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幽灵

因为你的头发、皮肤和眼睛，你应当是幽灵。每天，出没于没有你的街上，避开一排排蓝色的实体的人们。因为你的语言，你沉默。沉到最深处时，让自己消失。蓝色的实体的天空下，你孤零零的声音是罪恶。
现在，你有理由怕。无家可归算什么？疼，算什么？逃了这么远，如果不加上些火焰，难民营还有什么滋味？在这个世界上，谁让你活得不幸福呢？要逃，你该逃出人类。逃出生命，你的生命不就安全了？以一个幽灵的身分，逃出蓝色实体的人性，那敲着鼓为你送葬的队伍，不就像是欢迎了？可你更怕，变不成一个完整的幽灵。连死亡都不纯粹，你只是半个。侧着身子，行走在风中，而另外一半是对自己还在咳嗽的躯体的憎恨。
终于不再发生什么的，只有往事。你却真想，应该给往事增加些什么。墙倒的那天，幽灵们一捅而出。同样逃难的幽灵，逃向你们时，谁曾认出隐身于疯狂呼救声中的，是那个蓝色实体的人？谁懂得，日子的巫术？进化成人的代价，总是学会屠杀。比屠杀更残忍，就练习遗忘。如果欢呼之后，这世界穿上一件天蓝的衬衣，就能公开发出腐臭，那么，是否始终囚禁在坟墓里，反而更符合悲惨的真实？
可还有血呢？越墙者的血，越狱者的血，半个幽灵只不过在一阵拖延的枪声里逃。你知道，别人也在逃。因为血，流动时把每个人变成末日的难民。出没于没有你的街上。没有你时，到处是你，甚至包括那些太蓝了的人们。你不怕——如果苦难也有祖国，那就把祖国留给他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