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西汉 皇宫中的三个女人

    武帝时代的建章宫充满着浓郁的脂粉气，透出窈窕女子的风情。也难怪，美女呆的地方，日子久了，自然而然也染上了美女的气息。连日来，建章宫的女人们相互传递着这样的故事，说是建章宫来了位姓李的绝代佳人，她很会笑，那妩媚的笑容足以让所有盛开的花朵都黯然失色。宫女们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皇上居然来到了建章宫，哪个地方都没去，就直奔李氏的住处。能让当今圣上亲自上门探视的女人，肯定是不一般的女人。那么，她到底有多美呢？建章宫的女人怀着各种各样的心情都在思考着这个问题。

    年纪大一点的宫女们记得，皇上亲自到建章宫探视，还是好多年以前的事了。那时的卫皇后还不是皇后，但她出类拔萃的容颜早就在后宫传递开来。皇上大驾光临建章宫，是因为卫子夫第一次怀孕。那时的建章宫戒备森严，只有拿着皇上的手谕方能进入宫内，据说是为了提防那个骄横跋扈的陈皇后。后来的事实证明，皇上的这一决策是英明而果断的，陈皇后确有迫害卫子夫之心，因为巫蛊之事东窗事发后，人们在陈皇后的房间里搜到了一只浑身插满钢针的小木人，上面写着卫子夫的生辰八字。人的命运就是如此玄妙，一个人的噩运往往就是另外一个人的机会。陈皇后被废了，而卫子夫平步青云，成了坐振后宫的皇后，不仅如此，所有跟卫家沾亲带故的，个个都飞黄腾达了。十多年之后，皇上又亲驾建章宫，甚至在李氏处憩息，能享受这份宠爱的，除了当年的卫皇后，这泱泱大后宫恐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女人了。宫女们自然而然地把十多年前的事与之联在了一起，难道这大汉朝又要开始折腾了？又要开始皇后之位的争夺战了？

    其实，卫皇后早就想到了这些问题。久居长乐宫的卫皇后，虽说母仪天下，掌管后宫，但那后宫实在太大了，一万多的名媛美姬，她哪能顾得过来？只有对自己的皇后之位构成威胁的女人，她才会加以关注。李延年的妹妹被皇上万般宠幸的消息早已传入皇后耳中，一开始，她并不在意。对于丈夫的那副德性，她自然再清楚不过，虽说是君临天下的天子，可作为男人，不过是一个“可三日不食，不可一日无妇”的色情狂，等对李氏的新鲜劲一过，他就会宠爱其他的女人。自打进宫以来，这种事她见过的不计其数，一个区区歌舞伎又何足挂齿？然而，当她得知皇上亲驾建章宫，并在那里憩息的时候，她一下子就感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往事涌上心头，她便再也不能做到静若处子了。令卫子夫自己都没有料到的是，自己第一个想到的竟然是废后陈阿娇，她竟然从陈阿娇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未来，她对自己的这个想法不寒而栗了。她知道自己的神经有点过于紧张，虽然说皇上现在很少再到自己的房里来，很少再能蒙受皇上的恩爱阳露，但这些年来的苦心经营，已使自己的皇后之位相当稳固，亲生的儿子刘据已被立为太子，大哥卫青还有姨侄霍去病都掌握着大汉朝的兵权，皇上还要仰仗他们去打匈奴去安邦定国，皇上是无论如何也离不开卫家的。其实，卫子夫考虑的可不是现在，她考虑的是遥远的未来，她想到，如果缺少了战争，卫青和霍去病也就失去了在皇上心中的位置；她想到，引以为豪的儿子刘据，尽管他是那么出色，但只要稍出一点差错，太子的位置就可能不保，因为皇上有那么多儿子，立哪个为太子于皇上而言都是一回事；她想到，自己的丈夫心狠手辣，如果没有陈阿娇一家，他也许根本做不了皇帝，他也曾信誓旦旦地要“金屋藏娇”，可现在哩，金屋还没有褪色，却早已换了主人，那么他既然可以毫不留情地废掉陈阿娇，就可以毫不怜悯地废掉自己。自打进宫的第一天起，卫子夫就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把问题往深里想往远处看，因为这个看上去富丽堂皇的地方，实际上到处充满了陷阱充满了杀机充满了血腥，稍一疏忽，就会死无藏身之地，招来满门抄斩的惨剧。她从来就没有感觉到一天的安全，从来都是如履薄冰，从来都是小心翼翼，从来都是惨淡经营。如今自己的面前突然站着一个叫李菡的美丽女人，突然间就把自己推到了悬崖峭壁之上，想当初，自己不就是凭着沉鱼落雁般的美貌取代了陈阿娇。命运对于女人来说，怎么会如此的相似？

    卫子夫去了长门宫。
    黑暗中，突然响起一阵阴森的笑声，卫子夫感到了走进坟墓的恐怖，压得她几乎透不出气来。
    陈阿娇像个幽灵一样在黑暗中出现了。“你到底是来了！”
    面对着面前这个披头散发、面色惨白的女人，卫子夫极力让自己保持着平静。然而她听见陈阿娇又在说：“我知道，你在害怕。不过，别害怕，尊敬的皇后，我是人，不是鬼。如果你认为我是鬼，那就是你被害的！”

    对于黑暗的渐渐习惯，已让卫子夫心静如水了，她意识到自己是大汉朝的皇后，是一国之母，是天底下所有女人之首。她说：“我没有害你，也没有害过任何人。你到了现在这个地步，是你自己自找的！”
    陈阿娇又爆发出一阵阴森的长笑。“你以为我会恨你，跟你算账吗？呸！你那是小看我了。我是谁？我是先帝堂堂的外甥女，是当今皇上的表妹。你是什么呢？让我想想，想一个最贴切的词。哦，我想起来了，你是一个靠出卖色取悦男的娼妓！你知道什么叫娼妓吗？就是穿着开裆裤到处跑的女人。你的裙子下面，现在就穿着一条开裆裤，对不对？我都能闻得到你身上的骚气。你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不生气？”
    卫子夫笑了笑，说：“我何必生气？何必对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女人生气？”

    陈阿娇说：“你说得对，我是什么都没有了。你呢？为什么来长门宫？是来可怜我这个什么都没有的女人吗？是来看我的笑话吗？都不是。你来长门宫，说明你现在非常恐惧。你老了，那个好色的刘彻再也不会拿正眼看你了，你害怕呀，害怕色衰而爱弛，爱弛而义绝。听说，宫里最近来了位比你美一百倍的女人，又会唱又会跳，床上侍候男人的功夫了得，刘彻正把她当宝贝似地宠着哩。你担心有一天，她会取代你，无声无息地取代你，然后卫家就满门抄折，血流成河。所以，你破天荒来长门宫，看我是假，为自个找后路那才是真！”
    卫子夫说：“说够了吗？还想说什么，趁着我还有兴趣听下去，你尽管说。”
    陈阿娇说：“说什么呢？让我想想，好好想想。这些年来，我连想的欲望都没有了，现在让我想，倒是件难事……不过，我算是想明白了，你其实很可怜,你连斗都没有去斗，就开始准备自己的后事了。这也难怪，平阳家的家奴嘛，顺从惯了。”
    卫子夫冷笑一声：“那是我的事，跟你没有关系。我想知道，你恨我吗？”
    陈阿娇苍白而生动的脸突然暗淡下来，她摇摇头说：“我的心里早就没有恨了。如果真有恨的话，那就是恨我自己。”
    卫子夫说：“你是该恨自己。知道吗？你很愚蠢，你是天底下最愚蠢的女人！你从来就不知道去研究男人，从来就不懂男人。一个不懂男人的女人，被男人抛弃是必然的。请记住，没有男人就没有女人，女人是为男人而活着的！”

    卫子夫在陈阿娇的凄笑声中离开了长门宫。对她而言，与陈阿娇短兵相接的对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她不清楚这一次对峙有什么样的意义，她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荒凉的园子里有几个白发苍苍的宫女正倚着墙晒着太阳，阳光照射在她们堆满了鲜艳脂粉的脸上，看上去像只涂了颜色的核桃壳，愈显苍老和垂暮。她们都是皇上的女人，她们也曾青春美丽，她们都曾为取悦皇上而殚心竭虑，然而，一切的斗智斗勇都付诸东流，她们只能在一天天无望的等待中走向了生命的终结。长门宫外，凄凄的荒草迎风摇曳，远处传来凄凉的乌鸦叫，每一声鸣叫仿佛都是长门宫内那些女人们内心的呐喊。轿中的卫子夫终于禁不住掩面而泣，为这些女人，为陈阿娇，更为自己。

    接到皇后要召见自己的口谕时，她正在建章宫自己的住处对着镜子笑。自打那次在长门宫见过被废的陈皇后，李菡病得奇，好得也奇，一夜之间她便如脱胎换骨一般，一扫先前的多愁善感，脸上开始有了快乐的笑。武帝第一次见到她这种笑时说，现在朕看见了两个太阳，一个挂在天下，一个挂在美人的脸上，朕就是喜欢看你快乐的样子。只有李菡自己心里清楚，她其实并不快乐，她之所以这样笑，是因为皇上说过“要听话”。自打见过陈皇后，李菡突然明白过来，“要听话”这三个简单的字，其实包含着太多的内容，那里面有女人的挣扎，无奈，痛苦，梦想，眼泪。作为皇宫中的女人，在那“三个字”面前努力改变着自己，这是惟一的也是最后的选择。李菡对着镜子笑，仅仅是为了练习，她要把这种笑练到完美无缺的地步，练到皇上的眼睛不忍从自己的脸上挪开，练到日月星辰在她的笑容面前都黯然失色。这是她的野心，一个除了美丽的容颜什么都没有的小女人的野心。

    此刻，她坐在轿子里，要到长乐宫去见卫皇后。虽然她并不知道自己给当今皇后带来了如此大的压力和担心，但她还是有些恐惧又有些兴奋，恐惧的是，一个能把皇族血统的陈皇后拉下马的女人，会有怎样厉害的手段，她会不会也用同样的手段对付自己？兴奋的是，自己的美貌就要让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女人感到羞愧，这是自己惟一值得骄傲的地方，也是最危险的地方。从建章宫到长乐宫的路是那么漫长，她看见了长长的看不到尽头的青灰色围墙，听到了车轮滚动的单调的声响，那车轮每转动一次都仿佛碾在自己的心上，也把她的思绪碾得支离破碎。

    卫子夫在跪着的李菡的头轻拍了三下。当时，李菡以为那是皇宫的规矩，后来他从大哥李延年口中得知，这不是什么皇宫礼节，而是皇后向她发出的警告，警告她，皇后才是一国之母，皇宫中其他的女人，任你如何受到皇上的宠爱，永远都得低皇后三分。了解到这个情况，李菡表现得那么无能为力，除了流下眼泪还是流泪。可是，除了那轻拍的三下头，整个会面是在愉快而谦和的气氛中进行的。

    卫子夫亲热地拉着李菡的手，从头到脚，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笑说：“世上真有这样标致的人儿，今儿个我算是真正见识到了。难怪皇上天天都离不得你了。不要说是皇上，连我见着了都喜欢得舍不得放下。”
    李菡禁不住脸红了，拿眼睛偷偷打量起面前的这位皇后来。还在艺文坊的时候，就听说卫皇后具有沉鱼落雁之貌。如今一见，果然了得。虽然已经人到中年，可依稀可见曾经的美丽，依旧娇小的身材，依旧冰肌如雪的肌肤，依旧亮如秋水的双眸，依旧如夜莺似的声音，年轻时一定如小鸟依人样柔情似水，正是皇上喜欢的那种样子。李菡说：“承蒙皇后姐姐错爱，奴婢哪比得上皇后姐姐当年半点风姿。”
    卫子夫笑说：“瞧这张小嘴！我现在是老啰。不过当年，别的不敢说，这后宫的八千佳丽，能比得上本宫的，还真没有。”

    她们开始了女人之间才有的交谈，无非是衣着打扮、脂粉钗环之类的话题，两个美丽的女人相互交流的仅仅是如何作美的心得，气氛是淡然的，但淡然的下面潜伏着波澜，她们都在有意无意之中进行着比较。作美的话题很快就变得索然无味，间歇的沉默之后，音乐和舞蹈的话题又把她们引向了同一个方向，那是因为她们都拥有美妙的歌喉和婆娑的舞姿。然而对于卫子夫来说，在李菡面前谈论音乐和舞蹈是她心中的痛，这个话题令自己想起第一次受宠幸时的屈辱，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皇上是在厕所里把自己给幸了，现在想起那时的情景，真的是很没面子的；而面前的这个女人，凭着一支曲子，就把自己惊世骇俗的风姿绝绝推销了出去，未出场就已先声夺人，比起平阳公主家的那个厕所真不知道要高出多少倍来。这一比就把自己给比下去了。可更让自己难堪的是，李菡居然像她大哥李延年一样精通音律，不仅调得一手好素琴，还能自己填词谱曲。卫子夫说还得向妹妹请教扶琴的技艺，李菡说皇后姐姐的这番话奴婢怎么能承受得起了。实际上，她们之间的这番对话从来就没有兑现过，那是因为这次面对面地接触之后，直到李菡弥留之际，她们才见了第二次。时间在看似淡然的氛围中一分一秒地过去，不知不觉中，长乐宫就被黄昏暮色吞噬了。卫子夫有意留饭，但李菡拿出皇上作挡箭牌推掉了，大哥曾对警告过自己，在皇宫中，是决不能乱吃别人的东西的。李菡临走的时候，卫子夫携着她的手说，妹妹的身子骨这样柔弱，可千万得好好保重自己呀。她把自己身边一个叫念奴娇的丫环叫到身边，让她以后跟着李菡，照顾她的生活。

    李菡走后，卫子夫问身边的宫女：“你们怎么看这个李氏？”宫女说：“她看上去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不过，任她怎样美，也比不上皇后娘娘当年半点的风采。”卫子夫冷笑说：“你们除了拍我的马屁，还会什么呢？可别错看了这女人，她现在是很纯洁，那是因为她还不知道宫中的深浅，但她很快就会知道的。这是个很有心计的女人，一见面我就看出来了，她的眼睛背后仿佛还有一双眼睛。很危险啊！要不然，我也不会把念奴娇赐给她。”卫子夫说完这番话，让手下人全都退下，慢慢闭上了眼睛，她得静下来好好想想。其实，宫中的所有女人都在思考。

    李菡离开了长乐宫，离开了卫皇后，原本淡然的心情变得忐忑不安起来，不安来自于卫皇后赏赐的丫环念奴娇。再笨的女人也看得出来，这是卫皇后向自己发动的第一次战争，她明白引发战争的原因，就是自己受到了皇上的恩宠。念奴娇走路的步子很轻盈，几乎是浮在水面上，无声无息的样子，但李菡坐在轿子中依旧感觉出其中的不安定，一如自己此时的心境。夕阳中的皇宫是无比寂寞的，这种寂寞不是那种宁静而带来的寂寞，它来自宫中女人们的内心，在这种寂寞中，李菡听到了哭声，那是皇宫里所有女人的哭声，这里面有自己的，有陈阿娇的，也有卫皇后的。李菡发出了无声而绵长的叹息。

    武帝又驾幸建章宫了。自李菡进住建章宫以来，这已经是第五次了。在武帝的面前，李菡的脸上始终带着笑，淡淡的微笑。用膳时，武帝对桌上的鹅掌赞口不绝，一边津津有味地品尝着，一边询问这出自哪个厨子之手。李菡说：“这是臣妾家祖传的。民间小吃，实在不好意思献丑。让皇上见笑了。”
    武帝拉着李菡的手说：“没想到，这双弹琴的玉手，还会烧得一手好鹅掌。朕看到你，心里就踏实了，什么烦恼都全忘了。”
    李菡问：“皇上也有烦恼吗？”
    武帝说：“有，很多。朕大概是天底下烦恼最多的人呐。来，给朕弹唱一曲。很久没有听你弹琴了，朕的耳朵馋得很。”

    从饭桌到素琴仅有十步之遥。在这短短的距离中，李菡调动着所有的神经思考着，思考着该弹唱哪支曲子，是快乐的还是忧郁的？她很为难，她好想把自己的心事通过琴声告诉皇上，可是听到皇上说的那些话，她钟行┯淘ィＰ幕噬咸俗约壕钠仔吹男虑崾实闷浞础Ｋ谟淘ゲ痪鲋凶搅怂厍倥裕谙讼擞袷稚斐龅哪且簧材羌洌搅宋萃獯凑笳竺校」苣敲匆Ｔ叮故翘隼戳耍鞘浅っ殴奈谘辉诮校械媚敲雌嗔梗卑讶说男亩家兴榱恕Ｌ乓即吹奈谘坏慕猩钶障氲搅顺っ殴呐嗣牵氲搅俗约汉廖薨踩械拇场Ｓ谑牵灰а溃子褚谎氖种冈谇傧疑嫌味鹄矗宕嗟纳ひ羲统稣庋氖洌?BR>    彼狡童兮，不兴我言兮。维子之故，使我不能餐兮！
    彼狡童兮，不兴我食兮。维子之故，使我不能息兮！

    琴声如泣如诉，歌声幽怨哀婉。武帝于这琴声和歌声中，感觉自己的心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很疼。这心疼让他想起了卫子夫对自己的哭诉，那时卫子夫如一朵带泪梨花，诉说着陈阿娇对她的种种打击报复。正是因为有了那种心疼的感觉，他终于下了废掉陈皇后的决心。而此时，他竟又有了心疼的感觉，这心疼比那时的心疼还要强烈，他的心在汩汩地流血。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正在弹唱的李菡，她是那么超凡脱俗，浑身散发着不食人间的纯真，犹如一缕轻烟，稍不留意，就被风吹散了。
    为什么她有如此重的心思？难道我爱她宠她得还不够吗？武帝这样想着，说：“停！”他走下龙椅，慢慢走到素琴旁，轻轻拭去李菡脸上的泪痕，“知道吗？你是朕心灵的慰藉。告诉朕，为什么这么忧郁？”
    李菡说：“臣妾没有……”
    武帝说：“还说没有？瞧，泪珠又顺着面颊滑落下来了。”
    李菡说：“对不起，皇上，臣妾生下来就多愁善感，只要皇上高兴，臣妾一定改！”
    武帝叹了口气，重又坐回龙椅上，说：“听说，皇后召见你了。”
    李菡无言地点点头。
    武帝问：“皇后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李菡说：“没说什么呀。皇后娘娘和善极了，一点都没有架子，拉着臣妾的手叙寒问暖的，临走时，还把身边叫念奴娇的丫环赏赐给臣妾。”
    武帝惊问：“什么？皇后把自己的丫环赏赐给你？”

    一阵沉默之后，武帝从龙椅上站起来，仰天长笑。听着武帝的笑声，李菡禁不住毛骨悚然，彻骨的寒冷包裹了她，手指下意识地抓住了琴弦，如同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然而，琴弦断了，发出撕裂心肺的声响。
    武帝终于停止了笑声，眼睛变得如刀光一样冰冷。他喊：“来人，把念奴娇带进来！”

    李菡万万没有想到皇上会来这么一招，她后悔弹唱了那曲子，让皇上窥视到自己的内心；后悔对皇上说了那一切，让皇上对皇后心存芥蒂，她实不忍心看到那个无辜的念奴娇成为牺牲品。可这世上根本没有后悔药可吃，她只能见机行事。
    念奴娇被带上来了，很平静的样子。武帝审视了她一眼，说：“你就是念奴娇？长得倒还伶俐。跟朕说实话，刚才是不是偷听朕跟李夫人的谈话？说！”
    李菡清楚地看见，念奴娇的眼珠子飞快地转动着，变幻着无数的表情，分明是在不露声色地思绪。在武帝的逼问下，终于变得泪流满面，跪在地上捣葱似地磕头，哭着求饶。

    见些情景，李菡作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后来的事实证明，这个决定非常有效的，它既斩断了卫皇后监视自己的路子，又保全了卫皇后的面子。这个念奴娇也念着李夫人的救命之恩，尽心尽力陪伴着李菡度过了生命的最后时刻。李菡急忙上前，跪在武帝的面前，说：“皇上息怒！念奴娇年少不更事，是臣妾没有调教好，要罚就连臣妾一起罚吧。”
    武帝说：“夫人请起。念奴娇听好啰，按宫中的规矩，偷听主子讲话，是要杀头的。朕看在夫人替你求情的面上，饶你不死。以后，全心全意侍候李夫人。以后，李夫人要是有个闪失，朕拿你问罪。退下！”

    念奴娇抹干了眼泪，退下了，所有的人都退下了。李菡惊魂未定地长长舒了口气，她感到从来没有过的疲惫，是心的累，是心力交瘁的累，有种虚脱的感觉。夜里，她没有承受武帝的阳露甘泉，就躺在武帝宽阔的怀里安静地睡着了。她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在横尸遍野的战场上行走，空气里飘着血腥气和艾草混合的气息，她一点也不害怕，只是感到异常孤单，她多想找个人说说话呀，可是没有人，四周除了遍地的尸体什么都没有。母亲就在这时出现了，她对母亲说：“带我回家吧，我不想呆在这里！”母亲推开她说：“要想大富大贵，就得什么能忍！富贵是要付出代价的！”母亲消失在了沉滞的空气中，她四处寻找，找呀，找呀，就找醒了。李菡睁开眼，看见晨曦已经透过窗棂，洒进房间里，这一定是个好天气。身边的男子睡得很沉，细细的皱纹布满他的额头和眼角，眉宇间依旧带着沉思。她想起来了，昨夜皇上下了圣旨，凡是进入建章宫的人都得凭皇上的手诣。望着这张在梦中沉思的男人，她很感动，可还是感到不踏实，无助和孤独在这个晴好的清晨笼罩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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