对不起,欧阳,刚才我太没面子了。不过现在心里舒服多了。这事谁也不怪,只怪我自己。”我没有作声,刚走到门口,她又叫我等等。我一转身,她的右手就伸到我的嘴唇上,在那里轻轻抚摸着:“又跟人打架了?”我冲她一笑,她却没有笑:“以后再打架,首先要保护自己,懂吗?”我突然生出了久违的感动,一把抱住了她,她推开我:“不早了,你回宿舍去吧。”

 

那一晚,我怎么也无法入眠了。其实我明白,阿辉和燕雁的这种结果是必然的。燕雁的伤心不仅仅是出于爱,更多的是缘于对往昔的某种留恋。实在是很奇怪,得不到的东西永远都是最珍贵的,可一旦得到它,又觉得它一钱不值;要是失去它,又指望着往昔能够重现。我睁着眼睛看着窗外的天空渐渐亮起来。我起了个大早,直奔燕雁的住处。一路上我想,这个早晨我一定要得到她。可房东告诉我,半夜里燕雁就退了房。我又到她的系里打听,才知道她那个班昨天夜里就外出写生去了。我突然有一种被愚弄的感觉,她在我面前表现出的那种柔情似水不过是为了弥补一时的空虚。我没有去上课,而是在操场上拼命跑了十圈,然后跑到宿舍给阿辉写了一封信,我在信上骂他是既要做婊子又要树牌坊的酒囊饭袋,当然关于燕雁的情况我一个字也没提。阿辉很快就回信了,他没有反驳我,也没替自己辩护,而是说我骂得对,说是现在社会上满眼都是既要做婊子又要树牌坊的家伙。他说自己很无聊,天天坐在机关写一大堆废话,写着还要骂着狗屁狗屁,可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呀。他的信很长,仿佛自己心里有一腔苦水似的,只是只字不提订婚的事,也不提燕雁。这小子的用意我还不明白,还不是不想让我和燕雁之间有那么一手。可是燕雁又有什么值得我在乎呢?说到底,不过是他张辉映玩剩的女人。我把阿辉的信撕了扔进垃圾箱里,也把燕雁那晚给我的感动扔了进去。

 

在我的记忆里,仿佛秋蝉还在叫,路上的行人忽然都变得臃肿了,我这才意识到冬天来了。阿辉给我打来电话,告诉我他要结婚了,婚礼订在元旦,邀请我元旦前一天无论如何要去,一来给他压床,二来给他做伴郎。我听了,禁不住笑起来:“我说阿辉,你找错人了,我可不是什么处男,压床我可没资格;要我当伴郎,你不怕我日后把你的新娘抢过去?”电话那头沉默了,我知道他真的是生气了,想要解释说那是开玩笑,可阿辉已把电话挂了。我有些内疚,想打电话过去说些抱歉的话,可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因为我说的都是实话呀。

 

元旦的前一天下午下起了雪,很大,当我从图书馆出来时,已是雪白一片,校园里笼罩着快乐和苍凉的气氛。操场上有好几个学生都在打雪仗,不时传来他们的笑声,在灰白的上空回荡着。我找来了扫帚和铁锹,脱掉羽绒服,开始堆雪人。我堆的雪人是一个自由女神像,只是它的脸是东方人的,而且身材显得十分笨拙。等我完成的时候,却见操场上已立着好几个雪人,什么样子的都有,只是操场上只有我一个人了。暮色降临,万籁俱寂,天地一片混沌,一切都变得纯洁了。我突然生出莫名的感动,我想起了《红楼梦》中贾宝玉出家的情景,只有在这样一个万般纯净的时刻,人才能干净净地走向那圣洁的殿堂。可是雪的下面又有什么呢?美好的,丑恶的;善良的,残暴的;真诚的,虚伪的;恪守信用的,背信弃义的;刚正不阿的,姑息养奸的;男子汉的,娘娘腔的;异性恋的,同性恋的;传统的,前卫的;正常的,变态的……雪一化,它们都原形毕露。不,它们不会原形毕露,它们只会隐藏得更加彻底,因为它们有阳光做底色。雪只是有形的覆盖,是雕琢出来的;而阳光的掩饰是不动声色的,看似透明,其实雕琢得最为彻底。阳光是这个世界上最为虚伪的东西!我讨厌阳光,但也不喜欢雪。那么,我喜欢什么?我喜欢做一个胎儿,永远睡在母亲的子宫里。我亲手堆起的雪人在向我笑,我甚至能听到它的笑声,咯咯的,那是雪的声音。

 

我听到了咯咯的笑声,人的。燕雁就在这个时候出现了。猩红的羽绒服像火似的,映得雪都在燃烧。我没有搭理她,只是装模作样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燕雁说:“这雪人的脸怎么有点像我?”我说:“我怎么不觉得。”她走到雪人前,手伸向了它。我喊道:“你要干什么?”她说要把这个雪人加工一下,这不是自由女神。我说:“你别管,我心中的自由女神就是这个样子的。”她咯咯地笑起来。我忽然涌出一个恶作剧的念头,在她得意忘形时,我说:“阿辉今天做新郎了,没准现在正搂着新娘,向客人们敬酒哩。”燕雁转过头来:“陪我走走,好吗?”本来我想拒绝的,可是看见她眼里似喜似悲的,心又软了。我跟在她后头,一路走来,脚踩在雪上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但我们没有说一句话。我们进了一家略显清冷的小饭店,各要了碗面条,然后就自顾自地吃起来,我们还是没有说一句话,只有燕雁吃面时发出的很响的声音。出了饭店,还是她在前我在后,也不知走了多少路,脚已热得像火炉一样了。

 

后来,她打开了一扇门,进去了。我这才知道,她还是在外租房子住。这间屋子要比先前的那间小得多,却布置得很清爽,墙上挂了好几个工艺品和卡通人物。床靠窗放着,窗帘布是蓝底碎花的,房子中间有一只煤炉,有一根管子从煤炉通向窗外,是取暖用的。燕雁进屋的第一件事是给电暖器通电,然后就坐到床边发呆。电暖器热了,光是红红的,像炉火一样。可燕雁的脸在红光的映照下还是显得苍白,她的头发又长了很多,却很零乱。我坐在炉边烤着手。我们还是没有说话,听得见雪粒子打在玻璃上淅淅沥沥的声音。突然,燕雁咯咯地笑了几声,然后我看见她筛糠似地发抖,脸色已由白变青了。我惊问:“你怎么呢?”她的嘴唇颤抖着:“我……我……好好……冷……冷……”我走过去,她就一头扎进我的怀里,像秋风中的树叶瑟瑟发抖,并嘤嘤地哭泣着。我一摸她的手,冰凉的,再摸她的额头,也是冰凉的。她抖得更厉害了,就像她的身体内发生了七级地震似的。我抱着她钻进了被子里。我们开始作爱,疯狂地作爱。整个过程中,燕雁又哭又叫,嘴里含含糊糊地说着什么,我一句也听不懂。也不知经历了多少次后,她才平静下来,在我赤裸的怀里睡着了。我看着睡中的燕雁,听着她均匀的呼吸,我的心中升腾起安详的感觉,但我知道,这与我睡在母亲子宫里的安详是不同的,可到底不同在哪里,我也说不清楚。雪粒子打在玻璃上淅淅沥沥地响着,电暖器通红通红的。我没有一点释放后那种司空见惯的疲惫的感觉,反而感到一种振奋,我无法入眠了。此刻校园里的舞会一定进入了高潮,校长一定和那位女学生会主席在翩翩起舞,大家都在舞步中等待着新年的钟声,都沉醉了。可是沉醉是他们的,不是我们的。多年以后的一天,我咬着手指,对着苍穹上几点寒星,想起了这一幕,我意识到,那是两个无助而孤独的人在雪的包裹下,舔着彼此肉体和心灵的伤口,我们并不彼此相爱,却是彼此需要。

 

电暖器不知什么时候熄灭了,雪光透过窗帘映射进来,显得有些茫然。燕雁在这个时候醒了。她问:“你左胸上纹的芳芳是谁?”我说:“一个我爱过的女孩。”她说:“那她现在在哪儿?”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目的,撒谎说:“天堂。”她说:“怎么呢?”我说:“因为先天性心脏病,16岁的时候。”我听见燕雁轻轻叹了口气:“你很爱她?”我说:“她把自己的初次给了我,我也给了她。那年我14,她16。”燕雁开始用手在我文身的地方抚摸,带着力量,仿佛要把那个文身毁灭似的。她说:“纹的时候一定很疼。”我不再言语,只是盯着黑暗中的屋顶,那是一组奇形怪状的意象。在与燕雁展开对话的时候,我的脑袋一直处于一种真空的状态中,其实那个芳芳对我而言已经很遥远了,她已成了模糊的影子,而此刻怀中的这个赤裸的女孩才是实质的个体。燕雁转过身去,背面是冰凉的,我知道她在哭泣,也知道她是为自己而哭泣。

 

那次之后,她又搬了地方,我们没有再见过面。有人看见她和一个黑人教师成双出入。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我说:“那么她是和外国人搞上了。”我没有一点痛苦,而是感到了如释负重般的轻飘。

再见到燕雁,是在我进了监狱之后。她来探监,她是第一个来监狱探视我的。我看见她隔着玻璃坐着,脸色依旧很苍白,她对我笑笑,我也对她笑笑。她说她要毕业了,我问她单位落实了没有,她说她不想找单位,她要绝对的自由,做个自由职业者。我们谈些无关紧要的话,我知道她不想触到我的痛处。说着说着,她突然停住了,怔怔地看着我:“你瘦了,只是这双眼睛没有变,不知要迷倒多少人。”我只是耸了耸肩,我明白,她说出了她跟我上床的最本质的原因,就如后来很多嫖我的女人说出的理由一样。探视的时间很快就到了,教官在催。燕雁说的最后一句是:“我把你的事告诉了张辉映。”

    这就是我和贺燕雁的故事,打那以后,再没有她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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