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

遗作

我用中文写作,一个一个方块字,渗透了我的血缘。对我来说,每首诗,都是一篇遗作。当它完成,只能和我一起承受死亡的厄运。我必须死去,为了在下一首诗中复活。让这些被我恨的文字,再次把我变成无足轻重的影子。
多年了,一本书在我里面读我。是不是可以说,字,使世界诞生在一个人里面?谁都不得不在虚空中,写出“自己的”历史、文化、乃至土地。即使月色,也因为我而疼痛。这本书,仅仅一页,却在每个早晨重写一次。我的笔落下,就听见它翻动的响声。即使那片黄土高原狠狠抛弃我,日复一日,更远地抛弃,它仍在翻动。因为,对于想像的国度而言,一具孤独的躯体已足够庞大。
我渴望获得这个地点。诗,渴望获得它们苦苦等待的终点。也许一间小屋,就能使激动的黑暗显形、结晶。使我惊愕地注视,每个我不认识的骨肉,突然打开我。犹如被称为末日的一瞬,打开通向死后的日子。我很高兴,纸做的墓碑,将把诗人还给我。而诗,将从一座废墟开始它自己的初次旅行。
不是诗人,只是诗,有权真的从末日开始,继续天空下的流浪。有权遇到别的孤单孩子,在风与泥泞之间,结伴而行。中文不是它的名字,它的名字是空白。完成一首诗也同时完成一片空白。那时,我,就被诗遗下,永远遗下。在遗忘中,我和别的人,拥有同一个地址。声音和声音,抵达了寂静。
寂静之后,我才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