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

地下室与河

你想:没有一条河像这条那样,整个是忘却的颜色。谁看着它,就被它忘记,像水面上不停掠过的倒影。水鸟静静滑翔。破木板一起一伏。岸边的高楼,是一道山谷,或连绵不断的搁浅的船只,永远逆流行驶。你的房间,与一座水泥桥墩一样,固执地逆流行驶,仿佛一个对任何问题都要追溯源头的人。
但这次你错了。谁说忘却的源头必定是记忆?春天向前轮回,只不过死于上一个春天。你搬进这座城市时,是冬天。窗外的小花园,用力在风中颤抖。疼痛的枯枝,准备着一个你愿意相信的幻象。你就看见河了,没有行人的堤岸后边,河几乎垂直地悬挂着,看不出在流动,只保持着天空相反的方向:早晨,微微发暗。黄昏,却又一点一点亮起来。直到划开黑暗的城市里,唯一银白的一线,就那么炫目地停留着。连你睡着了,梦也在波浪起伏。
走了那么远,仿佛只为了寻找这条河。仿佛你住过的湖边、海边,都暗示着这条河。这是第一次,你的整个躯体,感到河就在附近。窗户并不存在。河与你,近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或伸手就可以互相紧握,像老朋友般亲热拥抱。要是在过去,你准还没解开行李,就欢呼着冲出门去,冲下岸边,把手浸进冰冷的水中冻得通红。你得摸到它,才算举行了与一条河结识的仪式。
但,河或许还是河,你却不是你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你数着每一天。反光,仍在墙上波动。河,被红砖墙夹着,像嵌进订做的框子,与第一天一样遥远。对你来说,越来越远。你是怎么了?像被谁阻挡着,已经老得连触摸的冲动都没了。只喜欢这样被遗弃,一动不动,站在窗前,就和房子一同被遗弃。你仅仅看着河,已经被淹死。沉船底舱里,你听见狂暴的水正无声灌进来。淹没胸口,呛进鼻孔。肺,死鱼一样炸裂。你听着自己挣扎,呼救,于是更残忍,每天把自己淹死一次。水面一暗一亮,就又钻进漆黑的隧道了。再过去一天,你已沉得更深了。你看河,其实就是看自己无底的沉溺。底,也是一种幻象。没有底,还是幻象。你的漂流,只在窗台旁边。有一种测不出深度的深度。日子流过,河面灰白,整个是一具活的尸体。
什么都没记住过,忘却该是什么颜色?

这是一条河与一座城市的对话。
仅仅因为这城市,你才著名了。矗立在入海口的城,被你最后遗弃的一个,因此对你充满敬意。每扇窗户,虚构一个光的神话。本来已经太多的玻璃,把你讲述成太多的故事。于是每个夜晚,你得用不同语言把街道狠狠冲洗一遍。第二天醒来的人们,不得不从一个字重新学起。他们说,这是你的名字。
但你没有名字。河,不是你的名字。地图上数千里的蓝线,对那个站在岸边的人来说,只是他接触你的一刹那。永远刚刚过去。两次眨眼之间,你就变了。咸腥的风,被闻到。还没咽下去,你已不是原先的你了。潮湿的手指,举起来,发凉的一侧,不止是风向,也是你真正流走的方向。在时间中流走,你总在那个空无一人的地方。一个关于你的辞,就让码头、栈桥斑斑生锈。谈论你的嘴,被说出的声音冻结。你看不见地坍塌,以报复各种款式的鞋。让凡站上岸边的,皆乌有。而以你为美为荣耀的城市,也因你从来是废墟。
由于水,河也是第二人称的了。一个最模糊的单数,或清晰得怕人的复数。不流,是死亡。再流,也流不出同一具躯体。“你”,这意思就是说:一个没有过去的人,却过去了。醒来一次只是再过去一次。一个城市与一条河,都像个没有故事的人讲的没有人的故事。讲,只为了否定讲。你或许至少有厌倦的权力?
河是什么?河不是什么?你们之间又有什么?
弄脏水面的油,不照样使世界鲜艳——如一头阳光下重新争取出汗的死海豚?

谁见过被自己回避的风景?谁的手,能浸入自己不敢触摸的河?
这是第几个春天了呢?或同一个春天里,第几个你?门,还是门;街道,依然是街道;沿河的公园,到处是流浪汉和老人,还有你。总得做点什么吧,坐在长椅上,看天空中,树叶炸开一朵朵小的云。松鼠警觉地跳跃在树枝上,炫耀叫你羡慕的平衡的艺术。如果你年轻,想像的针,会把它们钉住。虚构的标本,紫红色的小小内脏,像前天夜里,被汽车压烂的那一只。你会觉得,那一瞬,死亡粗暴地翻开了你自己。
如果没有河,在春天后边,宛如背景的流过。你怎么知道,你老了。一只老狗无精打采的目光,突然刺痛你的心了。眼帘缓缓垂下,不再看主人贫乏的把戏。春天投出一根树枝的权力,奔跑,你上当只因为你需要上当。总有一天,连自欺都无力了。你知道,孤独并非最后的据点,它只是什么都不是,你才终于怕,怕自己的恐惧。
怕看,任何一个鲜红的小丑,都能诱惑孩子们拚命奔跑。小时候的你,至今还在一张照片上奔跑。但现在,人得重新学着走,慢慢走。装出对春天的兴趣,看每一年重演的一切。其实,你更想闭上眼睛走,模仿深海里的鱼,让眼睛退化,才更善于摸索黑暗。你这一生,什么时候摸到过肉体深处那唯一的黑暗?一只老狗,老得不再理睬招惹它的孩子,是不是勇气?你不再愤怒,只厌倦。像谁说的,老了,才懂得绝望与厌倦,是不是到底向年龄学了点东西?每一条河,从喧嚣开始,倒流成了这无声的。你被时间一点一点挤掉水分,成为与世界无关的。不看就知道,奔跑的孩子是必死的象征。
你再躲避那条河,也没有用。不承认它,也没有用。只要想到它,它就在你里边了。从第一眼看到它,一生就再也游不出去了。现在,只是它看你,怎么扭动、抽搐,妄想逃开这逃不开的厄运。从一个房间到另一个房间无休止地逃。春天们组成的河流,以一具干涸的躯体为河床。把你盛满,你就被忘了,太多的厌倦,已足够被厌倦了。如今,你的颜色,就是河的颜色。不多不少,春天的颜色——而,绿叶就是被遗忘在,窗口太绿了的时候。

城市,倘若有一支插曲,那是支安魂曲。
闭上眼睛听,你的身体就从敞开的窗户里飘出去。在街道上空,变得金黄。从来没看见这么多阳光,捶打着高高低低的楼顶。一条石头的河,缓缓流淌,依然有高高低低的波浪。而音乐无所不在,赤裸,如一只鸟,射进阳光就在阳光中融化。鸟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虚无。而安魂曲,即寂静。耳朵的窗口,开向音乐深处的天空,你就在那里了。一支插曲,插进来,今天的世界,就再也回不去昨天了。你只能回头看,昨天的另一座旅馆,不在你后面,在你下面。从下面挤压你,像石头堆砌的五彩珊瑚。你只能飘,在高出城市几千公尺的空旷水面上漂。漂着,俯瞰。这艘被人手精雕细刻的巨大沉船。
你就理解了这个主题:沉默的主题,沉思的主题。没有过去的人,都被过去沉思着,像被一头野兽暗中窥探。没有内脏的人,才追逐地平线。租来的房间里,摆满一个个辞。一首诗,模仿不了歌喉,却模仿着牙齿磕碰牙齿的声音。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这日子是空的,你想说,连死亡都没发生,唯一的一件事是每个下午都得流走。河,用泡胀你把你吸干。只剩下风,在枯骨与卵石之间旋转。平稳地旋转着,唱片似的生命,像一句必须说出的谎言那么真实,因此没人敢相信。
今天就连今天也不剩了。
听到天空,用四溢的光,为死者的脸铸造一副黄金面具。整个下午的光,是一大把肉色的玫瑰,在窗口开放。阴影的尺子在墙上移动,测量日落的速度。安魂曲,像一道缓缓下降的漫长阶梯,已经是暗红的。坠落到窗台之下,终于是灰蓝色。最后,被迫的黑暗高潮,在六点钟的路灯中齐声合唱。
你已经走了,从空中离开,加入死人那无须灵魂的行列。

在河边住过,你才会问:走出日子的姿势,与走进日子的,是不是同一个?马,从上一步到下一步跑过一生,它的生命是否仅仅一步?波浪,一个模仿一个,一个篡改一个,哪个是假的?或更可怕,都是真的——比谎言更难抵达的,是每张嘴呕吐出的不同真实——你沉重的喘息,是一棵树。垂落下的河,河在河的黑暗中同样载沉载浮。
你能不能变成一个音箱、一把琴,让周围绷紧雨的弦?雨声,落进屋内,像一只手,在你身体里狠狠弹奏。不是金属,是木头。每一滴下,水迹散开。你喜欢一动不动地躺着,听下雨的时候,你内部的空,是多么空。连续不断的回声,像用骸骨击鼓。雨,从你皮肤上辐射出去,你的空,就成为世界的。屋檐上挂下的水线,总令你联想起什么:针,密密麻麻的针脚。扎进肉里,一层层缝着。是真不疼?还是你早已不记得疼?连疼,都忘了。水,一刹那流走,你就连真的疼痛也不曾占有过。一件破烂不堪的风衣,有什么好补的?可扔也没处扔,只得继续穿着,展示你的残废。现在,该被厌倦的仅仅是你自己。
这只玻璃匣子。“哐”地摔在地上。碎片,却比完整时更紧地锁住你。水的片段,割开一条鱼雪白的肚子。河,从一个身体流进另一个身体,其实是许多彼此无关的片段,你自己的中空地带。黑暗,像两滴血,怎么分辨出不同?但又决不是相同的。绳子,断成许多截,比原来粗硬的一条更能捆绑你。就那么虚拟地捆绑。你不知道怎么被绑住,才完全无从挣脱了。每一步都踩进陷阱,陷落,就自然而然了。日子。距离。搭成一间间透明的隔离病房。彻底透明时,疯子们就不再挣扎。你已经死过的世界上,为什么还担心野兽?

你不再数搬家的次数。两只箱子,和那些纸,五分钟内收拾好。换一张床,就行了。但你记得:每一次搬家,都沉得更深一点。不是更远,只是深。在自己里面,深得不再会为陌生的房子睡不着。其实,你压根不该有房子,在街上睡,不是更吻合你的命运?与有共同遭遇的人争夺一个门洞,才更清楚:什么灾难仅仅属于你自己。雨落在下一层台阶上,这一层是干的,你就不用睁着眼睛等待黎明,像只浑身湿透的野猫。你知道,现在,你们想的是同一件事,虽然你被称为人。
终于,你追上了你自己。这座城市成千上万吨的石头、钢铁和春天,迁移到你头上。你有世界上最沉重的天空。街,也在你头上。汽车尖锐的呼啸,像无数肿胀的脚,纵横交错地踩。比地面更深了。你却想:该再深一点。是不是说:再过瘾一点?现实的深度,加上想像的深度,才等于这间水泥四壁的地下室。你终于追上了自己的归宿。这一刹那,得感谢你的幸运。
朝下走。没有尽头的时候,继续朝下走。号码都没有,铁丝网的小门,有两道。里面,者是那条长长的下坡路。烂纸箱子,破木头柜子,潮湿发霉的床垫,电视机拉出的肠子,夹道欢迎你。草丛越升越高了,绿色阴暗的水平线,把你压向水泥的河底。不这样,你怎么学会拚命看,那 与你无关的一切?
野猫也住在高处了,到底你也没数清,它们一共多少只?加上你,又是多少只?小小的食肉类,被都市驯练过,更惊恐,也更凶猛。春天的夜是它们的世界。你得过好久,才不再把掠过高处草丛中的黑影,误认为一群怪鸟。头发中洗不掉的猫屎味道,提醒你:你们能够以彼此的尸体充饥,作为保证,邻居们正肆意地嚎叫……
水泥人,现在你爱这样叫自己。地下室唯一的窗户外,四季天蓝色的肉,失血后,暴露出时间本来的颜色。一堵水泥墙,灰得粗糙,连抹都没抹平,就僵了,笔直地站在那里,不知是晴朗还是阴郁,不知为什么,你总和它对视。从早上到黄昏,像研究一幅地图。你们已如此熟悉:你的语言,恰好等同于它的沉默。而它什么也不说,才让你加倍听清自己。壁虎、小蜘蛛,在墙角爬,结网。你觉得,它们是在你骨头上结网。这块巨大的骨头,怎么孤零零掉出你和身体?或你的目光,已把你铸进了这墙壁?没有人知道。你也不知道。水泥人,走到哪儿,都已经是一块浮雕。胸腔下面,被一块东西顶住,坚硬得怕人——石头的心跳,把石头吓坏了。

你在诗里写:“在家里过桥”。即使是地下,河也哗哗流淌,你成了被水声冲洗的第三岸,想像中沙子滚动。一条沙纸做的可怕河床,狠狠摩擦你。更多的沙子,正被更深的流水漏出。时间就这样开始,像一座死者的城市。而第三岸,以阴影的方式存在,已经和你有同一个年龄。阴河上的摆渡者,不得不乘坐自己妄想的更阴暗的船只。
那样,桥,就无非一个意象。像家,只是另一个意象。从这边走到那边,用多少时间?你来回走,完成一个把自己变老的主题。写,坐在桌子前,有灯就不错了。一天到晚开着灯,你就足够尝到:黑暗的滋味。用黑暗来照耀,一首作为黑暗的影子的诗。你的诗一诞生就开始发霉。
于是,也许不必走,桥也可以来“过”你。这些辞,被一页白纸无动于衷地读过去。可你不是辞。每天呼吸,肠胃蠕动。你想说,没有一行诗,能完全和你一样,活在与白纸垂直的方向。诗,太简单了,一遍遍从头读起,前一天被杀死,转眼又活过来,嘲笑着诗人。诗,太复杂了。而你不同,你活过,就完了。生命再读也是每天的废品,一双写着字的手已无影无踪。日子的深度?你甚至有:失去日子的深度。诗有没有:日子被抹杀的深度?那你们,谁是谁的总和?或谁都不是。因此,你无法容忍一首一次读尽的诗。
现在,你就是一座城市,与河对话。你的骨头,早已是桥上铸铁的栏杆。肉,也是水。一张脸,从来在流动。漆黑一片的瞳孔里,能看见无数小蜡烛,橘黄色的火苗儿,放在河面纸叠的小船上。孩子们欢呼,小船漂走,下游不远处,火光熄灭了。老人说,亡灵把祭品取走了。你抬头看,天上落下一只纸船。更多,漫开蜡烛徐徐散落。这夜晚,除了星星什么都没有。第三岸上没人睡去或醒来。

当河向上流去,你继续向下。
思想的台阶,也有走完的时候。在水泥的大地上,怎么扎根?住进地下室,你成了水泥的一部分。器官、神经,被岩浆磨着。钟声,始终黑暗地传来,一点也不神圣,倒像是猥亵的招呼。腐烂,到腐烂也就为止了。老鼠们已习惯于从一个洞到另一个洞游行。死尸彻夜在墓穴中跳舞。谁会从下面敲他们的地板?地下室呢?你还在等,鬼魂们来敲你的地板太久的等待中,几乎已不相信:还有什么能被泥土呕吐出来。像厨房水槽里,突然咕咕涌出的白色泡沫。用不着回答,折磨你的只是:人,已无力给自己提出问题。
可不问,人,还是人吗?名字下面,也许无非一只野猫,被胡乱交配出来。面孔下面,颅骨的化石,十万年前就已埋下。婴儿稚嫩的脸颊,需要的不是一名保姆,是一位考古者,把早已夭折的生命发掘出来。你一边夭折一边衰老,皱纹,深深刻进头骨。于是思想,从来被揉搓成一团,像丢弃的草稿,当距离消失,同一道鲜红的溪流,展览出人类所有的恐惧。
你的关节,也该生锈了。在水泥卧室里,会生锈的钢筋,是唯一人性的东西。你是说:人造的?冷漠的地址上,你能清清楚楚地记录下,自己躯体生锈的过程:光泽,一点一点黯淡。有一天,变涩了。薄薄的水汽,再也擦不掉。一个早上,发红了。肮脏的红,暗红,磕着你,如一粒尖利的石子。你的腰,就不是你的了。人质,抵押完了,什么也没剩下,你早该记得:一片荒废地基上那些水泥构件的残破肢体。
河向上流去,天空也向上。你选择向下的形式,并非因为独特的智慧。如果本来就不值得记住,那忘却,也不是厄运。走下忘却的地下室,你就有权敲自以为被记住的人们的地板。一块永久冻土,敲响任何一个季节的地板。你就这样,预先埋葬了自己,用你的无人,重讲一遍每个人的故事——
另一个世界还是这个世界。
与天堂相反的方向,却不配称为地狱。

能认出忘却的颜色的人,才真的厌倦了。对一个个过去的日子麻木的人,才彻底绝望了。节日,使疯狂的,更疯狂。而生日,是一只死亡的渡船,等候你的脚,再一次塞进那只鞋。时间的幻象,却实实在在地把你变老了。这河里,实实在在流淌着水泥,水泥塑成的树枝、女孩和花园,被春天忘记好久了,还在笑着,构成剧场和布景。
你不知道:这厌倦,从哪一天开始?哪一天的哪一分钟?这城市,突然只剩了纸做的房子,压在你心上,最沉重的却是最薄弱的纸。一碰就会破,一湿,整条大街就无声倒塌。而你,将被毫无重量的砖石压死。于是,真的不敢动了。河,呆在老地方,比泛滥还危险,洪水,仅仅在想像里泛滥,已足以令你狼狈不堪。谁能说出这每天挣扎在漩涡中的感觉?肉体的漩涡,活着的漩涡,什么人能成为“耐心的游泳者”?你不能。你累了,你被你自己的漩涡吸下去时,正在街上走着,谈笑。没人看见,那儿一个人猝然崩溃成像人的影子而震耳欲聋的倒塌声,是笑声。
笑吧。笑,才是厌倦的开始。笑在最后的,最厌倦。搬进地下室,也无非一次排练。死亡,并不需要排练。它只是一次性的成功,和千百次幸灾乐祸。于是,笑,也有了深度。在阳光下笑,你的笑容深不可测。这最小的支流,汇入整个城市脸上弥漫的灰尘,已无所不在。
真正的地下室是没有墙的。
那一定就是河,每条河,一模一样的颜色。柔软而平坦,不像诗,仅仅是一部小说,普普通通的辞,蜿蜒流淌,从悬崖上飞溅的瀑布开始,直到入海口,宽阔而寂静的消失,留下城市,像墓碑,镌刻出小说中每个无关紧要的名字。
你从下面流入这条河。
从你住到河边,却不愿走过河岸开始。在一座城市里搬迁的经历,使你最终成为地下室里的河。年龄,不是得到,是失去。皱纹和波纹中,你该庆幸:似乎还有什么东西能“失去”,那是否也在证实一种反向的丰富?水的神秘,在于每时每刻显示的不在;石头的神秘,在于你摸到它,它就不在了;而你在,就是不在。走到尽头的窘困,被一只远离自己的眼睛盯着,最可笑。你终于厌倦的,不过是在众多言辞中,这世界仍然从未被描写过。你的神秘,意味着沉默,意味着每个喋喋不休的角色,被走出。被抛弃。
河是幻影。看河的你,你们,我们,是河的幻影。
无力终止才最后终止。