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西汉 母亲李菡  

    这一天，奢华的长安城内出现了一拔人马，虽然不像皇亲国戚们那样飞扬跋扈，但看那气势便可知决非等闲之辈。于是，行人自然而然地让开了路，驻足观望。人们惊异地发现，骑马的那个男子竟是如此面善，再仔细一瞧，原来是艺文坊那个会舞枪弄棍的李广利。那么，那顶小轿中里坐着的一定是那个美女李菡了。在长安城百姓的心中，李氏家族是一个乌鸦变凤凰的奇迹。那首“北方有佳人”至今还在长安城内传唱，以至于家家户户都指望着再生出一个“北方佳人”来，送进艺文坊，学一学琴棋书画，等待着有朝一日被选入皇宫，带着全家飞黄腾达。

    骑在马上的李广利满面春风，浑身洋溢着衣锦还乡的得意，虽然在皇宫里混得不怎么样，但他坚信，自己的发迹只是个时间问题。在人们惊异而羡慕的目光中，李广利带着一路人马高昂着头一路走来。
    李菡在轿中问：“艺文坊到了吗？”
    李广利说：“还没哩，到了我会禀告的。”
    自打离开艺文坊进入皇宫，李菡还是头一回出宫。不过，她可不是到长安城来寻旧问故的，她是到长安城的观音寺中去烧香的。母亲在世的时候说过，怀孕的女人如果在观音菩萨面前许个愿，准灵。母亲说，怀菡儿那会儿，求菩萨赏个绝代佳人，结果菡儿还真长成了大美人。李菡怀孕后，为烧香拜佛一事求过武帝好多次，可武帝说宫里就有庙，何必要出宫，宫外很不安全。一贯顺从的李菡在这件事上表现出少有的坚韧和执着，她告诉武帝自己的母亲曾经在长安街的观音寺中见过观音现身，面对着武帝听后露出的轻描淡写的微笑，她哭，她闹，她绝食。武帝终究是拗不过她，最后还是恩准了，那时离分娩还有一个月的时间。

    当踏上宫外的土地时，李菡一下子嗅到了大地的气息，听到了亲情的回响，皇宫带给她的那种紧张不安那种如履薄冰那种重重压力，就在这时全部消失殆尽，她感到从未有过的安宁和坦然，如腹中正在生长着的胎儿。她惊异地发现，自己其实从未真正属于过皇宫，她只是皇宫的边缘人，她还是长安城内那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李菡把双手静静地放在隆起的腹部上，心如止水。

    李广利禀告：“艺文坊到了！”
    李菡轻轻撩起纱帘，于是看见了艺文坊硕大的金色招牌。在宫里她就听人说，因为出了个皇妃，艺文坊原来红色的招牌就换成了金色的，里面的水榭歌台也成了金色的，那首《北方有佳人》成了这里的招牌曲目，每天都是宾客盈门。李菡放下了纱帘，轻轻叹了口气，原来以为故地重游一定会激动不已，但此刻她一点也激动不起来，那金色的招牌如同一把大锁锁住了她那颗跃跃欲试的心。她不喜欢现在的艺文坊，这令她想起皇宫的富丽堂皇，那富丽堂皇的背后隐藏着无数双虎视眈眈的眼睛。
    李广利问：“小妹，还进去转转吗？”
    李菡说：“没有必要了。”

    在观音寺内，李菡凝视观音塑像片刻，然后闭上眼睛，把观音那张大慈大悲的脸定格自己的脑海里。母亲说过，许愿的时候一定要想着观音的样子，那才灵验。李菡在观音面前只许了两个愿，第一个愿望是保佑自己生个外貌平凡的女儿，保佑她长大后嫁个好人家，平平安安过一生。第二个愿望是保佑那个外表冷漠的霍去病活着归来。其实，这第二个愿并不在李菡原先的计划之中，可是当她得知霍去病启程出征的消息时，心口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捅了一下，预感告诉她，这次战争将会残酷无比，沙场的战士们将会九死一生。虽然她清楚，卫氏家族将会成为李氏家族最大的敌人，但是埋藏在心中久违的少女情愫不可阻挡地涌上心头，那双冷漠而热情的眼睛已经成为她永远的心魔，这是她一生的秘密，她要为他祈祷，她必须为他祈祷，她只能为他祈祷。

    许完愿后的李菡一下子变得轻松许多，仿佛卸下了重担似的，臃肿的身子也变得轻盈起来。跨过观音寺那高高的门槛，她下意识地抬头看看天，天空蓝得如夜色一样沉静，再看看四周，她从来来往往的市井人中嗅出久违了的亲人的气息，一切都是那么朴素，一切都是那么轻松，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她在沉静的天空中已经看到自己许下的心愿变成活生生的事实，于是她抚摸着隆起的腹部，笑了，幸福地笑了。

    然而，事情就在李菡幸福的笑靥中突如其来地发生了。李菡的眼前闪过一道刺眼的光芒，没等她喊出声来，就听见了利器撞击的声响，听见人群四处逃窜的嚎叫，她看见兄长李广利正与一个白衣白裤的蒙面人在厮杀。此刻李菡已经明白，他们遇上了刺客，那个蒙面人刺杀的目标正是自己。她仰天呼喊：“这是为什么呀？”就在她充满着恐惧和绝望的呼喊中，腹中的胎儿开始了天翻地覆的折腾，她再也支撑不住，一下子倒在了一个丫环的身上。“娘，我好疼！快来救我！”她感觉到有一股液体正不顾一切地向体外冲出，羊水破了，她清醒地意识到自己临产了。“皇上，臣妾就要生了，你在哪儿呀？”
    李广利与刺客的厮杀还在激烈地进行着……

    刺客最终死在了李广利的剑下，一个男婴出生了。武帝给这个男婴取名为“髆”。
    当武帝得知李菡遇刺的消息时，情绪异常激动，禁不住拍案而起，厉声问：“谁护的架？”
    李广利站出来说：“是贱民。”
    武帝打量了一下面前这个没有任何胆怯之色的人，问：“你是谁？”
    一旁的李延年连忙说：“是微臣的兄弟李广利。”
    武帝说：“怪不得朕觉得挺面善。那个刺客你认识吗？”
    李广利说：“贱民不认识。但贱民以为，这件事绝非偶然，里面定有文章。”
    武帝说：“但说无妨。”
    李广利说：“夫人出宫烧香拜佛一事，安排得很机密，除了身边的几个人，没有其他人知道，其中定然有人走漏了风声。”
    武帝略一沉思，锐利的目光慢慢变得阴冷：“传朕的口谕，夫人身边的人全权交由李广利处置。李夫人遇刺一事就到此为止吧。”武帝的目光转向李广利， “你的身手不凡，这次护架夫人立了大功，日后定有重用。”

    从此，建章宫李夫人的住所被设置了三道关卡，凭他什么都插翅难飞。
    但是，李广利并不满足于杀几个李菡身边的太监、宫女，他还想追究下去，把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也好通过此事展示他李广利的才干。他把自己的想法跟兄长李延年一说，李延年骂道：“糊涂！真是糊涂！”李广利追问究竟，李延年说：“你还是来宫中时间太短，不知道这宫里头水有多深山有多高啦。俗话说，水至清则无鱼。何必要把事情搞得那么清楚呢？皇上能把这件事交给你处置，已经给了我们李家足够的面子。在皇上的心中，女人和江山社稷哪一个更重？”于是，李延年把韩嫣的事情说了一遍。
    李广利听后沉思半晌，说：“这样只是委屈了妹妹……”
    李延年冷笑说：“这叫委屈？在宫中这还能叫委屈吗？宫里头混的人，谁没有委屈？就算是皇上、皇后，那心里头也有许多委屈呀，只是说不出来罢了。妹妹现在不是好好的？不是顺利地生下了皇上的第五个儿子吗？这就对了，只要妹妹活着，只要皇子好好的，那就有指望，那就有依靠。”

    尽管建章宫李夫人的住处连一只苍蝇、蚊子都很难飞进去，但是被封锁得很严的消息还是通过各种渠道在宫在秘密地传播着。
    “李夫人遇刺早产了。”
    “李夫人精神失常了，就像长门宫里的陈皇后。”
    “李夫人的二哥真狠毒，一下子杀了李夫人身边十多个太监、丫环。”
    “李夫人的儿子叫‘髆’。知道‘髆’是什么意思吗？就是肩膀。看来皇上要让第五个儿子挑担子了。那现在的太子不是……”
    “皇上答应李夫人的二哥要重用他。不会又出一个将军吧？”
    皇宫有着许多秘密，但皇宫又没有秘密可言，因为最大的秘密应该隐藏在最暴露的地方，最暴露也就安全，皇宫从来就不是最安全的地方。

    卫皇后得知这些传闻后，说：“杀人？杀人是给自己壮胆。他们杀了念奴娇是在向本宫示威。他们这是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呀！哼，本宫没做亏心事，怕什么？本宫不会跟他们计较什么的。他们杀了人，只能说明他们心虚，心里有鬼。只是李夫人，那样的花容月貌，那样的惹人怜爱，就这么疯了，可怜哟……”说到这里，卫皇后洒下了几滴同情的眼泪。

    卫皇后把太子刘据叫到身边，拉着儿子的手说：“据儿，你长大了，该清楚宫里的事了。现在你父皇又生了个儿子，你就有了四位皇弟。你们虽非一母所生，却都是皇上的儿子，你们的血管里流的都是皇上的血，大汉的江山社稷都指着你们哩。你这做皇兄的，可得做出兄长的样子来，该让的让，该拉扯的拉扯，该教训的还得教训。你要记住，你不仅是兄长，还是太子，你要做好兄长，更要做好太子。为娘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你可要给为娘争气呀！”说完这番话，卫皇后跪在佛像面前不住地祷告，祷告太子安安稳稳过一生，祷告卫青和霍去病早日凯旋，祷告念奴娇的灵魂早日升天。

    这天夜里，清冷的长门宫响起悠长而凄厉的笑声，仿佛来自阴曹地府。听到这可怖笑声的人都判断出，这是废后陈阿娇在笑。可是，长门宫离未央宫、长乐宫、建章宫太远了，那笑声便显得那么苍白无力，武帝听不到，卫皇后听不到，李夫人也听不到。但长门宫所有的人都听到了，那笑声整整响了一夜，笑得听不见长门宫外风的呼哮，听不见野猫的叫春，听不见更夫的打更声，听不见鼓楼的钟声。不知什么时候笑声嘎然而止了，陈阿娇开始高声背诵自己花重金买下的《长门赋》，背着背着口齿越发模糊不清，继而变成揪心的哭泣，凄凉得令人心碎。后来哭泣也消失了，长门宫是死一样的寂静。第二天清晨，早起的太监们发现，陈阿娇僵在了地上，死了，脸上的泪迹未干。

    陈阿娇是从服侍她的太监们的口中得知李菡疯了的消息的，她沉默了好久，才说：“终于又疯了一个！这皇宫就是把人逼疯的地狱！”然后她就笑了，再也止不住了。
    陈阿娇死前到底留下了什么话，没有人知道。但是，那个曾被陈阿娇搧耳光的太监听到了，那时他正好出来撒尿，他听到陈阿娇上气不接下气地：“刘彻，你好狠毒。没有我陈阿娇，你能做得了皇帝嘛！你这样把我往死里逼，我就是死了，也要……”太监听见陈阿娇绝望地叫了一声，然后就了无声息了。太监吓得尿都缩了回去，跑回房里，捂着被子瑟瑟发抖，第二天他就疯掉了，他说自己见到了陈皇后的鬼魂。可是，一个疯子的话又有谁会相信呢？后来，这个疯太监被赶出了皇宫。

    为陈阿娇的死，武帝难过了好一阵子，他叹息说：“按皇后的礼仪厚葬她吧！”武帝连续三天未近女色和男色，以示对陈皇后的悼念之情。

    那天夜里，李菡听到了来自长门宫的笑声，那笑声非常恐怖，仿佛不是人在笑，而是一个冤屈的鬼在笑。李菡惊恐地问身边的宫女：“这是什么声音？多么可怕！”
    宫女定神使劲听了听，摇摇头说：“什么声音也没有呀，夫人！”
    李菡说：“不，那是长门宫传来的声音，是苦命的陈皇后在笑，可比哭还要悲伤。”她一阵恐惧，一把从宫女手中抢过婴儿，把儿子紧紧地贴在心口上，仿佛儿子的魂会被那声音勾走似的。襁褓中的婴儿发出响亮的哭声，李菡解开衣扣，把自己的乳头塞进儿子的樱桃般的嘴里，望着儿子贪婪地有节奏地吸吮着自己的乳头，李菡露出安然的微笑。“别怕，有为娘在，没有谁能伤害得了你，宝贝！”

    分娩的时候，李菡一直叫个不停，她用多种方式，多种语调，多种节奏，说着同一句话：“求求你，看菩萨的面上，千万别杀我的孩子！”后来，她听到了婴儿响亮的哭声，她问：“男的还是女的？”当她得知自己生下了一个皇子时，她流下了无奈的眼泪，随后便虚脱地昏睡过去。昏睡了两天两夜后，李菡醒来了，一睁开眼便就叫：“我的儿子呢？你们不能把他拿走，他还太小，他需要母亲……”说着，她又昏迷了过去。昏迷中的李菡说了什么，没有人知道，因为在李菡昏迷的过程中，守在她身边的只有李延年、李广利和李季三兄弟，宫女和太监全被打发出去。李氏三兄弟立下了生死契约，把李菡在昏迷中说的一切都烂在肚子里，永不见天日。他们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李菡在昏迷中反复说出这样一句话：“我们不该来皇宫，这里根本就不是我们呆的地方！”听到这句话时，他们害怕了，害怕得仿佛看到了世界末日。多年之后，当李延年和李季上断头台的时间，他们想起了李菡在昏迷时说的这句话，才明白李菡是对的，皇宫本不是他们这些平民百姓来的地方，李氏家族曾有过的短暂辉煌不过是上天开的一个玩笑罢了。

    李菡并没有疯，她只是受到了惊吓，一时有点精神错乱而已。十天之后，当武帝驾临建章宫的时候，李菡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只是身体依旧虚弱。李菡说：“皇上日理万机，还抽空幸临臣妾。只是臣妾薄命，怕是辜负了皇上对臣妾的一番苦心。”说着，已是泪如雨下。

    李菡这一哭，把武帝的心也哭软了。握着李菡冰凉的手，武帝当即传下口谕，立李夫人的儿子刘髆为昌邑王。武帝轻轻吻了吻虚弱的李菡，抱了抱襁褓中的第五个儿子，离去了，留给李菡一个孤独的背影。就在这一刹那间，李菡突然发现，自己其实从来就没有爱过这个君临天下的男子，从来就没有把自己的灵魂赤裸裸地向他敞开，从来就没有对他说过一句真心话，她对他笑，对他哭，对他说话，对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事先设计好的，都是在演戏，都是在作秀。就在这天夜里，她听到了来自长门宫废后陈阿娇悠长而凄厉的笑声，在这笑声，她仿佛看见汉宫里所有女人的未来和命运，于是她把儿子紧紧地贴在心窝上。她对自己说：“我要说服自己去爱那个男人，因为他是我儿的父亲！”

    转眼刘髆就满月了，但是这一天是在极度其平淡中度过的。按理说，皇上最宠幸的女人生了儿子，本该大张旗鼓地庆贺一番。可李菡毅然绝然地拒绝了武帝的好意，她只是抱着儿子到皇宫的寺庙中请来了一只长命锁，用红线穿了，挂在儿子的脖子上。李广利责怪妹妹真傻，这么好的机会不利用，不是白白浪费了？对于二哥的责怪，李菡只是一笑了之，她说，以后你就会知道，为妹这样做是正确的。后来，李广利又和李延年谈起了这件事，李延年听后沉思良久，只是一言不发。

    李菡生下皇子的喜悦并不能冲散武帝笼罩在心头的阴霾。即使派出大汉最精华的卫青、霍去病、李广三员大将坐镇，前方的战事并不象预料得那样顺利。信使送来十万火急的军情，李广的军队与卫青、霍去病的军队没能在漠北汇合，原因不祥。这种突出其来的变数，打乱了武帝所有的计划，这意味着，这场战争胜负难料，然而那又是一场必须打赢的战争。心情沉重的武帝来到了建章宫，他对李菡说：“很久没看你歌舞了，朕很馋哪。”

    望着面色沉重的武帝，李菡明白武帝一定在为国事烦心，现在这个时候，除了前方的战事，还有什么比这更烦心的呢？作为女人，她不好多问什么，此刻她所能做的只是用自己的歌舞宽慰皇上烦恼的心绪。

    欢快的曲子奏响了，李菡出现的那一瞬间，武帝一下子停止了呼吸，他没有看到如流风如飞雪的舞蹈，他的眼前分明迸出一团燃烧的火，他感觉到了来自火的温暖。但那火变幻着姿态，时而是幽幽的火苗，妖邪而不失纯真；时而是一冲升天的烈焰，夹杂着蛮荒的辉煌和柔情；时而是一片妖娆的火海，让人心甘情愿地被它融化被它毁灭。武帝不敢相信面前这团燃烧着的烈火就是自己深爱着的那个不食人间似的女人。他被眼前的这团火诱惑着控制着，他非常冲动地想要扑入这团烈火之中，与之一起燃烧，与之融为一体，与之化为灰烬。在李菡火一样的舞蹈中，武帝的意念已脱离了身躯，在火的世界里驰骋，他清楚地听见了来自自己心底的回响，这是欲望的呼唤。终于，他不顾一切地义无反顾地纵身跃入那片妖娆的火海……

    那是一个无比奇妙又无比残酷的夜晚，武帝在那个夜晚知道了什么才是真正的女人，知道了女人身上潜在的力量，知道了爱是一种占有更是一种残酷。多年以后的许多日子，武帝一闭上眼睛就会想起那个夜晚，他变得神思恍惚，变得茶饭不思，变得寝食难安。他不断地责怪自己，为什么当时没有意识到，那是李菡最后的绽放，接着就像盛开过后的花朵慢慢凋零。如果当时意识到了，他一定要顷大汉朝的所有，让这朵花永远盛开下去。对于政治，他远识卓识；对于女人，他的意识永远都是滞后的。多年后一个凄风苦雨的夜晚，武帝手捧着李菡的遗物，嗅着遗物上残留的香味，禁不住老泪纵横，提笔写下了《李夫人赋》。这首赋与《秋风辞》一样在皇宫流传开来，宫女们每每读到“超兮西征，屑兮不见。寝淫敞克，寂兮无音。思若流波，恒兮在心”这最后四句时，都禁不住放声恸哭，她们联想到了自己红颜已逝的命运。武帝很快在李氏兄弟身上寻找到了寄托，他升李延年为协律都尉，升李广利为贰师将军。

    那个夜晚，当那团热烈而残酷的烈火熄灭的时候，武帝像孩子一样枕在李菡两乳之间，喃喃地说着绵绵的情话。这时，刘髆的哭声传来，李菡赶紧丢下意犹未尽的武帝，跑到婴儿室去喂奶。等她回到寝室时，看见武帝在哭。
    李菡问：“皇上这是怎么呢？”
    武帝说：“你忽视了朕的存在。”
    李菡不解地问：“臣妾怎么就忽视了皇上的存在呢？”
    武帝说：“你到髆儿那里一去就是那么长时间，把朕一个人孤零零地凉在这里。你说，这不是忽视朕的存在又是什么？”
    李菡说：“可臣妾不仅是皇上的妻子，还是髆儿的母亲啦。皇上，您怎么吃起儿子的醋来了？”
    武帝说：“朕就是吃儿子的醋，又能怎么样？”
    李菡却垂下泪来：“皇上对臣妾恩宠有加，定招人怨恨。可是，臣妾总有一天会慢慢老去，到那时候，皇上还会如此恩宠臣妾吗？”
    武帝沉默了半晌。李菡接着说：“皇上，您也该常到皇后那里走一走。我是女人，知道女人的心，皇后一个人住在长乐宫，内心一定很寂寞的。”
    听了此话，武帝叹息说：“你太多虑了。你本不该心事这么重的，是我耽误了你，也耽误了卫皇后和陈皇后。”

    那天晚上之后，武帝有很长一段时间住在长乐宫。他把李菡的话委婉地传递给卫皇后，卫皇后说，还是女人最懂女人的心啦。
    但是，那个烈火一样热烈而残酷的夜晚，对于李菡而言，却是最后的绝唱，那一时刻，李菡意识到，自己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事情是这样发生的，武帝离开之前，表示了自己对前方战事的万分担忧，说着说着就情绪激动，无法平静，他说：“李广这个老东西误了朕的大事，日后定诛杀之！”这句话让李菡害怕了，她知道李广这个老将军，在先帝时代就立下了屡屡战功，对武帝从来都是忠心耿耿，决无半点二心。这样一个为大汉朝立下汗马功劳的大臣，仅仅因为一次败仗，就要招来杀身之祸，难道大汉臣民的生命在皇上的眼中就如此低贱吗？

    后来的事实是，李广在战场上自杀身亡，他的儿子李敢为此打了卫青，霍去病却在一次狩猎中借机杀了李敢，武帝只是置若罔闻。这些事实李菡都没能看到。李菡望着武帝布满杀气的面容，一阵心悸。对于这个男人对自己许下的海誓山盟，她不得不产生了怀疑，对于自己和儿子还有李氏家族的未来，她已经失去了把握。对未来丧失把握的女人，已经是灿烂之后的花朵，开始凋谢了。李菡送武帝送出建章宫时，吃了一阵冷风，回到住处就吐了一口血，鲜红鲜红的血，如盛开到极致的花朵。她终于明白，生命之花已经开始枯萎了。她跌跌跌撞撞地奔到婴儿室，把儿子紧紧贴在心窝上。

    晨曦透过薄薄的窗纱射了进来，宫女和太监已经起床干活了。听着窗外传来的隐隐约约的声响，李菡喃喃地说：“天快亮了，儿子，一定又是一个大晴天，可是为娘恐怕再不能保护你了，原谅为娘吧！儿子，为娘一定会竭尽全力替你安排一个好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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