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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文]美殇     
美殇
作者:初雪  文章来源:本站原创  点击数:   更新时间:2004-10-15

 第十三章 西汉 最后的李菡  

    一个雨季,长安不多见的雨季,那雨如烟如雾,几乎吞没了长安城,但无法吞没长安城的奢华和浮躁。总是宾客盈门的酒肆,总是歌舞升平的舞榭歌台,总是热闹非凡的小街幽巷,卖菜的依旧卖菜,卖布的依旧卖布,卖唱的依旧卖唱,卖肉的依旧卖肉,卖手艺的依旧卖手艺,卖字画的依旧卖字画,一切都是照旧的。种种话题种种声音从这些地方从这些人的口中传出,他们说“漠北之战”胜负难料,他们说老将军李广被大将军卫青逼得自杀,他们说卫皇后与李夫人争得你死我活,他们说太子之位可能不保……和平的年代比动荡的年代更易滋生流言蜚语,长安城在一片烟雨中便有了种神秘莫测的意象。

    但是,猜测仅仅是猜测,它是不准确的,最后有可能演变为野史杂说,但决不会记载于正史之中。在这个雨季,被大汉天子刘彻宠得无以复加的李夫人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没有人知道这些,这只是李菡对生命的直觉。这段时间,她常常会想起母亲说的那个算命高人的谶语,母亲只告诉她,她会富贵至极。可是,母亲说完这句话的时候眼里已是泪光点点。她曾经一度想破译泪光点点背后隐藏的东西,现在,她总算明白了,算命高人谶语的最后一句应该是:“自古红颜多薄命。这孩子恐不是长寿的。”这就是母亲泪光点点背后隐藏的东西。

    雨季的建章宫骤显寂寞,宫人们立在挂着灯笼的走廊上观雨,打发这漫长而无聊的雨季。李菡曾是那样喜欢落雨天,在雨天里她可以静静地想事儿。但在这个雨季,她突然觉得自己有很多事要做。可是,到底要做什么事,一点头绪都没有。晨起梳妆的时候,她一眼看见镜中映出的女子,她形容憔悴,一脸病态,就像一盏即将燃尽的灯,了无生气,于是她心慌了,定了定神,终于确定这个女子就是自己,病魔已经把自己折磨得不成样了。第一次嗑血后,按照皇宫的规条,她便再也不能见皇上了,儿子也被抱走了。

    李菡合上镜子,茫然地环顾四周,一切还是老样子,家具,摆设,都是她喜欢的东西,但她却感觉到一种被抽空的痛,她神经质地喊道:“髆儿呢?我的髆儿在哪里?”
    李广利走过来小声说:“髆儿很好,在皇儿那儿,很安全。”
    李菡说:“是啊,没有什么地方比皇上那儿再安全的哩。可是皇上呢?皇上什么时候才来临幸臣妾?”
    李广利说:“等你的病好之后,皇上就会来的。”

    李菡长长地叹了口气。其实,她清楚得很,这样重的病怕是难好的哩,恐怕再也没有机会见到儿子和皇上了。她坐在窗前,像所有建章宫的女人一样,观那雨。但她不是在观雨,而是在看花,看凋零的花瓣。推开窗就是一座小花园,里面的花多得她到现在也数不过来。她清晰地记得,有一年的夏天,花园开满了粉的白的栀子花,那幽香把人都香醉了。皇上跳过窗户,摘下一朵粉红的栀子花,插在自己的发髻上,皇上说,栀子花的香可以驱赶蚊蝇。后来,皇宫的女人们都在发髻上插了粉红的栀子花,连卫皇后也不例外。那时候自己是多么地得意洋洋,仿佛已经把握住了一生的幸福。然而,在这个飘洒着烟雨的季节,想起那件往事,突然间意识这件事其实有着太多的缺憾,如果替自己插花的是那个眼神冷峻而热烈的男子,那会是一种怎样的陶醉和满足?现在,那个自己心仪的男人正在战场上浴血奋战,九死一生,也许再也等不到他凯旋归来的时候了。残红暗香,落英一地,李菡流下了惋惜的泪水。

    花园里传来苍老的歌声:“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李菡惊问:“是谁在唱?”歌声嘎然而止了。“这儿有人吗?谁在这儿?”
    终于,一个戴着面纱的老妇出现在花园中,手里拿着一把花锄。
    李菡问:“老人家,你在这花园里头做什么呀?”
    老妇说:“我在收拾这些落花。”
    李菡问:“老人家为什么要收拾这些残花呢?花总是要落的。”
    老妇长叹说:“是啊,是花儿总是要落的。一落了,就没人再珍惜她了。可是,我舍不得她们,她们就像这宫里头的女人,老了,就贱如粪土。”
    李菡说:“老人家在宫中多久了。”
    老妇说:“四十多年啦,比你的年纪还要大一倍呀。”
    李菡说:“四十多年了,那该是先帝的女人。”
    老妇点点头:“我被先帝临幸过八次。先帝也曾对我海誓山盟,要立我为夫人。可是一场大病夺去了我的容颜,我变得丑陋不堪,再也无颜见人。从那时起就再也没有见过皇上。”
    李菡若有所思。
    老妇试探地问:“孩子,你是妍的徒弟吗?”
    李菡一惊,忙问:“你是?”
    老妇说:“妍是我的徒弟。”
    提到师傅妍,李菡心里一酸,泪如泉涌:“原来是师祖。在此受徒孙一拜!”
    老妇说:“夫人呀,快起来,您真是折杀老生了。咱们这师徒三代,到底是出息了一个。值啦!妍现在哪里?还在艺文坊吗?”
    李菡哭说:“在我进宫之前就去世了。”
    老妇沉默了,仿佛在用尽力量克制着悲伤。她颤声说:“她埋在哪里?”
    李菡说:“徒儿将她埋在了长安的西郊,跟徒儿的父母在地一起。”
    老妇仿佛御下了重担似地长吁一口气,蹲下身来,小心地捡起一地的落红。
    李菡问:“师祖既然知道徒儿,为什么不来认呢?”
    老妇无奈地摇摇头说:“这宫里头规矩森严,处处都是陷阱,夫人如今得宠,要遭多少人忌恨呀。老生怎么能再给夫人添那些不必要的麻烦呢?能见上夫人一面就足矣!”

    进膳的钟声响了起来,老妇扛着花锄,迈着蹒跚的步子消失在了沉沉的暮霭之中。李菡仿佛听到一阵紧一阵的哭泣声,若有若无的,侧耳聆听,却什么也听不到。她明白了,这哭泣来自宫中所有女人的心里。暮色里浸淫着寒气,病中的李菡禁受不住这暮寒的袭击,一阵猛烈的咳嗽,于是她看见洁白的绢帕上有几星鲜红,是血,是自己嗑出的血,如同花园中的那一瓣一瓣落英。李菡对着苍茫的暮色自言自语:“皇上,您为什么还不来呢?”

    李菡在病中的声声呼唤并没有唤来日理万机的武帝,却唤来了卫皇后。按皇宫的规矩,后宫的女人生病,统领后宫的皇后总要作礼仪性的探视,该治疗的治疗,该打发的打发,该遣散的遣散。卫皇后一见到李菡就惊说:“妹妹,你怎么瘦成这样?”想起李菡当年的那种超凡脱俗的美丽,禁不住感伤万千,洒下了几滴同情的眼泪。
    李菡说:“臣妾命薄,怕是不久人世了。皇后姐姐也不用劝慰,让臣妾把话说完,臣妾实在有许多话要对皇后说呀。”
    卫皇后说:“妹妹,不别多礼,有什么话就说吧。”
    李菡露出感激的微笑,说:“臣妾托体父母,生着姣好的容颜,得已进宫,过上锦衣玉食、养尊处优的日子,这一切都是在皇后姐姐的庇荫之下。皇后贤德的美名传遍天下,臣妾对皇后若有冒犯之处,伏望皇后姐姐海涵。”
    卫皇后忙说:“妹妹说这些干什么呢?你这么年轻,好日子还长着哩。好好养病,病好了,一切就都好了。”
    李菡说:“只怕是治得病治不得命呀。求皇后姐姐,看在臣妾不久于人世的面上,允许臣妾再见髆儿一面吧,他毕竟是我生的儿子。”
    卫皇后沉默半晌,终于说:“你我都是女人,女人最懂女人心。按理姐姐不该不答应。这可是皇宫,不是市井乡村。髆儿是皇室的子嗣,作为皇上的女人,第一要做的就是对皇上负责。再说,这宫规也不允许这样做啊。不要怪姐姐狠心,如果姐姐带头违反这后宫规条,以后姐姐还拿什么统领这泱泱后宫呢?妹妹,当前最要紧的是养好你的病。病好了,一切就都好了。”

    卫皇后离开建章宫时,眼中还闪着几点泪光,心腹太监问她为什么如此伤感,卫皇后叹息说,我这是在替那些凋零的花惋惜呀,多么美的花儿呀,风一吹雨一淋,就凋零了。太监说,这宫里头惟独不缺的就是花儿,皇后要是这么伤感还不得伤感坏凤体。听太监这么一说,卫皇后突然停下了脚步,摘下一朵花拿在手中欣赏着,然后把花窝在手里,慢慢地碾碎,扔掉,自言自语说:美丽总是那么诱人,可是要毁掉美丽却是那么容易。太监问她在说什么,卫皇后说:“没什么,这次作秀总算结束了,居然陪了不少眼泪。”太监问:“那李夫人委托您照顾皇子的事?”卫皇后冷笑一声:“皇上有那么多儿子女儿,本宫哪能个个照顾得过来。本宫的职责就是照顾和培养太子!谁让太子是本宫亲生的呢?”

    对于卫皇后的这番话,李菡当然是不会知道的。李菡病得很重,但思维一直是清醒的。她很清楚,把自己的儿子托付给皇后,不过是白费一场口舌。可是,她必须这么做。皇上有那么多儿子,谁能受到重视,就得看这个儿子有着怎样的母亲和怎样的舅舅们。如今自己病成这样,怕不是长寿的,自己的两个兄长羽翼未丰,看来是指望不上的。看看这后宫的女人们,哪个不是乌眼鸡似地你争我斗?恨不得你吃我了,我吃了你。看来看去,也只有卫皇后可以指望了,再说教导皇室的子嗣本来就是皇后的职责。思来想去,不得不尽弃前嫌,放下脸面把儿子托付给她,这样也好封一封皇后的嘴。

    李氏兄弟听说妹妹把儿子托付给了皇后,甚是不解,明明知道妹妹遇刺一事那皇后本是脱不了干系的,还把儿子托付给她,妹妹难道是病昏头了?这不是病急乱投医吗?李广利趁着替李菡送药之际,把自己的心思说了。李菡无奈地摇摇,却一言不发。面对着如此目光短浅的兄长,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样的男人又能成什么气候呢?他们又怎么能是她的儿子日后的依靠呢?李广利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自己的想法,看得出,他对自己的想法很得意。可是,李菡一句也没有听进去。她打断兄长:“别说这么多了,我听着累呀。你放心,我自有我的想法。如果你还当我是妹妹,如果你还心疼你妹妹,就用点心弄些管用的药来,这才是正经呀。”

    李广利听从了妹妹的话,跑出宫外寻医问药去了。骑着马,在偌大的长安城转了个遍,偏方倒是弄了不少,抓了药让妹妹服了,可是效果了了,妹妹的病一日重似一日,握着她的手,竟只剩下了一把骨头。李广利把妹妹的病对李延年说了,李延年沉思半晌,滴下几滴泪来。
    李广利说:“哭有什么用呢?你得想个法子,把妹妹的病情传递给皇上,兴许皇上看在妹妹的情分上,能给咱们李家有个好的说法。”
    听此言,李延年脸一沉:“胡说!皇上为江山社稷日理万机,废寝忘食,这怎么好为这点小事去打扰皇上呢?再说,妹妹现在这个样子,能见皇上吗?就算见了,妹妹就能好起来吗?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封锁妹妹的病情,在皇宫里放出风去,说妹妹的病一日好似一日。这样也好断了他人的非分之想。”

    李菡病情好转的消息很快在后宫传扬开来。卫皇后知道后,淡然一笑说,此地无银三百两,何苦呢?自从那次见了李菡,女性的直觉告诉她,这个女人已经不大可能对自己构成威胁了,那么,还是善待这个女人为妙,高祖时代吕太后的命运告诉她,惟有赢得贤德之名,才会赢得人心,赢得人心就是赢得皇上的心。她命人给李菡送去人参、燕窝等滋补品,还赏赐给李氏兄弟珍珠玛瑙宝石,以示抚恤,她还天天烧香祈祷李菡早日康复。对于卫皇后的这一做法,长乐宫的宫女和太监们颇为不解,卫皇后露出悲天悯人的神情对他们说,谁让我是女人又是母亲呢?现在,卫皇后要做的就是趁皇上的新宠未出现之际,苦练内功,扶助太子丰满羽翼,早日腾云驾雾,主宰大汉天下。

    李广利依旧在长安城内奔波忙碌着,寻找灵丹妙药以拯救妹妹的生命。这天,他在长安城内转悠的时候,迎面碰上一个一袭青衣的郎中,道骨仙风,神采飘逸,一看就知道非凡人所能。李广利便返身追上去,郎中笑说:“老夫就知道公子会跟过来。”
    李广利问:“先生何以知道?”
    郎中说:“先生可是姓李?”
    李广利惊问:“小生正是。”
    郎中说:“这就对了。20年前,老夫曾给令妹算过一卦,说是李家将会因令妹而大富大贵。”
    李广利连忙作楫说:“原来先生就是家母所说的半仙。如今家妹有难,万望半仙救小妹一命,李家的身家性命全系在小妹身上。”
    郎中笑说:“我已知晓。只是令妹久居深宫,虽然锦衣玉食,但是无法也不能吐露肺腑坦城真情,天长日久,内心积郁无法排解,因此得此病。”
    听此言,李广利仿佛看到了指望,心中一阵惊喜:“半仙可有良方?”
    郎中点头说:“令妹所得乃心病。要治好此病,老夫倒有一法,只是……”
    李广利着急地说:“但说不妨!”
    郎中说:“除非远离皇宫,削发为尼。”
    李广利脸色刷白,厉声说:“简直是一派胡言!”

    只听一阵笑声,再寻那郎中,早没有踪影。李广利呆了半晌,禁不住流下泪来。回到建章宫,就发觉宫内一片混乱,他拦住一个小太监询问,方知建章宫里死了人。一听是死了人,李广利顿时乱了方寸,擗开那个小太监,向李菡的小院狂奔而去。等他跑进卧室,却看见李菡正安祥地侧倚在床上,手里拿着一条白绢。见此情景,李广利如释重负地瘫在地上,喘着粗气。李菡忙问缘由,李广利便把小太监的话说了一遍。
    李菡说:“二哥以为是我吗?不,那不是我,是一个才女。她进宫八载,却从未见过皇上一面,一腔才学只好随着年华的流逝而付之东流。我手里拿的就是她的遗言啦!二哥你听,‘长门七八载,无复见君王。春寒入骨清,独卧愁空房。色美反成弃,命薄何可量?君恩实疏远,妾意徒彷徨。此身无羽翼,何计出高墙?悬帛朱栋上,肝肠如沸汤。毅然就死地,从此归冥乡!’二哥,知道这是什么吗?这是皇宫里所有女人的挽歌。”
    李广利说:“小妹,你是不是生病生糊涂了?”
    李菡说:“我很清醒呀,二哥。刚才我去看了她,那么年轻,那么美,像活着时一样。二哥,你听到哭声了吗?是她在哭。但是,我不会哭,我受到皇上的宠爱,还替皇上生下了子嗣,所以我不该哭。就是想哭,也没有眼泪了!要是再哭,那流出来的一定是血。二哥,你们真不该把我送进宫来,这地方就是女人的坟墓……”李菡开始剧烈地咳嗽,一缕鲜血顺着嘴角流出下来。

    此时的李广利已是泣不成声,他想起了那位郎中的话,从地上“嚯”地站起来说:“妹妹,我这就背你出宫。那个替你算过命的半仙说过,只要离开皇宫,削发为尼,你就会好起来。二哥会永远陪着你,保护你。”
    李菡说:“‘此身无羽翼,何计出高墙?’这深宫高墙我们能出得去吗?”
    李广利说:“可是你怎么办呢?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就这样,就这样……”
    李菡灿然一笑:“二哥,有你这份情义,就足够了。小妹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那就只能向前走,永不回头。李家的男人们,更得如此,方能对得起列祖列宗。”

    两天之后,武帝突然驾临建章宫李夫人的小院,确实地说,那不叫驾临,而叫硬闯,就是说武帝不顾皇宫规条,不顾御医、太监们的劝阻,做了一回皇宫里的强盗。武帝对前来阻拦的太监、御医说:“要是再拦着朕,朕现在就废了那条规矩,那么你们现在就犯了欺君之罪,让你们满门抄斩!”见武帝龙颜大怒,太监、御医们都软了下来,只好放开了路,武帝像孩子一样跳跃着进了李菡的寝室。在场的人都听到武帝兴奋的叫喊:“菡儿!我的菡儿!”

    听见武帝的声音,躺在床上的李菡极其平静地拉过被子,把自己的脸严严实实地盖住了。李菡的这一举动倒让在场所有的人吃了一惊,夫人天天盼着皇上来,可这回皇上真的来了,竟然做出这样的举动,那么些日子的苦苦期盼不是成了泡影了吗?但是,这一切李菡做得异常平静和熟练,仿佛都是事先设计好的,动作是那么连贯和舒缓,如流水一样流畅,丝毫看不出是紧张所致。

    进入寝室,武帝一个箭步跨近床前。就在这张床上,他和自己心爱的女人度过多少美妙的夜晚,每次想起,总是那么心神驰荡,情不自禁。没想到的是,长久的思念换来的竟是如此的现实。这是为什么?这是为什么?武帝一遍又一遍地追问自己。这时,他听见被子底下传来嘤嘤的哭泣,武帝说:“是朕不好,你病了这么久,朕却要顾着那些讨厌的清规戒律,这么长时间也不来看你。可是,朕一刻也没有忘记我呀,菡,就是在睡里梦里,也常常想着你。”
    李菡说:“臣妾怎么能怪皇上呢?皇上日理万机,成日为国事操劳,还抽空还探望臣妾,这实在是臣妾的大幸呀。”
    武帝拉着被子说:“既然如此,还不快让朕见一面,以解朕的思念之苦。”
    被子下面的李菡用尽吃奶的力气,与武帝对峙着。李菡说:“臣妾也在天天念着皇上,只是臣妾卧病很久,形容枯瘦,已经无颜见皇上了,万望皇上恕罪。只是,臣妾放不下髆儿和兄弟,这就将他们托付给皇上,求皇上好生对待他们。”

    听此言,武帝松开了拉被子的手,欣然一笑,心想:这丫头倒还挺有心计!武帝说:“菡,朕现在就答应你,封你兄弟做官,立髆儿为昌邑哀王,还赐你一千金,但是你一定要让朕看一眼。好吗?”
    李菡说:“封不封臣妾的兄弟做官,封不封髆儿为王,全在皇上,不在于见不见臣妾这一面呀。”
    武帝终于急了:“菡,朕如此宠幸于你,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朕?”说着,又一把拉住被子,与李菡争夺起来。被子终于被掀开了,然而武帝又一次失望了,他看见的只是李菡瘦削的背影。作为一国之君,他这是第一次被女人拒绝,而且是自己宠爱得无以复加的女人拒绝。他呆立在床边,喃喃地说:“菡,难道你对朕就这样绝情吗?你这是辜负了朕啦!”

    李菡面朝墙壁,捂着脸说:“臣妾已被病魔折腾得丑陋无比,皇上见了会害怕的。如果皇上还能念着臣妾的情分,那么就把妾臣日常所用的玉簪收藏着,做个念想吧。”
    武帝一眼看见李菡的枕边躺着那枚被宫女们称为“玉搔头”的簪子,他小心翼翼地拿起它,凝视着,柔情怜意般的往事如潮水一样涌上心头,泪水立刻模糊了双眼,这么多年来,除了自己的母亲,他这是第一次为一个后宫的女人流泪。他把玉簪紧紧地握在手头,贴在了心窝上。他望着李菡的背影说:“菡,好好养病吧。等你康复了,朕还会像以前那样宠幸你。你放心,你的兄弟你的儿子,朕都会照顾到的。”

    武帝带着遗憾离开了,他做梦也没想到,这竟是他一生的遗憾。多年以后,他已在后宫佳丽中找到了新的宠爱,可是每次回想起蒙被泣别这一幕时,禁不住感慨万千,对于李菡的那份情感依然无法释怀,于是拿出那枚玉簪亲吻着,眼睛里湿湿的,像在下雨。

    武帝的脚步声渐渐远了,听不见了,消失了。李菡这才掉转脸来,挣着坐了起来。在场的丫环们惊异地发现,李夫人苍白而伤感的脸上没有泪痕,缺少神采的眼睛也没有红。丫环们说:“夫人也真是的,皇上如此厚爱夫人,夫人怎么能这样对待皇上呢?让皇上见上一面,当面托付王儿和兄弟,不是更好吗?夫人如此这般,惹皇上生气,又怎么能照顾好王儿和兄弟呢?”
    李菡凄楚地一笑:“你们啦,都还太小,不懂事呀!”说毕,长长地叹息一声,“替我打开窗子,真想看看蓝天,干净得像在水中洗过一样的蓝天。”

    李广利得知妹妹拒绝与皇上见面,气便不打一处来。他责问李菡:“这就是你说的向前走吗?你这样做,不知道是安的什么心?”
    病榻上的李菡白了一眼兄长:“我能安什么心?我安的是指望咱们李家飞黄腾达、大富大贵的心!”
    李广利说:“有你这样安这好心的吗?天天盼皇上,天天喊皇上,这下皇上真的来了,而且是违反了这宫里头的规矩,给咱李家是多大的面子呀。你倒好,蒙着被子不让皇上见面……让我怎么说你呢?”
    李菡直视着兄长那张气急败坏的脸,似乎想从这张充满着欲望和野心的脸上寻找到什么,突然她仰天长怨:“娘,咱们李家长不了的!”
    李菡的这声长怨如无形的箭刺进了李广利的心上,他感觉心口那儿在隐隐作痛,不强烈,却是蚀魂销骨般的。他说:“二哥错了,二哥不该怪你,你好好养病……”

    李菡打断他:“二哥,你听好了。宫里头的女人哪个不是以色事人?可美色能撑多久?总有色衰的时候吧。小妹之所以能得到皇上的宠爱,就是因为托父母的福,长得还算不错。如今病魔已经毁灭了小妹的容颜,皇上见了一定心生厌恶,心里厌恶了,那还有什么宠爱之心?色衰则爱驰,爱驰则恩绝。我那样做,就是为了让皇上永远记住我的美丽,说不定皇上还能看在往日的情分上,顾念髆儿和兄弟们,那样李家就有望了。”说到这里,李菡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不住地咳嗽。
    李菡继续说:“二哥,你的志向一向很高。小妹能做的已经全做了。只是小妹有句话不得不说,要实现志向,一定得有真本事,像卫将军和霍将军那样,帮着皇上管着国家社稷之大事。二哥,这可是小妹的肺腑之言,你一定得记住!”
说完这些,李菡如释重担似地长长吁了口气,轻轻地闭上眼睛。从此,她就处在深度的睡眠之中。李夫人房中的丫环们听见,睡眠中的李夫人用含糊不清的口齿喊着什么,她们怎么也听不清,但去探望妹妹的李延年一下子就破译了出来,李菡喊出的其实只有三个词:娘,儿子,去病。三个词暴露了妹妹的心事,李延年便害怕了,他跟李广利一商议,就把丫环、太监们全打发走,只剩下李氏兄弟守候在李菡的房子。

    这一天的傍晚,李菡苏醒了,一睁开眼就问:“天亮了吗?”她看了看守在自己身边的三位兄弟,嫣然一笑。“这下咱们兄妹总算齐全了。高兴啦!”
    她自己下了床,步子还是那样轻盈飘逸,仿佛是一朵云彩似的。她坐到梳妆台前,仔细梳着瀑布般的青丝,她对着镜子中的人说:“长得不算太难看,也不算太老。好美呀!”
    李菡换上了那身素白的衣裙,开始舞动身姿,可是刚舞了几步,便一下瘫倒在地上。她无力地依靠在李广利的身上,笑说:“再也跳不动了。可是,我好想跳啊!大哥,你弹起那首写小妹的曲子;二哥,你托着我跳……”

    北方有佳人,
    绝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
    二顾倾人国。
    宁不知倾城与倾国,
    佳人难再得。


    琴声响了,歌声响了。在这音乐与歌声的交汇里,在李广利的托扶下,李菡如轻烟袅袅,如流风阵阵,如白雪漫舞,她成一个舞的精灵,沉浸在舞的境界里。舞蹈中的李菡,忘却了天地的存在,忘却了自己的存在,眼前闪过母亲穿越时光的目光,闪过师傅妍满是皱纹的慈祥的面容,闪过陈皇后那张狂的笑靥,闪过那位会写诗的宫女生如夏花般的美丽,于是她有些感动,她告诉自己不要流泪,但还是流泪了。渐渐地她感到了累,好累,从肉体到心灵,她好想躺下去永远也不起来了。于是,她停下了,躺下了。她看见髆儿穿着自己给他做的红袄红裤跑来了,伸着肥嘟嘟的小手,露出甜蜜蜜的笑容,于是她张开双臂,喊着:“儿子,为娘好想你,好想你……”

    建章宫里响起撕心裂肺的哭声,是男人的哭声。宫人们都跑到走廊上侧耳细听,知道这哭声是从李夫人的园子传来,她们明白了,这个绝代佳人永远地去了。想想李夫人生前那倾国倾城的美丽容颜,再掐指算算她的年龄,都觉得真正是红颜薄命,死得太早了些。情不自禁地联想到自己的命运,便流下了几滴眼泪,然后回房睡觉去了。她们知道,一个女人死了,很快就会有一批女人填进来,后宫大抵都是如此。

    李菡的死,最伤心的自然是汉武帝刘彻。对于李夫人,武帝一直未能释怀,甚至妄想李夫人能够复活,于是请来了江湖术士替李夫人招魂。人死不能复活,李夫人的香魂自然是招不来的,但武帝却为此写下了脍炙人口的《李夫人赋》,谱成曲,让宫女们演唱,以寄托哀思。这种思念一直延续到钩弋夫人赵倢伃的出现,这个君临天下的男子才找到心灵的慰藉。武帝去世后,手下揣摩武帝历来的心意,把李夫人和武帝的灵位放在一起享受祭祀,给李夫人补上尊号孝武皇后。李氏兄弟因为李夫人的缘故,都升了官,李延年为协律都尉,李广利为贰师将军。后来,李季淫乱后宫,李广利投降匈奴,李氏家族全被诛灭。李菡临终前的担心最终成为现实。然而汉武帝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如此深爱着李菡,却从未赢得过她的心。

    李菡去逝的消息传到长乐宫,卫皇后坐在凤椅上叹息了几声,禁不住洒下了几滴同情的眼泪。后宫每一位女人的死都会让这位母仪天下的女人流下或多或少的泪水。泪水干了之后,她开始盘算,皇上下一位的新宠将会是哪一位,她得做足最好的指望最坏的打算。卫子夫贤德的美名继续在天下传颂。但卫皇后也不得善终,在位38年之后,因为受小人诬陷,卫皇后和太子刘据被迫自缢而亡。

    从“大漠之战”凯旋而归的霍去病听到李夫人已死,当即口吐鲜血,从此一病不起。一年之后,一代英才带着无限的遗憾嗑然长逝,年仅24岁。汉武帝为李菡做了那么多,却只能得到她的身体;霍去病仅仅看了李菡几次演出,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赢得了她的芳心。这就是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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